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人居福地
殿试没有落榜, 唯一的悬念就是名次,而对大部分专程来看热闹的人来说他们来这里单纯就是为了围观新科探花, 然后再顺带瞻仰一回状元——比起状元作的美文,到底还是探花郎的美颜更有视觉感和冲击力,更易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至于文排不上第一,长相也排不上一甲第一的榜眼,则被吃瓜群众无情忽视。
谁也没想到今儿宫门御道当先走出来的竟是个面白如玉, 目若朗星的年轻帅小伙——无论面貌还是风度都比历年的探花更年轻,更英俊, 更潇洒。
围观群众的下巴瞬间都砸在了地上,心里疑惑这是今年的状元?
也太年轻了吧?
正自不敢相信便听到谢子安的嚷嚷, 无数人循声望过来,然后不禁都啊了一嗓子, 心说这说话的人谁啊怎么看着跟刚刚的状元郎一个面貌?
早起看到儿子郑重其事的收拾自己, 谢子安少不得也跟着洗脸梳头抹面脂涂唇膏好好地倒腾了一回, 加上又穿了一件极显气色的黛蓝色暗云纹袍子,便愈发凸显得面白唇润,特别年轻。
众人心里纳闷不禁又转回头看向宫门,然后便看到跟着走出来的文明山立就忘了刚刚的茬,纷纷惊讶道:“右后面的那个天蓝袍子才是探花吗?”
“看着好年轻啊!”
“今科怎么回事?状元探花都这么年青, 就榜眼老点!”
俗话说“三十老明经, 五十少进士”。艾正三十出头就中了一甲第二, 这搁往年都堪称一个年少有为——连探花也点得, 结果没想今年因为谢尚和文明山两人的衬托落人嘴里就成了老人, 确是有些流年不利。
“你们说这状元和探花到底谁更好看?”有人抛砖引玉地引战:“我怎么觉得今年的状元比探花更有姿仪?”
“你眼光不错,”被冷落的谢子安不甘寂寞地把战火往自己个身上引:“当然是我儿子更帅!”
于是周围群众又回想起刚刚的事,追着谢子安好奇问道:“那个穿红袍打头中间走的真是你儿子?”
“当然!”谢子安看着越走越近的儿子自豪:“你看我们父子都像!”
“别说,还真是!”有人附和道:“那你可真年轻啊?看着不似有这么大儿子的样子?说是兄长还差不多!对了,你儿子叫什么来着?”
谢子安微微一笑,傲然道:“雉水谢尚!”
端地是风华绝代。
“谢尚?哇--!”周围无数人发出惊叹:“你,你是谢翰林?”
然后便跟见了鬼似的失声问道:“你,不,您怎么在这儿?”
今儿大典文武百官不都该进宫去吗?
谢子安能告诉人他因为避嫌不能进宫吗?谢子安不答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我来看我儿子金榜题名!”
说完谢子安把又手放嘴边冲着走近来的儿子喊道:“尚儿,尚儿,恭喜你前无古人,连中六元!”
周围群众目瞪口呆,心说这位真是翰林?
翰林掌制诰史册文翰之事,清贵超凡——一举一动皆是天下士林表率,谁见过这样嘶吼地翰林?
黄榜将张贴在到长安左门外。谢尚从午门到长安左门,要步行经过一条长街,即长安街。
此时谢尚已走到了近门处,当即便听到了,然后便于人群中一眼看到了他爹。
人生最荣耀的时刻谢尚当然想与亲人分享。先谢尚还可惜他爹避嫌不能进宫看他走御街,结果没想他爹会纡尊降贵地和民众挤在长安左门外,而且看他爹的站位必是已经站了许久。
谢尚心中感念,不自禁地便冲他爹挥了挥手——这下全场的视线都集到了谢子安身上。
谢子安越发得了意,再一次喊道:“六元!连中六元!古今考场第一人!”
“尚儿,你古今考场第一人!”
闻言全场哗然……
作为得了亲爹当众夸奖的谢尚自是心花怒放,当即便笑成了一朵花——他爹对他的评价实在是太高了,高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古今考场第一人”这个称号他喜欢!
他要刻方私印……
文明山见状则有些怔愣——他知道连中三元,甚至还知道历史上有哪些人连中三元,但连中六元却是头回听说。
难不成,文明山恍然:世人不说连中六元,是因为此前从没人中过?
谢尚这回创造了历史,创造了连中六元这个词!
心念转过,文明山看谢尚的目光不由得又加了一层艳羡。
艾正思明白谢子安这句“古今考场第一人”心里不由一叹:不必以后,只现在谢尚就已然名垂青史了!
至于从侧门跟出来的其他进士闻言也是各种艳羡不提。
吃瓜群众见识有限,一时听不明白谢子安话里的意思,不过不要紧,他们可以跟有学问的人打听——今儿来看热闹的落榜举子可是不少。
俗话说“见多识广”。京城的官多,百姓们见得官多了,胆子就比别地的百姓都大。
在场百姓在得了热心人的扫盲后无不欢欣鼓舞——今儿的瓜吃得太值了,竟然亲身见证了历史!
人群瞬间沸腾起来,“连中六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替代了常言的“连中三元”迅速流行起来……
那离得近的便有人拱手与谢子安道贺:“谢大人,恭喜,恭喜令郎金榜题,连中六元!”
