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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这个荒唐的想法只在燕沅脑中一闪而过。

        她笑着摇了摇头,毕竟狸奴是狸奴,她是她,发生在狸奴身上的事儿怎可能同样发生在人身上呢。

        “姑娘,您可穿好了,这天凉,您仔细受了寒。”见燕沅久久没动静,夏儿忍不住在外头提醒道。

        “知道了。”燕沅应了一声,又低眸瞥了那瘀伤一眼,旋即伸手扯了架上的衣裙换上。

        小小的瘀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许是先前她中毒倒下时不意在哪儿磕碰导致的吧。

        辰时前后,朝明殿早朝散,孟德豫跟随季渊回到御书房,转头见李福脸色煞白,还未缓过劲,暗暗骂了声“没出息”。

        李福垂着头没敢吭声,但想起方才朝堂上的一幕,仍觉得惊心动魄。

        今日朝臣议论的主要是涧南一带突发洪涝一事,此事解决地还算顺利,然早朝快结束时,高居上首的季渊忽得笑说近日收到一份好礼,甚是欢喜,欲与群臣分享同乐。

        说罢,命孟德豫取来一物。

        那物以红布覆盖得严严实实,根本猜不出究竟为何,可孟德豫端着托盘走进来,忽得脚下一绊,盘子前倾,盘中物好巧不巧咕噜噜滚到了赵王脚下。

        赵王扫了一眼,顿时吓得面色惨白,当即尖叫出声。

        只见半掀的红布间露出凌乱的黑色长发与血肉模糊的半张脸来。

        下头群臣乱作一团,季渊噙笑看着他们,幽幽道:“也不知是哪位爱卿如此有心,知道朕闲来无聊,特意送来几人陪朕练剑,朕倒是难得遇上能与朕过上几招的人了,若众位爱卿还欲献礼,朕自是万分乐意!”

        李福知道季渊是在敲山震虎,借此警告朝中那些蠢蠢欲动之人。

        想起赵王最后软着一双腿被人扶出去的场景,他明白这位先皇留下的四子应当是活不久了!

        赵王在安庆帝的几个皇子中并不算出色,相较于三皇子诚王,他整日耽于美色,不学无术,平庸愚蠢得很,此番敢派人入宫行刺,多数是为人怂恿。

        李福没再去细想,毕竟伺候好主子才是他们的本分,这些朝堂之事与他们无关,自然也不必太过关心。

        他正欲前去沏茶,却不想李裕已快他一步,将沏好的茶水递给了孟德豫。

        孟德豫接过,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躬身进了殿内。

        “陛下,喝茶。”

        他恭恭敬敬地将茶盏搁在季渊手边,却见季渊正凝眸望着东面的小榻。

        说是在看小榻,不如说是在看放在榻上几案处的那只金笼,笼中,一只雪白的毛团正缩着身子呼呼大睡。

        孟德豫多精明一人,登时麻溜地上前将金笼提了过来,自作主张地搁在了书案上,笑着道:“陛下您瞧,这狸奴着实怠惰,天儿都大亮了,还睡得不省人事呢。”

        季渊不言,抬手开了笼门。

        笼中的狸奴的确睡得很沉,这般大的动静却仍是没有丝毫要醒转的迹象。季渊将手缓缓伸进笼中,然才碰到毛绒绒的小家伙,他便觉那柔软的身子微微一颤。

        看着表面依旧沉睡着的狸奴,季渊似笑非笑,吩咐道:“寻些猫食来。”

        “是,陛下。”

        孟德豫忙应声去办。

        此刻,笼中的燕沅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她前几回醒来时,都是四下无人,可怎么这次一睁眼,面前就是这个杀人如麻的暴君。她将头深深埋在浓密柔软的毛发,索性装睡,一动也不敢动。

        可才装了没多久,一股浓烈的食物香气就毫不留情地钻进它的鼻尖,好似是鱼,但里头似乎还混着肉。燕沅抽了抽鼻子,香得差点没忍住。

        她偷着将眼睛睁开一条小缝,便见笼外的青瓷碗中,放着剔了骨的鱼肉,和一些鸡肉丝拌在一块儿,奇香无比。

        笼门并没有关,反大敞着,似乎在向她招手。

        好在燕沅的理智到底还没被食物的诱惑打败,她很清楚,那一碗猫食就如同钓竿上的饵一般,等着骗你上钩,若真吃了,岂不任人宰割。

        见狸奴仍是没有动静,季渊抬手挥退了孟德豫。

        昨日他便察觉到了,北域送来的这只狸奴有些反常。

        分明前一刻还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转头却开始向你撒娇讨好,反复无常不说,今日竟还故意在他面前装睡!

