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沈沅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 最后的印象停留在太医给她正骨,太疼了,疼得她全身发抖, 浑身冒冷汗,疼着疼着就没了知觉, 她便睡了过去。
她揉揉眼,迷迷糊糊地看着四周, 还在陆浔的九重阁楼里, 不过这是在他九楼的内寝。他是什么时候把她抱回来的,她竟一点感觉都没有。
榻里盖着大红的芙蓉云被,笼内银丝炭炉生得火旺,她这才觉出后背热出了汗,黏黏腻腻的, 不太舒服。
沈沅坐起身,右腿膝盖处缠绕几圈干净的白布,她轻轻抬了抬腿, 很快忍不住放下, 轻“嘶”了一口气, 还是有点疼。
这下好像连走路都费劲了。
沈沅懊恼地躺回引枕,云被遮住她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出去。现下应已入夜了, 可她还没回去, 若是陆嘉禾去寻她该怎么办?
她走时还交代了环素, 环素应该能处理好吧。
沈沅还是有点不放心,她侧躺高榻,呆呆地望向门口。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门忽然轻微地动了下, 随后,沈沅便看到那抹熟悉的人影。
陆浔推开门,入眼便是榻里小嫂嫂一双茫然无措又呆滞无辜的眼,也不知自己一个人在那瞎琢磨什么,看到他进来也没什么反应,甚至陆浔怀疑她根本没看到自己。
或者她也许今天被吓傻了,从小锦衣玉食,被人伺候着长大,见过最阴暗的也就是宅门里的勾心斗角,哪见过这等打打杀杀的阵仗。陆浔开始反思自己今天是不是不该让她看到当时血腥的场景。
他掩好门,立了会,没再看榻里的人,拂袖去了长案后。
小东西把他精心安排的都毁了,他现在又要再费心思找合适的人。
真是麻烦。
陆浔想到这愈加不耐,凉凉瞥了榻上乖乖躺着的人一眼。
吃他的,住他的,还给他惹一堆乱摊子。
沈沅被他阴恻恻的眼神吓了一跳,立马收回眼不敢看他,手中的被角又往上拉了不少,连眼都遮住了。
陆浔见她像受惊兔子的模样,被惹得烦躁的心情才好些。
怕她吹凉风受寒,陆浔抱她回来时把通风的四格小窗关了,屋里又生着暖热的地龙和银丝炭炉,陆浔小坐一会儿便觉出闷热,他扯了扯领口,感受到轻微凉意才觉得舒服点。
沈沅缩在被里看他。
陆浔端坐于长案后,绛紫华服着身,长眉入鬓,鼻梁高挺,紧抿的薄唇薄凉无情。指骨修长,随手拿起案头的书卷在看,极为认真。他处理公事的时候还挺严谨专注的,没有对她时的下流捉弄。
她的目光渐渐落到陆浔抿着的薄唇上,她知道那里,淡泊无情,没有一丝的温度。和她亲吻的时候都冷得像块冰。
沈沅目光渐模糊起来,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还想再尝一尝那种感觉。
不!
她在想什么,她竟然想主动去亲吻这个大奸臣?
沈沅像是意识到一件很恐怖的事,心口砰砰乱跳,她慌乱得转开眼,下意识背过身,膝盖突生的痛意让她忍不住吸了口凉气,她这才记起,自己膝盖还伤着呢?
可她为什么会忽生这种想法?难道是她…喜欢上陆浔了?
不,不可能的,她怎么会喜欢上这个杀人如麻的大奸臣呢?不可能的,即便她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喜欢上他。
定然是她最近太累了,累到只想找个人依靠一下。
陆浔开了九连锁缓步进来,“都叫嫂嫂别乱动,自己身子骨都不知道怜惜着,还叫谁给你心疼?”
陆浔揭开她身下的被子,一手压住小块被角,皱眉观察她被布包裹着的地方。
白皙的小腿握在他掌中竟这样的纤细,陆浔指背轻抚过她受伤的小片地方,手指依照太医嘱咐的法子缓缓揉着。
沈沅只觉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袭遍全身,方才被她乱动疼痛的地方也慢慢缓和下,竟没那么疼了,还有一点儿舒服和淡淡的痒意。
她悄悄拉低被角,掀眼看榻边的男人,他横眉皱紧,眼睫微微低下,目光专注在她受伤的腿上,眼里竟还有点儿不可察觉的温柔。
沈沅怔住,脸颊竟发了红,甚至还有点奇怪的热。
她倒底是怎么了?
