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宫闱乱十三(贰)
并非只有男人好美人, 女人亦然。
薛茕晗是读书人,步姿儒雅,打着补丁的布衣,却很整洁, 是“子立于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又是“明月松间照, 清泉石上流”, 见他, 犹一本墨香缱绻的古书。
陆安雁眼神都直了。
女人好美人, 不若男子易生强取之心, 多是怜惜。
她心疼他,拔下手上的金钏,就要透过窗递出去, 被斜旁一只手按住。
那手瞧着比她细瘦, 但手主人的力气, 让她半分动弹不得。
陆安雁奇怪地看着宁姝, 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阻止自己,宁姝对她摇摇头, 她只好先把金钏收回去。
这点小动作,窗外的薛茕晗并未瞧见。宁姝把手搁在窗沿,示意紫玉说话, 她得把持公主身份。
紫玉没开口,陆安雁咽口水, 咳嗽抢着说“你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
薛茕晗音色温缓“回郡主, 鄙姓薛, 名茕晗, 曾于殿上为广德公主奏《青云》。”
陆安雁倏然眼前一亮,拍掌“我说怎么有点眼熟,原来是你,那首《青云》果然不错,广德那舞在外面传开了,有你的功劳。”
薛茕晗面色微喜,含蓄道“是公主殿下舞姿美。”
陆安雁“那你有什么事?”
薛茕晗默了下,才说“实不相瞒,鄙人有心用《青云》来做敲门砖,结识同好,却事与愿违。”
陆安雁咕哝“对啊,你箫吹得很好,怎么这时日,没人宴请呢。”
薛茕晗抬眸,对一直沉默的宁姝说“故,鄙人斗胆,前来找公主,请求指点。”
陆安雁见他生活窘迫,立刻倒戈,反过来帮薛茕晗,捏宁姝袖子“广德,你说说看,为什么啊,陛下也夸过,怎么就没点水花。”
宁姝扯下陆安雁拽的袖子,笑了笑“薛……茕晗是吧。”
薛茕晗稽首。
“你可知,我父皇对母后的爱重?”
薛茕晗回“自是清楚,陛下待先皇后之用情,感天动地,令世人称赞。”
宁姝叹息摇头“知道不就得了,你擅改《青云》,奏得再好,也不会让我父皇有一分满意。”
陆安雁眼睛瞪得大大的“啊?”
斯人已逝,皇帝不允许有人忘记先皇后,改编《青云》,就是在改编先皇后留在世上的遗产,后人记住的多是改编者,皇帝怎么高兴得起来,没有斥责,当众赏赐,只是为免给先皇后招骂名。
薛茕晗身形震颤。
他是聪明人,提点到这里,宁姝让紫玉放下帘子,他又是一鞠,诚恳道“多谢殿下。”
忽而,一声“咕噜”声响起,不大,只是一听就知道是五脏庙的反抗,它也就如雷炸开,轰然在三人之间响起。
陆安雁眨巴眼“你饿了?”
薛茕晗动作极快地舔下嘴唇,儒雅干净的脸上,几分恼羞之意,碍于读书人的清高,没有回答。
宁姝这才正视这个举子。
他虽尽量体面,但袖角的补丁,有点起毛,他有他的窘境,江州知州只负责把他带来长安,光是让知州关照他,家底已花完。
江州举子,容貌隽秀,家境贫寒,不通世故,当了举人,竟还如秀才。
这是他给自己贴的标签。
宁姝想了想,说“长安居不易,还有二月才到秋闱,你上长安的时间早了点,恐盘缠不够。”
陆安雁一直点头。
薛茕晗抬眼。
宁姝继续“长安东坊,有适合读书人谋生之地,你去那儿看看吧,也能结识一些朋友。”
给他指出一条路,却没过多插手帮忙,日后,便也不用往来。
前往昌国侯府的路上,陆安雁手里抓着始终没送出去的金钏,实在不解“咱随便拔下一根簪子,够他用上好一段时间了吧?”
宁姝“你想资助他?”
