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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一口恶气(二月二十)


李贵林家田地多,  家里的院子因农忙时要充当晒场的缘故修得极大。

        李贵林在堂屋虽说听不到院外的争吵,但看到院子里的人都往大门外涌,也知道外面有事发生。

        不过李贵林身为主人正在陪客,他眼见事发在院外,  便就坦然自若地装不知道,继续同谢尚说话。

        谢尚看李贵林不动,自也不会动,  李丰收、李春山、李高地等人自恃身份,也都坐着不动,而于氏,她辈分高,今儿来后便被陆氏请到卧房卧房炕上坐着,  只谢尚来说才出来说了几句话。她看男人不动便也就没动。所以这一屋子的人竟就没一个人出去打听。

        而待下一刻贺喜的族人又都折返了回来,李贵林看族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且表情多有怒色,便知事情不小,但看他母亲陆氏神色平静,跟他摆手便知现还不是说话的时候便只能装作不知。

        谢尚看李家有事发生原打算告辞,但看到李满囤王氏进门便不好立刻就走。

        谢尚候李满囤和王氏给李丰收父子道过喜后方才上前见礼。

        一个多月没见,李满囤王氏见到女婿,自是万事放下,只顾高兴。

        “尚儿,起来!”李满囤扶起谢尚大笑道:“咱们好久不见,  今儿午晌倒是要喝两杯!”

        李贵林一听也赶紧挽留道:“是啊,  妹夫,  一会儿咱们边吃边聊。”

        既然李满囤和李贵林一起出面挽留,谢尚想想便就没再提告辞的茬。

        李高地没想谢尚头回提着礼物来高庄村登的却不是自家的门,颇觉面上无光。偏这事吧,他还无法挑拣,便只能想着饭后一定要请谢尚家去坐坐。

        于氏自看打谢尚来就心生可惜。她四个孙子贵雨、贵祥、贵吉、贵富一早都进城上学去了,得傍晚才能家来。

        现看到谢尚将留下来午饭,于氏不由得更加懊恼:今天蛮好不要上学的。现就盼着满仓卖菜家来时能听到消息,让脑子活泛一点,把四个孙子都一起接回来。

        陆氏看郭氏打发人来送春笋,自己并不露面,而满仓也一直没来,心里颇为担心,担心两个人想不开,生出事来。

        今儿可是她儿子的好日子,陆氏如此想:哪怕天大的事,都得给她儿子的庆贺午席让路。

        “小婶子,”陆氏和于氏道:“这眼见要开席了,满仓两口子都还没来,您要不要家去瞧瞧?”

        一直揪心孙子不能来吃席地于氏闻言一怔,然后便听陆氏道:“小婶子,我知道郭家妹子今儿受了委屈。只现在不得闲,你且替我告诉她,不管什么事,且等午后再说!”

        听陆氏如此一说,于氏方才觉出味儿来,赶紧问道:“刚到底是啥事?”

        陆氏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回,于氏想着儿子满仓的脾性,不敢耽搁,跑回家来。

        进家看到厨房堂屋都没人,问了买的人后知道郭氏和李玉凤都在自己房里,而李满仓还没家来,于氏不觉松了一口气,但转即又皱起了眉——经了严五婶这一闹,玉凤的亲就更难说了。

        毕竟没人想被人评说和严五婶一个眼力劲。

        严五婶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敢这样有恃无恐地赶今天上门来搞事。

        她这是笃定了她们李家拿她没办法呢!

        所以,今儿这事到底要咋整?

        一时李满仓家来。于氏看只有儿子单个人也顾不得失望,迎上来便道:“满仓,贵林中了县试第八名,红枣女婿都贺喜来了。”

        “论理,你现便该赶紧地换了衣裳去贺喜,但刚刚出了一件大事。”

        李满仓抬起头一脸苦涩道:“娘,你别说了。刚进村,我都已经听说了!”

        于氏:“那你现有什么打算?”

        “我能什么打算?”李满仓苦笑:“这严五婶骑咱们头上拉屎,这事没个说法可不成,我现便找族长去!”

        “满仓,”于氏扯着儿子道:“现红枣女婿在呢,你这一去没得叫他也知道了。”

        “知道便知道了,”李满仓坚持己见:“我听说严五婶连他也都排喧了。红枣女婿知道了没准会帮着咱们出气。”

        “只怕如此,才是玉凤的一条生路!”