        季渊未曾养过狸奴,不知其他狸奴是否也是如此,可既是北域所赠之物,便不得不多存一份戒心。

        燕沅一装便装了小半时辰,装得身子都麻了,嗅着萦绕鼻尖的香味,如今的她当真是又饿又累,满腹哀怨之时,却听笼外传来细微的声响。

        她心下一喜,少顷,缓缓睁开眼,便见眼前的檀香木座椅上已是空无一人。

        她急切地环顾四下,并未看见季渊的踪影,想是出去了。

        望着笼外的青瓷碗,燕沅已然忍到了极点,她蹑手蹑脚地走出笼子,在碗中嗅了嗅。

        因着生病,这些日子夏儿给她吃的都是些没甚滋味的清粥淡饭,如今尝着荤的,便不由得狼吞虎咽起来。

        许是吃得太投入,燕沅并非发现,一人缓步行至它身侧,静静看着她。

        “朕给的饭食可还合胃口?”

        再度被拎着后脖颈提起来时,燕沅口中还囫囵吞着一块鱼肉。

        她看着男人漆黑深邃的双眸里透出的几分戏谑,微张着嘴,一时怔愣在那里。

        啊,中招了!

        她可怜兮兮地“喵”了一声,正猜测男人会如何折磨它时,却已被轻轻地放回了桌案之上。

        四爪一落地,燕沅登时弓起身子,戒备地望着立在她面前的男人。

        见季渊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她转身想躲进笼里去,却见头顶骤然出现了一支湖笔。

        那笔摇摇晃晃,笔头上好的狼毫在她眼前不停地打转。

        燕沅稍稍愣了一下,还欲往笼里钻,可身体的本能却不受控制,径直抬起雪白软绵的前爪往湖笔扑去。

        可那湖笔时起时落,她怎么努力也扑不着,被耍得团团转的燕沅心下叫苦不迭。

        她也不想动,可奈何身体根本不听她使唤。

        正当燕沅累得气喘吁吁时,那湖笔忽而停滞在半空中不动了,燕沅趁势忙往笼中钻,可还未到笼门口,那支湖笔又骤然落到她眼前,摇晃起来。

        燕沅本想视而不见,然前爪又一次没出息地往那狼毫抓去。

        耳畔蓦然传来男人嘲讽的低笑。

        被一番耍弄,燕沅的小脾气登时就上来了。

        一忍再忍,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季渊托额挥舞着手中的湖笔,看着那狸奴被他耍弄得团团转,不由得心情大好。

        左右他也无趣,只当是养个解闷的小玩意儿,看看他云漠骞究竟意欲何为。

        若真有问题,再杀了便是!

        逗弄了一阵,眼看着那狸奴扑咬的动作渐弱,季渊无趣地收回了笔。

        本以为那狸奴会趁势躲回笼里去,却见它忽而转了方向,在他猝不及防间,一爪子掀翻了案上的那方砚台。

        候在殿外的孟德豫只听“砰”地一声闷响,面色一变,忙疾步跑进殿来。

        此时御书房的那张花梨木雕花桌案上,一片狼藉,砚台翻转,乌黑的墨汁四溅,污了一大叠的奏章。

        孟德豫瞥见季渊湛蓝的常服上沾上的点点墨渍,再看看那同样脏不可言的狸奴,顿时全明白了。

        “陛下,这……这……”他慌不迭地吩咐身后的李福李裕,“快,给陛下备水沐浴。”

        燕沅坐在书案上,看着季渊这身狼狈的模样,心下洋溢着报复得逞的快感,然还未等她高兴太久,就再一次被提了起来。

        眼前的男人面色沉冷,眸中显露的阴鸷吓得燕沅一下清醒过来,怕死的本性再度占了上风。

        完了完了,这下是在劫难逃了!

        燕沅瑟瑟发抖,被一路拎着穿过冗长的廊道。

        孟德豫等人碎步跟在季渊后头,看季渊这番脸色,同样觉得这狸奴的命不长了。做什么不好,偏偏要惹怒这位,不等于自己上赶着送死嘛。

        李福李裕手脚麻利,等季渊赶到东殿,二人已备好了沐浴的水,在殿门外等候。

        看着季渊进了殿,两人关上了殿门,同孟德豫一起恭恭敬敬地候在了外头。

        孟德豫琢磨着季渊大抵是想自己动手处置这只狸奴,心里都已做好了准备,希望待会儿这狸奴的惨叫声莫要太瘆人就好。

        燕沅无助地看着自己被拎进殿内,此时连哭都哭都出来了,只后悔明明知道暴君不好惹,为何还要去踩老虎尾巴,这么不惜命。

        走进殿内后,男人的步子忽而停了,燕沅抬眼望去,只见眼前出现了一池热气氤氲的池水。这浴池本就不小,对此时变成了狸奴的燕沅来说更像是一个辽阔的池塘,水波荡漾,深不见底。