沈沅不会相信她对陆浔动了真情,她与他才相处过多久,怎么会动真情呢?沈沅又把脑袋缩了回去,不再看她。
陆浔给她揉捏完,整理好她的寝衣,把她的腿放了回去,又压好被子盖紧。
沈沅缩在被里听他的动静,直到他给她盖完被子,没了动作。她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笼子落锁的声音,她忍不住想陆浔在做什么,他怎么还不出去?因方才的胡思乱想,沈沅一时还不想去面对他。
“嫂嫂就没有什么要问?”陆浔坐于她身侧,微凉的手去触碰她颈后的一小片肌肤。
沈沅感觉到凉意,往榻里挪了挪,躲开他的手。
不是因为别的,她方才竟然感觉,陆浔的手让她有种想要不断靠近的异样。
太奇怪了,一切都不对劲。
陆浔手停在半空,眼里的淡淡的温柔凉下,“嫂嫂又要闹什么脾气。”
她才不是闹脾气,只是…只是现在还不想去处心积虑地亲近他。
这种感觉太怪异了,她想暂且缓一缓。又听身后的声音,“就因为我没答应嫂嫂废掉霍阿侣,嫂嫂就觉得我没了利用价值,暂且还不想搭理我?”他顿住,又去捏沈沅的脸,“还是嫂嫂又憋着什么坏心思呢。”
沈沅蓦地睁眼,因为他的话脊背生寒,记起当日正殿内的情形,她才觉有些怕他了。
“我没有。”沈沅小声争辩。
“没有什么?”陆浔慢悠悠问她。手指的凉意就在她耳边,驱散掉她身上灼热的感觉。
“没有利用你。”沈沅极力忍住想要靠近他的冲动,软下声开口。
陆浔手收了回去,沈沅要松口气时,他却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强硬地扳过来,他垂眼瞧着她通红的小脸,轻笑了声,“有没有利用嫂嫂自己心里清楚。”他话尾一转,轻飘飘道“利用便利用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沈沅不想去搭理他,他都知道还逼迫自己开口。她有点无措,不断想要靠近陆浔的感觉让她觉得挫败,不该这样的。
陆浔看她依旧一副沮丧的表情,好似没意思了,手松开,“过几日我会挑一个新皇帝。”
一国之君,在他嘴中好似儿戏一般,仿佛是吃饭喝水的事。
沈沅听到这才有了点精神,想问他,又记起他方才说的利用,立马住了嘴,“王爷愿意选谁就选谁,和我说做什么。”
“嫂嫂真是口不对心,我本还想给嫂嫂余地选择的,既然如此,只能我自己定了。”陆浔说完,起身就要走。
他将直起身下榻,衣袖就被一股软绵的力揪住,走不了了。他勾勾唇角,回身没甚意外地看到被里软软的小东西委屈巴巴看他,“王爷再给我揉揉好不好,好疼。”
陆浔笑意停住,略意外看她,很快,眼里生出一丝不耐,“嫂嫂当真以为我整日没事干就在这伺候你了?”
说归说,他还是转身上了榻,拉开她的被子,单手握住她纤细的小腿慢慢按揉,满脸的嫌弃,“嫂嫂下次再蹬鼻子上脸,我就把你从九楼窗下扔出去。”
沈沅缩在被里看他笑,伸手戳他半压住云被的腿,眼睛凉凉的,透着股小心怯意,“那王爷告诉我怎么按揉,我自己来。”
“就嫂嫂那点小鸡子的力气,不痛不痒,怕一辈子都好不了。”陆浔毫不留情地嘲笑她。
沈沅鼓鼓腮帮子,不愿意承认他的话,“哪有那么夸张。”
揉了一会儿,沈沅悄悄坐直身,往榻侧挪动,直到离他近了,几乎贴到陆浔怀里。
“我讨厌霍阿侣那种人。”她小声开口。
陆浔料想到,手接着揉捏她的小腿,顺着她的话问,“哪种人?”
“无情无义,胸无点墨,不辨是非,昏庸无度…”沈沅照着心中明君的模样说了一箩筐反语。
陆浔没答她的话,过一会儿才收回手,与她目光对视上,他眼里凉薄的笑意让沈沅心下发慌,她张了张口,喉咙却没发出一个音。
他凉看她假笑的脸,伸手拍拍她粉嫩通红的脸蛋,“巧了,嫂嫂不喜欢的,偏是我喜欢的。”
沈沅咬咬唇,去贴近他,避开受伤的腿,整个人都依偎到他怀里,“可是万一下一个皇帝还像霍阿侣一样贪图美色,再发生今日的事呢?”
陆浔“哦”了一声,“嫂嫂不提,我都且忘了。霍阿侣没胆子动我的人,若不是因为陆家,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嫂嫂的腿也摔不坏。看来我是该找陆家好好算算账。”
“不不不,不关陆家的事…”沈沅话没说完,立即止住声,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她说错话了。
陆浔厌恶陆家,可她却为了陆家极力争辩。
果然,好半晌陆浔都没再说话,她感到小腿上的力道逐渐加重,终于忍不住,她痛苦得呜咽一声,“好疼…”
陆浔才松了力,拇指的白玉扳指刮过她的小脸,她望见他眼里的寒凉与杀意,浓烈的杀意让沈沅畏惧。
她压下心底的惊恐,小手软软地勾住他一片衣角,陆浔没动,她像是得到什么鼓励一般,愈加得放肆向上,将他垂下的阔袖都抓住了,徐徐地靠过去,想去贴他的唇,他却止住她接下来的动作,淡淡出声,“嫂嫂还真是念旧!”
