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左玉坐在蒲团上, 默念着圣人言。
入宫后,她便被关到这间屋里。房间很小,里面无甚摆设。除了一张蒲团, 一个案几外, 只剩下一床被子。
房间光线昏暗, 唯一能传入点光亮的地方就是正对案几的那扇窗。此刻窗户紧闭, 外面已打上了木板, 使得本就处在背阴处的房间更显压抑幽暗。
入宫已有半日, 但始终无人来提审。她暗暗琢磨着, 用笼车将她带入宫中, 现在又不来提审,这是不是天子对她的变相保护?
天色逐渐昏暗,宫人打开门,送来了饭食。宫人将灯点亮,福了福身道:“姬君, 请用餐。这灯待您吃完, 奴婢要收走,不可留在这儿。”
左玉点点头。望向案几上的饭菜。
一碟子菹菜、一碟子淋了酱汁的白切羊肉、一碗豆腐酱汤、一碗加了土豆的米饭。
左玉愣了愣, 随即便明白,这是天子在告诉她, 仅凭此功, 他便不会轻易将她推出去。
她抿嘴笑了笑, 拿过筷子吃了起来。
负责看守的宫婢与太监见左玉吃得香甜, 不由暗暗佩服。
身陷牢笼却能处事不惊,这养气功夫真是绝了。
吃完饭, 宫婢打来水, 让她洗漱后, 便是将灯收走。
门,又关上了。
眼前的世界陷入了黑暗。
左玉摸索着将被子铺开,将外衣脱下,在黑暗中叠放好。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即便身陷囹圄,也要保持仪容整洁,保持室内的干净。
慢慢躺入被窝后,左玉从空间里取出了一支免疫提升剂。这东西只要吃一滴便能大大提升免疫力。她不知事态的发展会怎么样,但是苦战是免不了了。因此,提升下免疫力也是有必要的。
“宿主,担心吗?”
叨叨系统难得的开始关心她。
“担心自是有的。”
左玉回应着,“却也不怎么怕。人真是奇怪的生物。明明之前我就只想着能在这陌生的地方苟下去。为此,我行事谨慎,循规蹈矩,日日苦读四书五经,研习医道。只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胆子渐渐大了,现在竟敢与整个乡绅集团为敌了。”
说罢便是自嘲一笑,“可能系统你的存在给了我幻觉吧。”
“宿主,你的年纪本来就该是热血方刚的年纪。如果你这个年纪都无热血,那只能证明你们那个社会的教育是失败的。”
系统安慰道:“不过你这斗争也着实辛苦。所以刚刚本系统跟总机申请了一份甜食大礼包。有蛋挞,有芒果班戟,有提拉米苏,有红豆奶茶,有芋圆烧仙草……宿主,吃点甜品心情会好哦。”
“哈!”
左玉笑了起来,“对不起,我错了。我之前不该老骂你是狗系统。”
“宿主,你知道就好啦!本系统是对你最好哒!”
左玉笑着接收了甜品大礼包。她坐起身,刚想在黑暗中摸索着将芒果班戟的盒子打开,却听到了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
她蹙眉,暗道:总不会还有老鼠吧?
“咚咚!”
念头刚过,便又听到敲打声。没多久,便见西面墙上透出光亮来。
“左玉,在不在?”
左玉愣住了。
这是陆岺的声音。陆岺会被关起来她不觉奇怪。毕竟谢普告的人里面也有他嘛!要是天子不做出回应,反容易被臣民议论。问题是,这墙怎么还暗含机关的吗?竟能开个洞出来?
“小侯爷?你怎么在这儿?”
她一边回应着一边披上衣服,穿上鞋子,往光亮处走。
待走到墙角,这才看清楚,这墙上有块木板被抽掉了。
她蹲下身,见陆岺正扒着那小小的洞口,见到她蹲下身来了,惊喜地道:“你真在这儿?!哈哈,我就说嘛,舅舅把我关这里一定大有深意!”
“小侯爷料事如神,下官佩服!”
“李恒?”