        燕沅不会水,也怕极了水。

        可心头的恐惧还未完全漫上来,身子已骤然被抛了出去,狠狠砸向水面。

        四面八方的水涌来,将她包裹其中,燕沅恐惧不已,尖叫着用四个爪子扑腾,拼命挣扎着。

        池水虽还算温暖,可燕沅却感觉到一股渗到骨子里的寒意,就和八岁那年的除夕夜,燕溪将她推入燕府后花园的池塘时一样冷。

        燕沅还记得,那时的她拼命呼救,却始终得不到回应,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缓缓沉底。若不是四下寻她的李嬷嬷及时发现,哀求家丁将她救上来,或许她早已不在人世了。

        她万万没想到,八年后的今天,这种溺水濒死的恐惧,她还会再经历第二回。

        就在她挣扎到没了气力,叫声逐渐被水吞没之时,忽得有一只手一把将她从水中拎了起来。

        季渊看着掌中奄奄一息的小狸奴,剑眉微蹙。

        在边城时,他曾见过一些士卒围在一块儿,故意将无主的狸奴丢进水中,看着它在惊慌过后狼狈地游上岸,再伺机抓住丢下水去,周而复始,以此为乐。

        他也是从那时得知,狸奴虽不喜水,却是天生会水的。

        方才他并未有杀了这只狸奴的念头,至多是想吓它一吓,但他没想到,这一只竟是例外。

        劫后余生的燕沅浑身毛发湿透,可怜兮兮地将两个爪子搭在男人宽阔的肩膀上,瑟瑟发抖。

        “素来听北域严寒干旱,竟连狸奴都是不会水的废物嘛。”

        听着耳畔季渊带着嘲讽的嘀咕声,燕沅懒得搭理他。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仔细一看,却是一个激灵,这才发现,身下的男人未着寸缕。

        她趴在肩头偷偷往下瞄了一眼,便见季渊略微黝黑的肤色和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不止如此,在肩颈及胸膛,凡是燕沅目光所及之处,俱是深深浅浅的伤痕,看这些疤印的模样,显然有些年头了。

        燕沅蓦然想起,这位杀人不眨眼的暴君曾经也是在尸横遍地,肝髓流野的战场上以一敌百的将军,这满身的伤想就是那时候来的。

        但伤成这般程度,只怕无数次闯过鬼门关。

        想到暴君的过往,燕沅的恻隐之心只跳动了一下便立马收了回去,纵然他从前过得再惨又如何,方才她可是差点被他给害死了。

        她舔了舔湿漉漉的爪子,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本想跳到池外,却发现前爪触到的那片肌肤甚是弹软。

        燕沅来不及想太多,双爪已不由自主地在上面缓慢地踩按起来。

        一股子莫名其妙的满足感溢上心头,可她方才愉快地踩了几下,就被一只大掌无情地扯开。

        沉冷的声音旋即在她耳边炸响,“踩得舒服吗?”

        燕沅回过神,低头看向方才踩按的位置,猛然一愣。

        “你们北域的狸奴都如此好色?”

        看着季渊眸中的冷意,燕沅简直百口莫辩,她对天发誓,她绝无此可耻的嗜好,实在是身不由己,一时没忍住。

        季渊握着狸奴,视线缓缓下落,忽地薄唇微抿,“倒还不知,你是公是母。”

        听得这话,燕沅顿生了不好的预感,正欲挣扎逃跑,另一只大掌已然将它的后腿擒住,男人的脸逐渐凑近。

        虽不是人身,可燕沅依旧觉得羞耻难当,仿佛教人当场轻薄了一般。怪不得李嬷嬷从前让她不要靠近男人,这世上的男人果然多是无耻之辈。

        要不是方才经历过生死劫难,她真想抬手给眼前这登徒子来上一爪子。但燕沅不敢,只能拼命扭着身子表示抗拒。

        挣扎间,她偶一垂首,在清澈的池水中瞟了一眼。只一眼,燕沅双眸缓缓放大,一时间慌乱与羞窘如潮水般漫涌上来。

        或许是羞赧过度,也或是氤氲的热气熏的,燕沅头晕眼花,竟觉天旋地转起来。

        昏迷前,她恍若听暴君嗤笑一声道:“原是只母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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