陆安雁想起那种气质的美,便道“是有这条心。”自古读书人受人资助比比皆是,但那多是商户,一次资助就十几二十个秀才,里面总有一两个能当官,而薛茕晗可是举人,这资助是百利无一害,只是,陆安雁不求回报,她可颇有善心。
宁姝打个呵欠,回“你要资助,但你方才办法不对,试想,会从马车外接过施舍怜悯的,是什么人?”
陆安雁反应过来了,皱起小脸“乞丐……”
即使她没那条心,但公主府的马车,多得是人盯着,这个金钏丢出去,明日御书房案头又得多出奏折,再者,若这件事给有心人利用了去,倒是不知怎么收场呢。
宁姝抿一口花蜜“天下最不能羞辱的,就是读书人。”
陆安雁有点后怕,对薛茕晗的色心,也被压下,只嘀咕“真是的,就别长得那么好看嘛,但凡他长得丑一点,我就不会犹豫。”
宁姝说“没必要。”
陆安雁“啊?”
人家是举人,同情他前,先想想人家日后可是当官的,需这份同情么?他是一时窘迫,但从他让江州知州带他进长安,就知他有野心,《青云》是桥梁,他想靠近她们。
假如她们明面帮忙,薛茕晗会来道谢,拉拉扯扯,有来有往,陆安雁这么傻,到时候被骗得底裤都不剩。
陆安雁“还有这么一层?不会吧,他看起来那么儒雅英俊,怎会是这种人?”但宁姝说什么,她都信,立刻说“那我不资助了,虽然他很可怜。”
怕陆安雁偷偷做傻事,宁姝“自会有人资助。”
陆安雁反复问“谁资助啊?长安遍地官,天上掉块石头都能砸晕一个八九品,举人而已,谁资助他啊?谁啊?”
被她烦得,宁姝按按眉间,直说“我我我,行了吧。”
陆安雁用她的说法回“你不是说,会被缠上?”
破局的方法很简单,宁姝说“我隐姓埋名做好事不留名。”
陆安雁终于得逞,慷他人之慨,全了自己一片同情心,笑得十分灿烂。
宁姝无法,拿着一串葡萄丢给她“吃,别说话了。”
却看陆安雁捧着脸,盯着自己看,宁姝拖长声音,问“又怎么了?”
陆安雁摇摇头,笑嘻嘻的,她就是觉得,宁姝变得好像有点不一样,和她待在一起的感觉,也和以前不太一样。
与此同时,薛茕晗行到东坊。
东坊读书人有卖画卖字,也富商开清辩会、切磋棋艺、茶艺,得筹者可得金银,更有甚者,竟有人办答对子、做诗词招亲,江湖气,书卷气并存,确实是家境贫寒的读书人获资财的好去处。
此刻,薛茕晗被人流推着,朝一座高楼去。
原是商贾人家抛绣球招亲,旁人议论,那户人家的小姐,容貌无差,因父亲想要找个读书人,挑来挑去,拖到二十,实在无法,只能用下策,抛绣球招亲。
楼上,小姐出来走个过场,抛绣球者为嬷嬷。
戴着帷帽的女子,她的目光隐约落在薛茕晗身上,对身侧丫鬟耳语,丫鬟又对抛绣球的嬷嬷耳语。
薛茕晗目厉,他转身方要离去,一声锣响,绣球已直直朝他砸来。
他皱了皱眉,袖子一动,手心多出一颗石头,石头以人肉眼看不到的速度,猛地打中绣球,绣球的轨迹生变,落到别处,引起一阵喧哗。
隐约有声音叫住他“公子留步!”
薛茕晗没回头,绕了点路,先去西郊的庄园,处理听雪阁的事务。
他没有换衣服,依然是带着补丁的交领袍,坐在白玉雕成的案几前,却半点无违和,在他身上,皮肉为外物,清骨难掩。
桌上,放着一张《青云》的曲谱,此纸泛黄,缺了一角,有涂改痕迹。
薛茕晗手指在宫商角徵羽上划过,世人皆知《青云》是岳满之作,却不知是当时尚且作为小童的他,润色修改,才有今日之调。
他忽而笑了笑。
岳满,你的好女儿,这回好像变聪明了点。
他故意不吃饭,欲引出陆宁姝与陆安雁恻隐之心,如此,假若他收受帮忙,有来有往便是常态。
可是,陆宁姝竟收住见色起意之心,拒绝了。
比之前的,有意思多了。
殿前,影卫前来汇报,跪下道“阁主,属下查清楚了,九号最宠溺的莺歌,乃西北尤家后人,侥幸躲过一劫,在长安目的不纯,属下与红甲卫交手过,可想而知,九号是明知的,却将他放在身边,二人之间有交易。”
薛茕晗不置可否。
影卫继续“公主府内,只剩一人,可还要往公主府加派人手?”
