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候未到(腊月十一)
一进家红枣便让人铺纸研墨准备动手写新章。
谢尚瞧见自是要问, 红枣解说了一回, 谢尚点头道:“红枣,你这次印书既是打算市卖, 加两章与先前的区分开也好!”
“最好, ”谢尚沉吟道:“再加一章乡试会试时的考场饮食准备。”
红枣:?
谢尚解释道:“红枣,《中馈录》里已经收录了爹会试时吃的酥肉茸、方便面、麦片、芝麻核桃粉这些方子,你何不单写一篇文注明这几样饮食可用于科考?”
“明年又是大比之年,你若能在二月前把书运到京师, 还可以大卖一回!”
红枣听后大喜,鼓掌道:“对啊!如此一来往后看我这书的除了妇人, 还将有举子了!”
谢尚淡笑不语——他既然打算将红枣的名字冠到《四书文理纲要》上,自是要提前做些铺垫, 而方便好吃的科考食物将是个搏取天下士林好感的终南捷径!
红枣高兴一刻, 忽而福至心灵地言道:“大爷,我这写篇文倒是容易, 只一样,大爷,你会自己泡用这些饮食吗?”
谢尚……
红枣眼见谢尚一脸地不确定,不禁越发地为自己的主意叫好, 激动道:“大爷,你不是打算明年县试下场吗?”
“那我们可以先来一场模拟考!”
谢尚奇道:“模拟考?”
红枣笑道:“大爷,咱们大老爷不是做过县官, 主持过县试吗?你就请他给你出套县试题来练练手。”
“老太爷和爹都是翰林, 主持过乡试会试。大爷, 你请老太爷和爹再给你各出一套府试、院试的试题来做。”
“做这些题的时候,大爷你也仿照县试、府试、院试的场景在院子里答题,饮食也照正经考试一样来,如何?”
谢尚听着觉得有些意思,点头道:“可以试试!”
但想到外面的积雪,谢尚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可惜道:“现不行,天太冷了!”
红枣想想有道理,便道:“大爷,这俗话说一口吃不出胖子来。现天不借势,咱们可以先在一间空屋子里来。等空屋子试验过没问题了,咱们再去院子岂不是更好!”
谢尚听得有理,点头道:“那我明儿便来试试!”
写好两篇文,红枣把陆虎叫来,让他拿去雕板,等印出来后作为附录装订到书的最后,目录也再多加两行……
趁着晚饭后请安,谢尚回了老太爷和大老爷模拟考的事。
大老爷谢知道听后笑道:“卷子容易,我今晚回去就能给你出出来,明儿就能有。”
老太爷也笑:“即是这样,明儿便就在我这堂屋摆案桌给你考试,嗯,允青、允芳,再叫上允怡,你们仨也和尚儿一起试试。”
“明儿中午的饮食一会儿都回去叫你们媳妇各自准备,我这儿明天可不管饭!”
红枣没想老太爷和大老爷的动作这么快,明儿就考,只得连夜让厨房赶制了鸡蛋方便面——为了省事,红枣把盐、小葱和鸡蛋一起和到了面里。这样吃时只要拿开水一冲就得。
云氏也挺重视。一听红枣说东西已经备好,便亲自要了东西瞧看,甚至还尝了尝,确认味道还行,方才打发人给谢尚送去。
次日早晌,红枣去五福院请安的时候看到谢尚脸色是此前未有的严肃,不觉心道:这就紧张上了啊!
再看谢允青、谢允芳和谢允怡三个人也是一脸的“风萧萧兮易水寒”,红枣忍不住摇头:唉,不行啊,都是些考太少了的新警察!
请安出来,坐上马车,云氏安慰红枣道:“尚儿媳妇,今儿就只是家里的试验考,你不要紧张!”
红枣心说她哪里紧张了?自从她前世经历过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后,考试于她就只有兴奋,而没有紧张了。
而兴奋,也是为了考试时能发挥自己的最高水平。
不过抬头看看云氏的脸色,红枣聪明地没有反驳,而是答应道:“娘,这虽是在家的试验考,但也是大爷头回身边没人服侍,从研墨、铺纸到午饭茶水,什么都得自己来!”
“是啊!”云氏叹道:“现就盼着尚儿能平安考出来!”