左玉又愣住了。
李恒跟陆岺关一起?
“嘿,这间小室里放着老祖宗们的小像,平日也是要供奉的。小时候我入宫干了坏事就躲这里。饿了就吃贡品,累了就将几个蒲团拼起来睡一觉。”
李恒嘴角直抽。
如此大不敬的事都敢做,不愧是大昭第一的纨绔!
“小侯爷就不怕祖先怪罪吗?”
李恒忍了又忍,但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他很想知道,这个魔王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为啥连祖宗都不怕啊?
“你这人好奇怪。你也知道那是祖宗了?祖宗都是保佑子孙的,怎么会怪罪?我是他们的太外孙,他们庇护我下不是应该的吗?”
“……”
李恒无言以对,甚至觉得有点道理。
“噗!”
左玉忍不住笑出了声。那边陆岺听见左玉的笑声,忙又凑上来道:”左玉你饿不饿?你那边怎么连灯都没有?你别怕啊。这口子是以前太|祖留下的,虽然我也不知用来干嘛的。但舅舅也知道这口子,他把我关这里,一定是想让我照顾你。”
说着,他便从对面塞过来一个香蕉,“这是甘蕉,可好吃了。咱们这边没有的,都得从越州府那边送来。舅舅也舍不得吃,都贡给祖宗了。你快拿着,可好吃了。”
“你吃吧。”
左玉道:“他们有给我送饭,我已经吃饱了。”
“那尝尝也好啊。我这还有……”
陆岺笑嘻嘻的,“要吃完了,我就跟他们说老祖宗下来吃了,明天还会摆上。”
左玉抿了抿唇,最后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
“没什么。”
左玉接过香蕉,道:“就是觉着您当真是一片赤子之心。”
说罢便剥开香蕉,三口两口地将香蕉吃掉后,将皮递了过去。
陆岺也没问,很自然地就接了过去,道:“放你那是不妥。万一被人发现,免不了又要说我与你有私情。”
李恒:你们现在这样看起来的确可疑啊。
左玉抿嘴笑了笑,“爱说就说吧。都这时候了,谁还在意那些事?”
“左玉!”
陆岺的声音忽然严肃了起来,他扒着那小小的洞口,将脸贴很近,很是认真地道:“你千万不能丧气。贺先生说,人就怕没心气。要心气没了,就都完了。你放心吧!我是不会……咳,小爷我最见不得别人冤枉人!他们冤枉你,我一拳一个,打得他们门牙都找不着!”
左玉轻笑着,“如此……我便安心了。起码我知道,这天下还是有人愿在这时候保护我的。”
陆岺心里一跳,想着她独自一人在黑暗中,不由情不自禁地道:“要是你愿意,我可以保护你一辈子。”
“嗯,我信。”
左玉起身,“时候不早了,早些安置吧。”
说罢也不等陆岺回应,自己便走回去,又躺进了被窝。
陆岺将活动的木块塞回去,又将用来遮挡的小案几推了回去。他蹙着眉,想了很久后,才道:“舅舅特意把我关这里,其实就是想让我给左玉打打气吧?毕竟放老祖宗小像的地方可不能将灯熄灭了。”
“小侯爷,下官早就跟您说了啊。您不信,还一直在反复琢磨。”
李恒一脸疲惫。讲真,他觉得自己已经够平庸了,但对上小侯爷,他忽然感觉自己又行了。
下午他们就被关进来了。得知左玉在隔壁,他就说,这是陛下想让他们传话。特别是陆岺告诉他案几后有块活动板子后,他就更确信了。
但这家伙死活不信,非说天子有更深的用意。然后,他就开始了分析。什么这其实是试探他跟左玉有没有私情,什么也许外面有人监视……
讲真,他都觉得这位主不去写话本子是浪费了。这也太能想了。这可是皇宫!那位可是他舅舅!哪可能会做这种事来试探他?