薛茕晗收起曲谱,道“加了也没用,我看你们是掉以轻心了,九号没你们想象的蠢,告诉仅剩的那人,小心被抓到。”
影卫“是。”又问“尉迟将军那边,如何交代?”
薛茕晗笑了声“在这件事上,他既信不过听雪阁,找旁的门道去,那就算了,不用费劲。”
影卫“是。”
若不是听雪阁要在朝堂江湖立稳,需要靠山,若不是尉迟序是毫无根基的权贵,需要耳目,他们不会合作。
合作而已。
薛茕晗眼眸微阖,他唇角带笑,脑中幻化棋盘网格,一步步皆计好算好,即使有纰漏,无妨,总会有机会的。
是他的东西,终究是他的。
他睁开眼睛,一丝杀意悄然而起。
倏而小童敲门,打断他的演算,薛茕晗有点头疼,不知不觉,已到傍晚,他身处这座长安的窄小居所,只是江州举子薛茕晗,小童是他买来的书童。
他缓过神,声音有点沙哑“进来。”
小童手上拿着一袋银子,高兴道“公子,咱们有钱啦!这个钱是刚刚有人送来的,说见公子去东坊,读书辛苦,叫公子且静下心来,总会中榜。”
薛茕晗问“谁送来的?”
小童说“他只说是好心人,不说是谁。”
这就是不留名了。
薛茕晗想起抛绣球的人家,不过,那户人这么快找到他是谁,甚至是居所?不对劲。
轻扣桌面,门外听雪阁影卫待命,薛茕晗“追查是何人。”
送银子之人没走远,不多时,影卫传回消息“回阁主,那人进公主府,且是公主府通过蹴鞠提拔的人。”
她?
薛茕晗不解地抬起眉梢。
将日头回拨,巳时二刻,日上三竿。
宁姝与陆安雁下马车,到达昌国侯府北郊别庄,鹰戈下马,同宁姝说了什么,宁姝点头,他便先行离开。
她和陆安雁来的晚,旁人等她们有好一会儿,她们却若无其事,一派理所当然。
有人嘀咕“可真叫人好等。”
“奇怪,她怎么没和以前一样,穿得那般丑陋。”
“我听说,宫里有个老资历的嬷嬷,去公主府管事,应与此事有关。”
“会不会是陛下不满?今年底有外邦朝贡,不能由着她穿,免得丢大周的颜面。”
“嘁,人丑,怎么穿都丑陋。”说这话的人,是不想承认,陆宁姝其实很漂亮。
“……”
窃窃私语中,大部分人没察觉,过去能随意从公主府内传出来的消息,如今只能叫人猜测。
殷雪儿是少数人。
她站在人群中,遥望陆宁姝,陆宁姝却根本没理会她,她的心终于放下点,因她在公主府收买的一个小婢被清走,如今府上发生什么,是一点不知。
先前她敢下媚药,就是笃定宁姝是草包,不会查到她头上。
然而,如果公主府换个厉害的嬷嬷管事,她怕被嬷嬷抓到蛛丝马迹,她玩的这些,都是宫里剩下的罢了。
眼下陆宁姝没表示,肯定是还没查到,不然以她的性子,不会这么平和。
殷雪儿收回目光。
站人群前的,是昌国侯府嫡长孙女杜慕语。
昌国侯当年,随先皇后征战沙场,后又平定江南之乱,颇得圣心,可惜昌国侯老矣,拼下功名后因旧疾复发,驾鹤西去,二十年来,昌国侯府青黄不接,嫡系旁落,几位爷没一个成事,嫡长孙还体弱多病,不能文不能武,只能吃祖辈的荫蔽,侯爵无以为继,侯府地位越发尴尬。
当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昌国侯当年曾短暂为先皇后师长,后又是忠心耿耿的将领,连皇帝都记得这份情,长安的权贵,不管新老,多少得给昌国侯府面子。
只看,杜慕语穿着圆领男袍,头戴玉冠,云蝠腰带,鹿皮靴,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俊俏小公子,却是长安近来新兴的女子男穿的款式。
她握住宁姝手臂,满脸热情“广德,可把你盼来了,你这么晚,不晓得的,还以为是被哪个山寨劫去当压寨夫人。”
有人极其小声嗤嗤地笑。
宁姝反过来,握住杜慕语手臂“哪能啊,假使我真被劫走,现在不得带着山贼杀到昌国侯府,这里这么多小娘子,山贼一人分一个,岂不美滋滋?”