云氏走后,大老爷便坐了正位,主持模拟考,老太爷则坐一边捻须瞧着。
一时卷子发下,谢尚大概浏览了一遍,发现都会。
胸有成竹地拿起笔,谢尚习惯性地去砚台蘸墨,才发现砚台竟是空的——至此谢尚方才想起今儿他得自己研墨!
谢尚还是启蒙时由他爹教导过如何研墨,此后无论写字画画都是由显荣给伺候。
谢尚想着研墨还不简单,不就是拿墨锭搁砚台上打圈磨吗?
谢尚拿起墨锭回想着早年他爹教他的话往砚台里添了水开始研磨。
研着、研着,一个没注意,墨锭便研出了砚台,研到了几案上了——幸而没有污到卷子。
家常都用两尺雕花砚台写字画画的谢尚嫌弃地看着眼前只得半个巴掌大的规制砚台,心说:这也太小了吧?他都还没转开腕来了呢!
谢尚抬头看看他的几个兄弟,发现他们也是跟他一样的愁眉苦脸,跟砚台和墨锭较劲搏斗!
一向乐呵呵的老太爷不笑了,他觉得似乎好像他发现了这些年他子孙里秀才都没中几个的缘由了——墨都磨不好,这书念再多,都是白搭!
谢知道淡定地看着,他在做县令的头一年主持县试的时候就心有所悟,所以方才在长子谢子安中举后以讲笑话的方式暗示了谢子平、谢子俊和谢子美三个儿子。
可惜只有谢子平悟了,然后他中了秀才!
谢知道没想谢尚会突然提议来个模拟考,惊讶之余自是顺水推舟——到了他这个年岁,现盼的便是儿孙们个个出息!
至于其他十二房是否会跟着受益,进过京,看过长子谢子安现在的文章学问,听他讲过翰林院学士们的各种神人神事的谢知道已然不再放在心上——天下之大,英才辈出,他没经历过的会试、殿试是全天下士子的博弈,他的子孙若连区区一个雉水县都冒不出头,又何谈乡试、会试?
县试要考一整天。傍晚红枣看着谢尚进屋时比早晌更严肃的神色,心里便是一沉:考砸了!
红枣看看窗户纸,想着这个时辰离晚饭不远,倒是不必更衣了。
倒一碗茶,红枣亲捧与谢尚,然后又挨着他坐下。
直慢慢喝完一杯茶,谢尚方道:“红枣,这回县试我不参加了!”
红枣惊呆了——一个模拟考,打击竟然这么大!
看到红枣掩饰不住的惊愕,谢尚心中苦闷,咬牙道:“今天我看到了我的差距。不说学问如何,只磨墨这一关我就过不掉。即便这回县试、府试、院试侥幸中了,名次也不会出众,而后面的乡试更是渺茫!”
题虽然都答出来了,但谢尚自觉在研墨上花了太多时间,而且他前后几回研的墨色也不一样,一张卷子好几个花色,看着实在丢人。
现谢尚终于明白他太爷爷说的卷面齐整到底有多难!
不是只是字写得好就成的,还得会用那巴掌大的小砚台磨墨,得每回磨出来的墨色浓淡都一致才行!
“所以,红枣,我想着我还年轻,想过两年再下场!”
谢尚的目标是殿试一甲,自不甘心科考、乡试的名次平平。
谢尚打算今后两年多模拟几次科考、乡试,等有了十足把握后再下场一搏。
红枣看谢尚虽有些沮丧,但志气仍在,便放了心,只道:“大爷觉得火候未到,要晚几年,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事儿还得跟爹和娘说一声!”
好丢脸哪!谢尚□□一声抱住了红枣,把头搭在红枣肩上,闷闷道:“红枣,你让我想想这话要怎么跟娘说!”
红枣垂眸看了一会儿谢尚沮丧的后背,伸手环抱住他腰,轻拍安慰道:“没事,大爷,你把刚和我说的话,告诉娘就行。”
“早起,娘就在担心你没得人服侍,不趁手。”
闻言谢尚一点也没觉得高兴,低声叹息道:“原来娘早上就看出来了!”
“那么爹呢?爹考过科举,他不会不知道,他怎么都不提醒我一声?”