这目的就很明显的,就是让他给左玉鼓鼓劲,告诉她,天子未放弃她,还在周旋。
好在,自己机智。用左玉可能饿肚子的话当借口,这位主立刻就按捺不住了。果是将活动板子抽掉,给左玉传信了。
啧啧,这还说没私情?鬼信啊!啊,好像也不对。姬君反应很平淡,如此说来,是这小子在单相思吧?
想想都觉这位主可怜了。左玉要能挺过这一劫,使得太|祖定下的规矩得以执行,使得陛下丈量国土的心愿得以完成,将来的前途那是普通人根本想不出来的。
天家会如何厚待他猜不出,但天下的百姓定会将她视若神明,家家户户供她的长生牌位都可能!
两成租啊,若天下乡绅都只收两成租,那些泥腿子得感激成什么样?就这样的人,怎会配这纨绔?
再想想左玉的前途,忽然都有些激动了。
自己现在被关了起来,来日左玉青史留名,少不得不得加一句与李恒一起身陷囹圄。自己这才智要能青史留名,那不就是祖坟冒青烟了么?!
如此一想,虎躯不由一震!一股为天下先的豪迈在心中荡漾开来!
他!李恒!从此以后就是真正的青天了!待此事成功,他三轮坐红椅的事都会成为美谈!君子嘛,还是得看德行的。
将自我道德体验提上天后,李恒眉眼间都有清正之气散逸开来。他一脸肃穆地道:“小侯爷,今日|你冒死给姬君传话,来日史书美名必有你!”
“什么冒死?”
陆岺翻了个白眼,将蒲团拼起来,往上一躺,“你们这些文人就爱夸大其词。赶紧睡吧,明天搞不好就要提审咱们了。唉,咱们这边有灯没被子,左玉有被子没灯,舅舅既然要维护我等,为何不能让咱们舒坦点?非得这么折腾。”
“愚蠢!”
李恒呵斥道:“若咱们太舒服了,如何显出咱们的气节?!小侯爷,咱们是在为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发声!这等青史留名的壮举亘古未……”
“唉,行了,你睡吧。一个三轮坐红椅的人,哪那么多戏?”
“你!”
李恒被噎得眼都瞪圆了。久久后,他颤着唇,红着眼道:“你,你以为我想三轮红椅?!这,这不是笨吗?!你为何总拿这事说我?!咱们不是一条船上的吗?!”
“谁跟你一条船?”
陆岺冷哼了一声,“小爷我就比左玉笨那么一点点。左玉师从许明知,有多聪明不用我说吧?小爷我呢,是比她差那么一点点,但就这一点点也不是你这三轮红椅能够得上,懂?行了,早点睡。你要睡不着,在心里背背圣人言也好。你但凡要有小爷这么用功,也不至于三轮都坐红椅。”
“我,我,我!”
李恒气得脸都红了!很想掐死这兔崽子怎么办?!不,不,冷静,冷静!李恒,你是要青史留名的人了,不要跟这不学无术,毫无自知之明的兔崽子计较!
啊,忍不了啊!他抬起手,对着自己的脑门猛地一拍,见陆岺看过来,立刻切换成笑脸模式,媚笑着道:“啊,好像有个蚊子!”
“……”
三轮红椅的人脑子果然不正常。陆岺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子,暗道:“可不能睡太死了,这三红椅看起来已经疯了……”
潮湿寒冷的一|夜很快过去。
这一|夜,许多人注定无眠。无论是百官,还是京中百姓。
一身素白的许明知坐在蒲团上,望着窗外渐亮的光芒,慢慢吸了口水烟。猩红在烟斗里亮了起来,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雾,问道:“街上可有动静了?”
他的妻子耿氏端上来一碗汤圆,一把夺走他的烟杆,呵斥道:“大清早起来就抽,也不怕反胃啊?!”
将烟灰倒掉,盖上盖子后,道:“今日要去办正事,你就不能清爽点?这烟味闻着就讨厌!”
“夫人,就是要去办事所以才得抽袋水烟提提神。”
在外人面前素来持重的许明知忽然跟变了个人似的,央求道:“姣姣,好姣姣。点上,点上,再抽一口。”
“闭嘴!一把年纪了还喊我闺名,羞不羞?”