他说完,连看都没再看她一眼,下了床榻,一脚踹开鸟笼的门就出了去,甚至都没锁九连锁。接着,沈沅眼睁睁看他出了寝室门,脚步极快,是极不愿再和她待在一起。
沈沅茫然片刻,呆望着被他盖好的云被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好像又把陆浔惹生气了,而且这次非常严重。
…
翌日天明的时候,沈沅疲惫地睁开眼。昨夜到现在陆浔都没回屋,她堪堪只睡了一个时辰,却异常清醒,不只想着陆浔的事,还有现在空出皇位的新君。
下一任新君决不能再是一个昏庸的皇帝,即便是傀儡,也要是个明君。即便受陆浔摆布,也要有自己的决断。
大魏朝廷腐朽凋敝,受苦的只是民间百姓。
沈沅拧眉叹了口气。
笼内被吊高的榻不知何时又被放低了,对沈沅而言高度正好,可她现在腿伤着,下去还是有点费力。
沈沅先正坐在榻边,试探地伸出完好的腿先落了地,接着另一条腿才跟上。落地时有轻微的痛意,她单手揉了揉腿,缓一会儿才继续往外走。
九连锁开着,她很轻易就能出去。
但走到外面沈沅又犯了难,九重阁楼这么大,陆浔会去哪呢?
她拖着一条病腿茫然地在楼里四处乱转,廊道内没燃烛火,黑漆漆的一片,走路都有轻巧的回声,沈沅心里发毛,她一面紧张着,就难以注视脚下,一不小心就踩空了台阶,身子栽歪,几近要掉下去时,又被一人大力地捞了回来。
太黑了,唯有暗淡的光透出,凄凄寂静,两人紧贴在一起的心跳声愈加清晰。
沈沅站在台阶上,陆浔居于一阶之下,他手牢牢抓在她腰间,长臂禁锢用力,没让她有一点儿再摔下去的机会。禁锢得太紧,她甚至能感受到腰间长臂的都凸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她听到面前人出声,耳边的音儿有些咬牙切齿,开口便是训斥,“嫂嫂又在胡闹什么!”
“我想去找你。”沈沅靠在他怀里,纤柔的手臂去抱他精瘦的腰,低下声如实道,“你一夜没回来,我害怕。”
她感受到腰间的手仿佛僵了下,泛冷的声儿终于缓和了点儿,“又不是第一次,嫂嫂怕什么。”
陆浔话落,手移到她背后,单手抱住她的腰,在她身侧屈膝弯腰,轻抬她单立着的腿,再慢慢直起身,直到把整个柔软的人都抱到怀里,又重新调好姿势,将人往怀里收了收,让她靠得舒服牢靠些,免得她乱动掉下去。
又拨开遮在她面上的碎发,整理好后,他这才抬了步,慢慢往上走。
“找我做什么。”他声音虽沁了冷,动作却是温柔的。
沈沅微微抬起脸,觉出脸有点水渍,她好似意识到什么去摸他的胸前未梳的墨发,摸了一手的水。
她微愣。
陆浔没理会她无谓的动作,抱她到了九楼,开门,到笼内把她放到榻里。
寝室内有了光亮,沈沅便瞧得清了,此时他竟是从未有过的狼狈,一身草草穿上,腰带都没系的寝衣,露出小片精瘦的胸膛。墨发未梳,湿漉漉的,淌了他一寝衣的水。沈沅的视线欲再往下,却被陆浔强迫塞回被里去。
沈沅眼眸微动,在他要直起身时,忽地仰身去抱他,温软的唇瓣去贴他流动冷血的颈,“好哥哥,我错了,你别生气了。”
声儿细细柔柔的,在他耳边绕呀绕,直绕进他心里。
陆浔瞥她一眼,抬手轻拍了下她的后颈,沈沅眼前蓦地一黑,便再没了意识。
…
陆浔将云被掩好,才转身离开,走时又一次落了九连锁。
九重阁楼里没他的令,无人敢擅自进来。
前夜他又去外面杀了人,回时衣裳满是血腥味,怕吓着她,他便先在八楼的净室内沐浴,方要拿大巾擦身,就听到她下楼的动静…
净室内水花喷溅,满地狼籍。陆浔站在一人高的西洋镜前,看着衣衫不整,连鞋履都来不及穿狼狈不堪的自己,忽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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