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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试验


庄永年,洛花宗弟子,灵脉尽毁,无法修行。

        因为突然出现在脑子里的这些记忆很混乱,且并不是按照真实时间排序的,谢曲要竭尽全力集中精神,才能勉强在一堆零碎的信息中,稍微挑出来点有用的。

        因为这些记忆都太细碎了,而且转瞬即逝。

        再说柳云仙和庄永年这两人的关系也奇怪,时好时坏的,谢曲在心里顺了顺,觉得他俩大致上该是这样的——起初双方还能平和相处,但是随着后来柳云仙的态度越来越古怪,庄永年就不大理会他了。

        所以方才柳云仙祈求庄永年留在云仙泽的话,应是庄永年刚被困在这里不久时,柳云仙对他说的。

        至于桌上那琴,大约就是后来被摔断的了。

        脑子里骤然被别人记忆填满的滋味不大好,但那到底只是别人的记忆,按说影响绝不会这么大,但谁让谢曲如今本就是个正失忆着的人,被这么一通折腾下来,神智都有些恍惚了。

        和上回侵入李章的识海不同,这一回,谢曲感觉自己就是完完全全的庄永年。

        而庄永年昔日用过的那些苦药,弹过的那些曲,以及……

        谢曲鬼使神差地伸手,抚上身旁那个用了许多安神草药填充的软枕。

        …

        是夜,大雨。

        月中仙断成三截,昔日令众多修者趋之若鹜的仙琴,如今被弃之如履,孤零零躺在角落,弦断无声,灵力散尽,正如他灵脉枯槁,早就已是强弩之末的主人。

        “你后悔了是不是?你后悔当年救我是不是?”柳云仙一改往日卑微模样,两眼赤红,死死压着身下人,呜咽着问他:“庄永年,你后悔那时给我饭吃给我衣穿,后悔不远千里送我来云仙泽谋前程,让这里的主人收我为徒了,是不是?”

        柳云仙挨得那样近,几乎和庄永年鼻尖相抵着,手上力道也大,令谢曲能清楚听见自己腕骨被拧碎的咯吱声。

        谢曲疼得一弹身。

        痛,真是好痛!

        怪哉,在这种类似于做梦的混乱记忆之中,他为什么还能感觉到痛?

        而且他现在身处的,难道不是柳云仙织出来的茧?

        既然是在柳云仙的茧里,如今这诡异视角又是谁的?难道柳云仙在织茧时,还能对他的这些“造物”,如此感同身受么……?

        “我觉得这里面有蹊跷。”募的,谢曲想到范昱方才和他说过那话,弹身的动作一僵。然而正当他觉得自己就要摸出点什么端倪时,好不容易才清晰一会的思绪,就重又被庄永年的记忆扰乱了。

        在庄永年的记忆中,柳云仙状若疯癫,这会正死死压住他不放,翻来覆去问他那些奇怪的问题。

        “庄永年,你为什么要和他对弈,还为他弹奏流水?”

        “你讨厌我了是不是?”

        “你后悔了是不是?想离开我了是不是?”

        “我不许,我不许!我就快要做好了!我不许你死,你不可以死!也不可以离开云仙泽,永远、永远都不行!”

        然后就是十指交叠,有细碎的啄吻落在眉骨上,再往下变成野兽似的撕咬。手腕那块的骨头早就痛麻了,此刻只好软软垂着,连恼怒挣扎也做不到。

        “你……别再这么羞辱我,我是真的不想再活了。”

        鲛纱之内,隐隐传出断续哭音,细听却是柳云仙的。

        折磨人的哭了,被折磨的那个却还沉静如水,声音里半点情绪都不见。

        “柳云仙,我于你有再造之恩,教你识字,做人,结果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你看看你现在把我变成了什么样子,非人非鬼……一只怪物。”

        “即便我离不开这里,我也永远不会喜欢你。”

        平平板板的,别说歇斯底里,甚至连点起伏都没有,可就是这种平板冰凉的声音,才更令人绝望。

        身上兰袍已被扯碎,有只手在往腿间探,谢曲呼吸一滞,一瞬间被吓得回神,心中大感不妙。

        果然下一刻,范昱的声音骤然间变得震耳欲聋,将他耳膜都快刺破了。

        范昱喊:“谢曲!你在那边哼哼唧唧的干什么呢!!!!!!!”

        谢曲:“……”

        这会好了,这会彻底清醒了。

        还问干什么,他刚才差点在庄永年的回忆里,被别人给干了。

        听见范昱这么问,谢曲捂上脸。

        不堪回首啊,简直是不堪回首。

        但是这话该怎么回?

        小昱儿,刚才我看见柳云仙要和我上床,我吓了一跳,清醒过来就听见你在骂我了?

        这么回不好吧。

        万一范昱问他在梦里做到了哪一步怎么办,多尴尬啊。

        毕竟那俩人可亲在一起了,而他又能清清楚楚感受到庄永年正感受着的……

        …

        “问你话呢!刚刚你跟那干什么呢!”范昱还在恼怒,声音听着像是想杀人,“我们现在是在办正事!怎么的?你那屋里是有艳鬼出来了么?!”