“师母。”帘子外,许明知最得意的门生陆青听了这动静,便劝解道:“先生今日要去办正事,求您,千万别打他。真要打,别打脸。”
“逆徒啊!”
许明知摇着头,“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罢了,不抽就不抽了。你们的师妹如今身陷囹圄,我这个当先生的总不能干看着。空玉(陆青字),街上有动静了吗?”
“有了。”
陆青道:“刚刚传来消息,百官叩阙了。”
迟疑了下,道:“他们说圣人包庇陆岺,将他关在宫中不公。”
“呵。”
许明知吃了个汤圆,慢慢咽下后,冷笑了起来,“包庇陆岺?天子对陆岺从来都是偏爱的,何谈包庇不包庇的?他们嘴里说包庇陆岺,其实是想说包庇你们师妹吧?是不是想将人弄大理寺去?”
“是。”
陆青道:“是想将人弄大理寺去。”
“嗯,知道了,回去休息吧,过了午时再来。”
“先生?!”
陆青诧异,“您现在不去吗?”
“我现在去做什么?镇国公还未登门,说明我那好徒儿是有交代的。咱们该睡睡,该喝喝,等人关到大理寺了,镇国公登门了,咱们再去!”
陆青稍一琢磨,便明白了过来。兴奋地道:“先生,所有同门已都被学生接来,现下都安置在学生家里。其他不在京城的,也正在赶来。还有许多学子也愿追随先生声援师妹,只待先生一声令下了!”
“现在懂了吗?”
许明知撩开竹帘,道:“所谓借势而为不光要借人势,还要借天的势!不让那群饕餮疯狂,又如何将他们一网打尽?!这场戏,老夫冷眼旁观已经多年了,非彼一时!这天下之地非一家之地,而是万民所有!”
“先生说的是!”
陆青咬牙道:“昔年祖父亦是因减租被人陷害,为敲响闻天鼓两腿皆残!若不是陛下正好登基,怕是连命都会送了!时隔多年,祖父每每想起此事都意难平!第一次从父亲嘴里听说这些事后,学生就发誓,定要将这群国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以慰祖父多年屈辱!”
“呵。”
许明知将手里折扇扔向了陆青,道:“为师教你多年,你就只想到这些吗?这心胸竟还不如你师妹!一人之仇如何抵得上万万庶民之利?!待此事了结,且将亚圣之言抄一百遍!现在,回去休息,下午将人都带过来!!”
“是,学生知错。”
陆青跪下认错,“等此间事了,便抄!现在告退,回去养精蓄锐,待下午再来问候先生!”
许明知放下竹帘,轻声道:“不光要抄,还要倒背如流。不然,这一次,我们还是赢不了。”
风起,院中两棵竹子轻轻晃动着。站起身的陆青望着满地发了黄的竹叶,轻声呢喃道:“秋风若不扫落叶,何来好时节?”(注1)
说罢大笑一声,甩着袖子离去了。
许明知听到他这笑声,轻笑了声,“有仇不报非君子……口挟以德报怨者,虚矫也!”(注2)
左玉坐在笼车里,看着宫外的风景。
能看一眼是一眼,此一进大理寺,也不知何时能出来呢。
百姓们沉默地站立着,目送着她。
待车行过御街,所有百姓跟上了笼车。没有人说话,好似商量好了一般,默默跟在笼车后走着。
人群里,有男有女,甚至还有老人孩子。
一些老人年岁已经很大了,他们被儿孙搀扶着,咬着牙,跟在笼车后面,慢慢走着。
一些垂髫小儿被大人抱在手里,他们好奇地望着车里的左玉,虽有大人交待,不许出声,但孩子的天性如何能压制得住?走了一段路后,有孩童忍不住问了,“爹爹,你说那是好人,但为什么要把她关起来?”
大人没有立刻回答,只沉默地望着笼车里的人,久久后道:“为了让我们过好日子,她被奸人所害。儿子,你要记住这个人。你要记住她,曾经有个人,以女子孱弱之身挡在你我面前,为咱们穷人发声!”