这话谢子安爱听。谢子安抱拳回礼道:“同喜同喜!”
能得一朝翰林回礼,这面子杠杠的——比如阿q能得赵太爷一个“滚”都能高兴半天,于是周围人纷纷效仿,谢子安也是乐在其中……
全场欢腾中,执事官把黄榜挂在了布告栏前——与别的榜不同,这黄榜会优先给新科进士们欣赏。
谢尚站在榜前,看着自己的名字高挂榜首,想着不久的将来京师文庙的碑林将添一座和今日黄榜一样的进士题名碑,他的名字将燕然勒功,长存于世——过去十年,他致力科举,现今他已做到了极致,那么今后他的目标就当是位极人臣,努力入阁了!
看好榜,谢尚回头看到被宫城禁军拦在警戒线外跟他挥手的谢子安心中温暖:他爹能来真是太好了,但可惜他娘和红枣不在,不能亲眼见证他的荣耀,不然不定多欢喜呢!
仪典有日程,什么时辰干什么都有规定。时辰一到便有顺天府安排的黄盖伞轿来送一甲三人归第——只一甲才有的待遇,其他人都是原地解散。
看到谢尚上了四人抬的凉轿,谢福吩咐儿子:“还不快跟上去伺候!”
打发走儿子,谢福方劝慰谢子安道:“老爷,显荣振理都跟过去了,现在人多,车轿都走不上前,您要不要先寻个茶楼歇腿?”
“不必,”谢子安摆手拒绝:“内城统共就这么大,咱们快跟上去!”
“这许多不想干的人都去瞧尚儿的新赐宅,我怎么能反落到人后?”
谢子安坚持要去,谢福拦不住便道:“那么老爷,小人背您!”
谢子安再次拒绝:“不用,我又不是七老八十走不动道儿!”
丢下话,谢子安抬脚就走,谢福只得带着人紧紧
谁不好奇一甲的赐宅,当下的人群全跟着黄盖伞轿涌,连被解散的新进士也不例外。
官帽儿胡同因为住户都戴官帽而且是世袭的官帽而得名,里面的宅子自然都是格局方正的大宅院。
一众百姓眼见黄盖伞转向了官帽儿胡同不禁愈加兴奋——这胡同里住的都是嚣张跋扈的世勋兵痞,平时只他们自己可不敢来!
今儿沾新状元的光可以好好逛逛了!
兵痞们再混,百姓们坚信,也不敢在今天跟新状元生事。
到底是武功贵勋们住的胡同,只这胡同里的路就比别处宽了一倍,可四匹马并辔而行。
黄伞轿在一座朱漆门前停下,谢尚下轿谢过引路的礼官,一抬头看到文明山在紧隔壁大门前下轿,颇为惊讶,赶紧问道:“肖大人,这隔壁就是文探花的赐宅?”
礼官笑道:“可不就是!分宅子时上面大人想着您跟文探花一省同乡,特意给做的安排!”
谢尚……
等显荣给轿夫仪仗发了赏钱,谢子安在管家的搀扶下可算是汗流浃背地走到了——谢子安这辈子还是头回走这么长的路!
谢尚赶紧上前搀扶,进到门堂,谢子安一屁股坐到看门小厮坐的长凳上,谢福适时地送上保温杯,还是当年谢尚和红枣孝敬的那个。
喝了水,喘了好一会儿气,谢子安方才打起精神道:“走,看看你的新宅子!”
谢尚自是答应,转与显荣道:“你让人去街上叫桌席来!”
谢尚搀着谢子安转过门堂后影壁,入眼便是一个有五间正房和东西各五间厢房再外带四间耳房的齐整院子——李顺要得突然,房屋都只是半新,更没栽什么花树,以至这个季节,院子竟没一丝绿意。
谢子安状见却夸好:“好!这宅子大,只前院的厢房就是五间。连带的院子也大,好好收拾,便是处好景。”
“尚儿,你要什么花树,只管叫人去我城外的庄子挖去!”
“哎!”谢尚没客气,当即答应。
后面的正院也是一样格局,然后又有左右月门通向东西两个侧院。
每个侧院又各是一个二进院子。正院后又有后院。
“好!”谢子安再次夸奖:“到底是陛下御赐的宅子,别的不说,够大!”
“京城寸土寸金,这么大的宅子可是难得!”
“尚儿,你这宅子比你元座师的宅子还大。你元座师的宅子虽说格局跟你这一样,但他宅子里的厢房都只得三间,可没有五间,且也没有耳房抱厦。”
“对了,你这后院门通向何处?”
闻声显荣赶进打开后院门,然后不禁失声道:“后面这,这还有个花园?”
“嗯?”谢子安瞬间被吸引了主意,不顾脚底的疲惫走近前来,果见门后几丛修竹间蜿蜒一条碎石小路,路旁一石刻着“曲径通幽”四个大字,显见得竹丛后别有洞天——十之八几是个园子。
谢子安深深嫉妒了:“竟然真有个花园!”
他刚说错了,他儿子这宅子格局跟他同年元维的完全不一样。
内城里的花园宅子,这什么概念?这是他爷在京经营几十年,官居二品都没能谋得的宅院。
结果儿子刚进京就弄到了。这一份福气,不说是福德使然,又当何解?
真正是俗话说的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
福人居福地,天下万物,莫不是有德者居之——心念转过,谢子安坚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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