        谢曲:“……”

        谢曲:“不是艳鬼,小昱儿你听我说,其实是庄永年和柳云仙,是他俩在我脑子里办那事,我是无辜的……”

        ……罢了,还是如实交代,别挣扎了吧。

        毕竟他谢曲也是受害者。

        梦魇着差点和自己以前小心防着的贼子上床,还是在下面,而且还是被强迫的……

        谢曲现在只觉得心里膈应,比吃了苍蝇还膈应。

        人一旦膈应到极致,说话就会冷静下来了

        “原是这样的……。”三言两语间,谢曲就把方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全和范昱说了——当然是捡着重点说的,稍稍隐瞒了一二细节。

        谢曲想:按照庄永年的记忆来看,庄永年一定是被柳云仙囚禁在这里的。

        柳云仙喜欢庄永年,不忍心看他死,应该是在他身上试验了一些不大好的东西,勉强吊着他的命。

        先前柳云仙去听雨山庄借看《神机谱》,大约也是与庄永年有关。

        只是庄永年似乎对柳云仙无意。

        在庄永年的心里,他起初只当柳云仙是晚辈,后来被设计囚禁此处,对柳云仙更又生出许多厌恶来,连话也不太想和他多说了。

        想来,柳云仙用在他身上的那些试验,应是让他感到很痛苦,甚至生不如死。

        …

        结果当谢曲把这些推测全说给范昱后,范昱却是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不应当啊。”谢曲回答的逻辑通顺,言之凿凿。范昱在听了之后,果然不再注意他方才支支吾吾的丢脸事了,转而惊奇道:“我现下是柳云仙,我看到的,却是柳庄二人相处和睦,情深意重。而且我这桌上的书信说,明明是庄永年自己不想死,宁可不人不鬼地吊着口气,也要活下去陪伴柳云仙,所以柳云仙才会一门心思研究这些傀儡制造之法,想给庄永年重新造个能用的壳子。”

        这边是屈辱厌恶,那边却是情意和合。

        果然如此。谢曲不自觉地点头。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验证了他方才的猜测了。

        一时无话,谢曲重又站起身,走到桌案旁边,低头看了看缠在断琴上那几股金线,沉吟许久,方在心里询问范昱道:“小昱儿,你说……咱俩现在有没有可能,其实并不是落在同一个人织成的茧中?”

        因为不是一处,所以联系吃力,所见事物细节也有所不同。

        又因为这两个茧其实很有些重合之处,所以才没有完全被阻断。

        这样一看,范昱没说谎,因为范昱看到的,确实就只有那些。而他也没说谎,因为他现在身处的这个茧,主人其实不是柳云仙,而是庄永年。

        死在这云仙泽中的,不只有一人。

        那么他们两个谁的记忆才是真的?谁又是死后糊涂?

        经谢曲提醒,范昱倒是也想起来了,恍然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确实很有可能如你猜测的那般。”

        “生死簿上记载,若有两人死后同时化煞,且彼此之间联系深重,便有一定几率出现眼下这样的情况:各自记忆被影响,真假交织,令入局者轻易无法寻到出路。”

        “所以你是说,咱俩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兴许只是茧中主人故意放给你我看的障眼法?”

        “按照记载是如此,因为即使是如柳云仙这种恶煞织出来的茧,所梦之物也不一定就都是假的。但这种事情有解法,万幸这次我们来的人多。”范昱道:“一般来说,交织在一起的两只煞,总会是一强一弱,记忆更清楚完整的那只是强,可以掌控茧中相对较大的区域,记忆混乱虚假的那只是弱,只能在强的手底下苟延残喘,龟缩一隅。”

        “咱们此次来人正好是双数,想办法从你被困的地方逃出去,找到牛头马面,问问他俩都看见了什么。我想他们这时也正对应着谁,到时候大家一比对,如果有三个人都看见了差不多的事,只有一人不同,那么那个不同的所见即为假。”

        顿了顿,再道:“我想我们现在只要能找出弱的,没准就能逼出强的,一举破开这个茧,因为你我所处之地的联系,已变得越来越紧密了。”

        确实如此,肯定是越来越紧密了的。

        毕竟在刚进来时,范昱的声音总是断断续续,仿佛随时都会消失掉。

        但方才他陷在庄永年回忆中不能自拔,范昱扯着嗓门质问他时,那种巨大的音量,简直如同喊话本人就站在他面前,甚至还正揪着他的耳朵……

        不敢想,想了就害怕。

        既害怕庄永年那些乌七八糟的记忆,也害怕范昱突如其来,中气十足的大嗓门。

        说起来,范昱这人也是挺有趣,明明是一副病躯,怎么每每和他阴阳怪气的时候,都中气十足的仿佛还能再活万万年?

        正在心里吐槽着,耳旁忽然传来范昱的一声闷哼,紧接着,他和范昱便又彻底失去了联系。

        谢曲:“……”

        “范昱!范昱你那边又是怎么了?是有什么邪祟出现吗!!!”谢曲用手捂住耳朵,在这边用比范昱方才更中气十足的嗓门喊,全然不记得自己上一刻还在埋怨人家嗓门大。

        然而任凭他这时如何焦急,范昱都没有再答他。

        与此同时,前面被锁了许久不曾打开的房门,忽然吱嘎一声,自己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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