思及近来谢子安信里的话,谢尚忽而恍然,然后禁不住苦笑:“爹不会是故意想看我摔跤,然后吃一堑长一智吧!”
红枣震惊了:“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谢尚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确信道:“爹虽然十八岁就中了秀才,但名次普通,然后乡试考了两回,都没中,具体缘故至今不肯说。”
“现今想来,除了学问文章不到家外,想必还可能污了卷子,也未可知!”
红枣……
红枣本不大相信谢尚的话,毕竟她公公玉树临风,怎么看都不是交污卷的人。但晚饭后谢尚跟她婆婆云氏说想过两年再考,云氏爽快答应,然后长舒一口气的样子又让红枣怀疑谢尚说的可能是真的——她公公真的有借县试磨砺谢尚的意思,而她婆至今不提走的事,怕就是在等谢尚县试摔跟头好陪着安慰。
次日便是腊月初八,一早谢家十三房人都来五福院给老太爷请安。
谢允青、谢允怡、谢允芳都当众跟老太爷表态开春参加县试,独谢尚跟老太爷说他火候未够,想再等两年。
老太爷闻言一怔,转即了然笑道:“好!好!”
昨天的卷子其实是谢尚答得最好——全对!
而卷面除了有几丝吃酥肉茸不小心掉的肉屑外并无墨染。
谢尚初次下场有此成绩已是不错——如无意外,一个县案首都是稳的。
这样的情况下,谢尚犹能看到自己的不足,可见他对自己的要求有多高!
老太爷喜欢谢尚的精益求精。
比起夺人眼球的少年成名,老太爷也宁可谢尚晚两年,稳扎稳打在科考和乡试中取得一个好名次。
到底是他一手养出来的孩子,老太爷捻须微笑:不止知进,而且知退。如此能进能退,方才能在宦途上走长走远。
谢知道也满意谢尚的表现——谢尚现有的成绩已盖过谢子安当年,明春下场不是中不中的问题,而是能中第几名的事。
谢尚现在急流勇退,自是想蓄力奔案首而去!
谢子平、谢允青则都有些诧异谢尚的决定,毕竟昨晚老太爷已点评过卷子,谢尚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该不是想争案首吧!谢子平摇摇头:谢尚学问之扎实,实不是他和他两个儿子所能比,有点野心也是必然。
他两个儿子学问比不过谢尚,便只能占个先手了!
腊月十二是四房庶长女谢倩儿出嫁的日子,腊月初十便要放嫁妆。
腊月初九,红枣问谢尚:“大爷,明儿不会下雪吧?”
谢尚道:“不会,怎么了?”
红枣笑道:“大爷,您明儿不是要送嫁吗?我看看给你准备什么衣裳?”
谢尚眼盯着手里的墨锭,眼皮不抬地道:“明儿我又不去!”
“不去?”红枣怔住:“倩儿姐姐送嫁你不用去?”
“我去干啥?”谢尚不以为然道:“她一个庶出,送嫁只她同堂兄弟去就行。我只中午过去吃顿席就成!”
红枣……
看红枣不说话,谢尚方抬头言道:“红枣,你想先咱们三房的谢韵儿出门,我不也都没去,只随了份礼而已!”
红枣心说:那不是因为在赤水县嘛?
次日在四房的崇光院吃完午席,红枣看到给谢倩儿送嫁的果然只是她的几个同堂兄弟,其他房人都没去。
谢倩儿的嫁妆公中给出一千两,然后加上聘礼的一千两,合计有两千两。
红枣看嫁妆里头面裘皮衣裳银两不少,宅子和铺子却只各得两个,且没有土地,陪嫁也只四个丫头和四个小厮便,觉得有些华而不实。
不过这是四房的事,红枣看后便罢了。
腊月十一后晌,红枣又问谢尚道:“大爷,今儿添妆,照规矩是不是我和娘还得留夜?”
“怎么可能?”谢尚笑:“红枣,你又不是没去过崇光院,当知道崇光院的格局和咱们明霞院一样,都是一个主院、东西侧院和后院四个院子。”
“但四房并不似咱们家里人口少。四爷爷加四个叔叔住一个崇光院,其中四爷爷四奶奶住主院和后院、四个叔叔分住东西侧院。”
“一个院子住两家人,红枣,你想想,这得挤成什么样?”