        “满仓,”于氏喝道:“你清醒点!”

        “现你族长嫂子把这事都还瞒着族长、你爹、你二伯和贵林呢!”

        “然后又特意嘱咐我回来等着,让我告诉你午席后再去——你想想这都是为啥?”

        “今儿可是贵林的好日子。你现不管不顾地跑去,若是搅了庆贺的午席,没得招你族长嫂子恨!”

        “娘,”李满仓气愤道:“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没说算了,”于氏劝道:“只是先让你等等,等红枣女婿走了,你再去。到时族长和族长嫂子感念你顾全贵林的好事,一准地要帮咱们出头!”

        “而且,你二伯还在呢!”

        从李贵林家告辞出来,谢尚方问显荣:“知道刚什么事吗?”

        显荣午饭时便细问了一直留在院里的马夫长随,早于几人的耳闻目睹里拼凑出了事件的全貌。现听到谢尚询问,立便抛下僵绳爬上马车,跪坐谢尚耳边把事情打头开始说。

        “男人俊俏有什么用?”谢尚一听就笑了:“当然有用了!”

        “官员的相貌是朝廷的脸面,故而朝廷选官历来都首重相貌——说男人俊俏无用,这真是山野村话了!”

        显荣点头附和道:“大爷,您说的是。别说朝廷选官了,就是咱们家挑小厮,也都要挑平头正脸,五官端正的。”

        “这俗话都说‘眼斜心不正’,‘脑后见腮不可交’,如何能让这样的小人近主子们的身呢?”

        “就是这话了!”谢尚点头,然后又道:“再说娶妻娶德,我娶媳妇原就不是图她相貌。何况我媳妇长得也不难看啊!”

        谢尚想想又道:“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冷不丁瞅见还挺好看的!”

        显荣……

        谢尚看显荣低着头不接话,方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妥,当下干笑一声:“显荣,你接着说。”

        于是显荣又接着往下讲。

        事情发展太过匪夷所思,谢尚听后半晌方道:“李家二房这是被无赖给赖上了啊!”

        “不过,这事涉及女子闺誉,你往后都别再提了——这李家的事便就让李家人去烦恼吧!”

        显荣一听就明白了,大爷这是不想让大奶奶知道,起码是从他这里他知道这件事,赶紧答应道:“是!”

        马车上下来,显荣自去告诫今儿一同来的小厮长随车夫管好嘴巴不提。

        谢尚家去后掩下了早上李家这桩意外,而李高地却是气炸了肺。

        “欺人太甚!”听儿子满仓午后跟李丰收的告状,李高地当即就拍了桌子,然后和李丰收道:“族长,这事你必得跟严氏要个说法!”

        李丰收闻言也特别生气。他儿子的好日子,那严五婶竟然堵着门来闹事,真是欺到门上来了。

        李丰收当即站起身道:“满仓,我这就同你去找他们严氏族长要个说法!”

        陆氏早知道结果会是如此,只现在却不用拦阻了。

        “等等,”李春山阻拦道:“你们去找严氏族长也是无用。这严族长若是有办法,那严五女人也不能干这样的事。”

        “依我说,也别找什么族长了。这严五女人不是来咱们族当众耍横吗?”

        “咱们得以牙还牙,原样地给她还回去才行——不然往后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撒野了!”

        “满仓,你带上咱们族里的后生直接跑去严五家砸了堂屋家什就完事!”

        “然后严家有什么意见,族长,还有贵林,你们就在家坐着,让严氏族长来找你们说话!”

        当年李氏一族能在高庄村抢得一席之地,李春山居功甚伟,现他年岁大了,打不动了,但这搞族斗的本事却是一点没丢。

        李高地、李丰收一听都以为李春山的主意极妙,当下都点头赞成,而李贵林思虑一刻,觉得这还真是眼下替李玉凤多少挽回些名声的唯一办法——今儿在场的外人太多,他们族若真是啥都不表示,那李玉凤的名声便就真的毁了。

        如此这事竟就这样决定了。

        李满仓得了族长首肯,立站起身道:“兄弟们,操家伙,走!”