孩童不是很懂,但确定了这是好人后,便用力点头,“爹爹,我会记住的。”
笼车前方,街道两边站满了百姓。当笼车经过时,一些女子将自己的幕篱拉下,以真容面世,无所畏惧地将幕篱扔向天空。
没人尖叫,没人指责,所有人都沉默着。
待笼车过后,街道两边的百姓便跟上了队伍,默默走着,相送着。
坐在笼车里的左玉望向天空,让眼泪倒流回去。
无声的支持,无须眼泪来还。
低下头,眼泪已被风吹干。她跪坐着,双目平视前方,神态平静,身姿挺拔。或许她会输,但她留给世人的不应是被囚的狼狈,而应是身陷囹圄中的那份希望!将自己活成一座信仰的丰碑,这就是五千年来,无数义士先贤面对牺牲时的心情吧?
世界不同,道相同!
笼车到了大理寺,前来接洽的官员望着笼车后乌泱泱的百姓不由颤了颤。
他们没有闹,只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左玉从笼车上下来,所有百姓跪下,朝着她,默默地磕了三个头。
大理寺的官员望着这一幕,竟是有些羡慕。有万民爱戴,这般死了,亦不负此生。
左玉没有回头,一步步走向大理寺。
门,又关上了。
百姓们望着被关闭的大门,忽然齐齐后退,退至朝廷规定的“无事不可近衙门百步”的距离后,又齐齐停下。
他们依然没有说话,只默默望着那扇被关闭的大门。
门口负责看守的侍卫只觉背后都汗津津的了。今日天尚未亮,百官叩阙,声势之浩荡,堪称这二十年来之最!在他的记忆里,唯有先皇后去世时,才有过这样的阵仗。
陛下迫于无奈,只得让步,将左玉转大理寺关押。虽未默认朝臣的说法,但明显是有退让之意了。
但是现在,这多百姓站在这里,这无声的抗|议让他觉着,或许这一回,百官未必能赢。更别提,次辅也极力反对首辅一派的说法,事情或许还有转机也未可知。
穿过衙门的办事区域后,左玉被带到了大理寺的监牢里。许是大理寺一般关押的都是官员,这儿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
被带到一所牢笼前,衙役将门打开,道:“姬君,请吧。”
左玉未理会他傲慢的态度,慢慢踱步进了牢房。坐下后,便未再发一言。
她已经交代了左林,现在她人到了大理寺,那么左林就该去找许明知了。许明知素来痛恨乡绅盘剥小民,应是会帮她的吧?
左玉还未入大理寺,左林就收到了消息。他顾不上去看女儿,立刻亲自策马去拜访许明知。
许明知睡了一上午,得知左林来了,伸了个懒腰,道:“终于来了,老夫等得好生无聊。”
说罢便是换上一身素衣,走出门,未等左林开口,便是呵呵一笑,“鱼有鱼路,虾有虾路,他们能百官叩阙,咱们就能万民伸冤!镇国公,走吧!大理寺的监牢虽比旁的地方好些,但一个姑娘家待在那儿也挺受罪的。”
左林眼一红,拱手作揖,“多谢先生。”
天下首辅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但天下大儒亦有门徒三千!许明知手捧太|祖训示录,身后跟着上千弟子,迈着稳健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皇宫!
这些弟子,大多出生微寒。许多都是东市的贫苦人家。他们都得许明知教导才认了字,明了理,考上了功名。如今同门师妹又因怜悯穷人而被害,若袖手旁观,那便是枉读圣贤书,愧对恩师教导!
一群人浩浩荡荡走出东市,而当他们走出东市那一刻,所有商铺齐齐将幌子拿下,挂上了“停业”的牌子。
与此同时,东市内所有学塾亦挂上“停课”的牌子。一些老儒生放下了手里的课本,带着自己的学生,拄着拐杖,默默跟上了许明知。
泙河内,所有商船停下,船上的人站在甲板上,望着皇宫方向,静默着。
太|祖定下了商税三十税一。可这些官,面上挂出免税的牌子,私底下索要钱财远远超过三十税一。大商贾可以不在意,但他们这些小商贾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若能借此机会将乡绅扳倒,他们也能得利!