“哪里有地方给人留宿?”
“何况倩儿姐姐又是个庶出!”
“依我说,红枣,你去上房问问娘,看她去不去,若去,你便跟着一起去吃个饭,若是不去,你便替娘把东西捎了去!”
红枣依言去正院,云氏果是说不去,然后拿了两匹绸缎和一套足金头面让红枣给捎去。
红枣只好一人来崇光院。
红枣进崇光院后先依礼去与四太太唐氏请安,然后方往东院来。
东院里秦氏才刚洗了头。她顶着桃红色的干发帽听红枣说明来意后便推说衣裳不整只让亲闺女谢佳儿领红枣去见谢倩儿。
房屋有限,三间厢房只够秦氏嫡出的两个女儿住——儿子们一到年岁就全都搬外院去了。谢倩儿作为一个死了姨娘的庶出,卧房就只得一间十二平的耳房。
地方太小,容不下客人,加上谢倩儿的嫡母秦氏对她的婚事一点也不上心,连带的其他十二房的女眷也不来相陪,多是打发丫头来送了东西就走,以致喜房里竟是冷冷清清,和平常一样没有人声。
红枣做梦也没想到堂堂的谢家小姐谢倩儿家常就住一间耳房,且大喜前夜身边除了两个跟着出门的丫头连个正经的女眷也没有,不觉怔愣——这哪还有一点办喜事的样子?
谢倩儿倒是神情自若。她谢过红枣,然后看丫头接过红枣拿来的她和她婆的礼后又叠手给红枣行了一礼道:“大奶奶,谢谢你!”
红枣只以为谢倩儿客气,便跟着回了一礼,笑道:“倩儿姐姐,别客气!”
谢倩儿笑笑,没再说话,只吩咐丫头倒茶。
红枣看谢倩儿这屋实在冷清,不好就走,便依言坐了,谢佳儿也只好跟着一起坐下。
喝两口茶,谢倩儿方才道:“大奶奶,你写的《中馈录》能再给我一本吗?”
红枣一怔,转即点头道:“当然!”
“回头我就让丫头给你送来!”
谢倩儿温柔笑道:“那我就先谢谢大奶奶了!”
喝完手里的茶,红枣眼见谢倩儿无话便提出告辞。这一回谢倩儿没有再作挽留。
目送红枣离开,谢倩儿从炕枕下摸出一本封面染了油渍的《雉水谢氏中馈录》慢慢翻看……
身为庶长女,出生便是原罪。嫡母秦氏待她虽不算苛刻,到了年岁便给她指了教养嬷嬷教她琴棋书画针线中镇,但也没好好教养她——无论她私下怎么用心练,还是万事都差她嫡妹谢佳儿一大截。
谢倩儿不傻,她自然明白她嫡母对她行了阴。
谢倩儿不想,也没能力跟她嫡妹争宠,她只苦恼将来到了婆家后要怎么办?
为了不被未来夫家嫌弃,谢倩儿跟自己的丫头学针线,终于做出了平整的衣裳。但对于厨艺,却是依旧苦手——她的丫头也跟她一样都吃现成,不会!
月前红枣给谢家十三房每房送了十本《中馈录》,她奶唐氏也给了她一本。
通过这本书,谢倩儿终于明白了先前她煮肉腥煮鱼苦的缘故——不是她手拙,而是嬷嬷只教了她煮,却没教她清洗,以致她肉下锅前不烫血水,杀鱼经常割破胆。
第一步食材的清洗准备就已出错,所以无怪她守着厨房灶台怎么都看不明白!
明白了缘故,谢倩儿终于做出了和家里酒席一个味道的鱼肉。
谢倩儿很感激红枣写了这一本《中馈录》,让她去婆家后不再露怯。
谢倩儿可惜手里现有的这本《中馈录》因为过去一个月天天泡厨房的缘故沾了油腻,所以今天方才与红枣再讨一本——这一本她将同嫁妆一道好好珍藏。
红枣家去后便打发人送《中馈录》给谢倩儿,谢尚看见便跟没看见一样——他是要科举的人,可不管其他房的琐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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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模拟考,谢尚的案首就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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