        李氏族人午席都喝了酒,正是酒气上涌,浑身发烧的时候。当下一听立便就地取材:扁担、门杠、擀面棒、竹竿子,总之,寻到什么就拿什么——连念了好几年《大诰》的李满囤也寻了一把锄头,然后一边卸锄头的木柄,一边教育刚扛了铁锹就要出门的李贵银道:“贵银,你这样可不行,你得把这锹头给卸了。这锹头是铁器,你扛过去便算‘持械’。但只拿个扁担、木棍啥的,却不算……”

        “满囤叔,”李贵银一听便开始拆铁锹柄,嘴里还不忘恭维道:“您懂得可真多!”

        李满囤闻言自是得意,卖弄道:“贵银,《大诰》是本好书。你往后没事也都念念……”

        ……

        于氏想想和陆氏道:“那严五女人惯会撒泼,只男人怕是不行。”

        闻言陆氏便让钱氏、孙氏去叫这个郭氏这个苦主,然后又让江氏、林氏等也都一起去。

        王氏想着早晌严五婶诅咒女婿拈花惹草的事,主动站起身道:“族长嫂子,我也去!”

        ……

        哭了半日连午饭都没吃的郭氏一听说族里给她去讨要公道,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立站了起来,风一般地跑出门去,跑过男人大步行进的队伍,一马当先跑到严五家,一脚踹开大门,厉声喝道:“老虔婆,你给我出来!”

        严五婶虽在李家挨了一顿辱骂,但来家却是和儿子媳妇孙子夸了一午晌的海口。

        “等着吧,”严五婶不无得意地言道:“今儿我这么一闹,那李玉凤的名声一准就烂了。等两年,李家看李玉凤嫁不出去,便会反过头来求咱们娶她。到时只怕彩礼钱都不要,大福就能白得一个漂亮媳妇!”

        “而且李家有钱,现城里都有三套房了。等两年,城里一准还要治宅子,到时李玉凤的陪嫁里有套城里宅子都是寻常……”

        说得正热闹呢,不想大门被人踹开,严五婶的儿媳妇探头一看,看是郭氏,且气色不对,便赶紧告诉严五婶道:“娘,李玉凤的娘来了!”

        严五婶奇怪:“她现在来干啥?”

        话音未落,严五婶便看到李满仓挥着扁担进门,然后当先一扁担便砸在进门口的小竹椅上,砸得小竹椅立刻倒地,跟上的李满囤抬起一脚,把小竹椅踩了个稀巴烂。

        看李家兄弟来者不善,严五婶终是害了怕,她赶紧推儿子道:“快,快带着大福从后门跑,跑去找族长让他来救你娘的命!”

        严五婶舍不得卧房床下藏的家私,便只能留下断后,而让儿子去搬救兵。

        推走儿子,严五婶望天嚎一嗓子:“杀人了,李满仓杀人了!”

        然后便扑向了李满仓……

        不想郭氏在门边等她好久了。现看她出了堂屋冲过来,郭氏立正面迎上,抬手便挠她的脸。

        跟过来的孙氏和钱氏则上前帮忙按住严五婶。随后进来的王氏眼见无处下手,便绕到后面扯着严五婶的发髻,硬生生把她脸扯扭过来,然后一巴掌扇她脸上,嘴里恨道:“嚼舌头的老虔婆,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严五婶的儿媳妇一看这个架势,不敢上前,立也转身跑向了后门……

        李满仓看见也只当没看见,率先舞着扁担领着族人一气冲进堂屋,砸了个乒乒乓乓……

        严五婶为人尖刻,左邻右舍早年就全得罪了个精光。现周围族人看李家上门寻仇,不说过来帮忙了,竟是个个趁愿,皆道:“该!”

        严氏族长也厌烦无事生非的严五婶一家,但被她儿孙求告上门,却也不能不管——真伤了人命,便是两族的祸事。

        严族长硬着头皮叫了几个族人过来劝架,结果到了严五家却见李氏族人已经走了,唯二留下的两个活人是大门外躺着的嘴里被塞了粪的严五婶和披头散发哭着喊娘的儿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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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春山才是李氏一族的扛把子,李满囤老爷现还只是个念过《大诰》的古惑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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