所以,他们也要支持姬君,集体罢市!
一路步行,得知许明知要敲闻天鼓为其弟子鸣冤后,一些还在观望的百姓与商家胆子也大了起来,纷纷挂出停业牌子,跟随在许明知身后。
那些官商勾结的,这会儿也不敢违了众怒,虽未挂牌却也是将门关上了。
被放出来的陆岺本高高兴兴的,他以为他被放出来了,那左玉肯定也没事了。至于李恒被转押大理寺那不正常吗?这个坏东西本就跟赵衢一伙的,是该好好审审。
可当他见到大批人冲着皇宫方向而来后,他愣住了。
什么情况?
他忙上前,待看清楚来人是许明知后,脑子“嗡”的响了下,有些不敢置信地道:“你为何会来这里?左玉没被放出来吗?”
许明知看了一眼陆岺,心下明白。天子已跟朝臣达成协议,陆岺可放,左玉不可放!当然,以他对这位天子的观察来看,此举恐怕非真心,恐怕也是诈一诈毕新的。
想到这里,抿嘴一笑,道:“我来替佩瑜伸冤。小侯爷若无事,请让一让。”
“左玉她怎么了?!”
陆岺瞪大眼,“她去哪了?她不是被放回家了吗?!”
“小侯爷,左师妹已被转押至大理寺了。”
陆青道:“若我等不替她伸冤,恐怕都不用过审,她便成了祸乱天下的妖女了!”
“什么?!”
陆岺跳了起来,怒道:“怎会如此?!这事我也有份,为何我就被放了出来?!”
没人回答他,只默默地看着他。
这一瞬,陆岺好似明白了什么。
舅舅……
是要牺牲左玉,保住他?
“要是你愿意,我可以保护你一辈子。”
“嗯,我信。”
昨日之言犹在耳,可如今,她却要因自己而死?
陆岺的眼一下就红了。一种控制不住的情绪涌上心头,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心痛”二字的含义。
以前他总觉别人说自己心痛是有病。又不是心有毛病,好好的怎么会痛?
但这一刻,他懂了。
原来,没有毛病的心,也是会痛的……
他转过身,冲向闻天鼓,一把抓起鼓槌,对着鼓面疯狂敲了起来,“昏君!昏君!左玉为天下做出多大的功劳?!你不是因此而封赏她为姬君的吗?!减租有什么错?!赵衢犯法,被打又有什么不对?!昏君,昏君!你要治左玉的罪也一并将我治了!这天下的道理哪有两套说法?!昏君,出来,我要伸冤!”
看守的侍卫吓得腿都软了!
我滴个娘!连天子都敢骂啊?
“想不到声名狼藉的小侯爷竟是这等热血男儿!”
陆青大为惊奇,“流言果然误人啊!”
许明知一笑,“本就是赤子,血自是热的。”
说着便是上前,拉住发狂的陆岺道:“小侯爷,自古狱内晦事多。老夫有个请求……”
“你不用说了!”
陆岺直接扔了鼓槌,“这里交给你,我去大理寺!”
说罢便是飞奔了起来。
没有马,他的马儿在家。宫门前也无人能借马给他一用。但陆岺相信,只要拼命跑,自己不会比马跑得慢。
他一路狂奔,脑海里全是说书人对监狱黑暗的描述。
想到这里,脚下就好像生出了无穷无尽的力量,跑得越来越快!
左玉,等我!
你不能被人害死了!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想娶你当媳妇,想跟你白头偕老,想听你骂我!我还没说我心悦你,还没学会做玫瑰冻,你怎能死?!
等我,一定要等我!陆岺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一定做到,永不失言!
风在耳边呼啸着,肺部好像火烧一般。但陆岺浑然不觉。他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这世上最悲惨的事,莫过于喜欢二字还未说出口,便永失挚爱!
左玉,等我!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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