杜慕语“……”
宁姝又说“你放心,我不叫他们糟践你,你就做我姐妹,咱们以后啊,日日姐姐妹妹一起称呼,伺候山大王。”
没人笑了,杜慕语脸色也如同吃了苍蝇般。
陆安雁慢半拍,宁姝和杜慕语都过完招,她才指着杜慕语说“你,你刚刚说的什么话!”
杜慕语打量着她“你谁啊?”
陆安雁“杜慕语你什么意思?”
杜慕语反应过来,小声“哦,小跟班。”
陆安雁可真想撸袖子打架,然而,当瞧见宁姝的眼神,那种冲动就熄灭了,尤其再回想宁姝那句“一起伺候山大王”,才觉得好笑,原来她们也没吃亏。
其余女孩,发现宁姝身边的,就是陆安雁,她们还以为宁姝又发展了新的跟屁虫!
“她这样,还挺好看。”
“不好看,分明只是衣服好看。”
“对对,就是!”
讨论声终究极小,众人和乐融融入座,男宾那边也来得差不多,倒是杜慕语把人送到宴席上,又要去门口迎着,其他人问,她神秘地说“待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陆安雁对宁姝说“我看,八成是她要吊金龟婿,把人约来,专门穿成男人模样,好吸引那人的注意,说不准,那人是个什么将军呢。”
趁陆安雁不注意,宁姝用在系统商城1积分买的一次测完试毒银针,把自己面前食物和餐具陆安雁的测完,没问题才放心拿起茶杯,悠悠然喝下一口。
见到杜慕语,宁姝的记忆胶囊又被触动。
两人之前的恩怨,在一次清明节,杜慕语去祭祖路上,遇到原主陆宁姝踏青,两人马车别上,互不相让,陆宁姝干脆让红甲卫拆掉杜家马车,扬了她家纸钱,好让自家马车过去。
这事闹得不小,最后,还是被溺爱陆宁姝的皇帝摆平,从此昌国侯府与公主府,算是结上不小的恩怨。
因嫡子无能,家族式微,杜慕语经营着昌国侯府,接到公主府和好的信号,可想而知,为了昌国侯府,她是捏着鼻子邀请她的。
也罢,恶霸总要负重前行。
这个“重”就是过去造的。
陆安雁“对了,杜慕语是不是拽你手臂,疼不疼啊?”
宁姝倒不知,她观察得这么细,她问“你怎么知道?”
陆安雁“我一看她手臂线条绷起,就觉得不简单,她一定借机报复你。”
说完,她捋起宁姝袖子,果然看到被杜慕语碰过的地方,红起来了,气急败坏“这贱人,我要弄死她!”
宁姝哭笑不得“你着急什么,难道她就讨着好了?”
陆安雁“欸?”
且说杜慕语重回到门口,要迎此次赏荷宴的贵客,她搓搓手臂,“嘶”了一声,拉开袖子一看,手臂都青肿起来,形成淤青,难道一碰就疼。
杜慕语“这天杀的陆宁姝!”
她的愤怒,直到看到男子骑马而来,立时化成欢喜,并母亲与府中庶出子,几步迎过去“大将军。”
尉迟序下马,把缰绳丢给白鹤,道“抱歉,有事耽搁来迟了。”
主母连忙讲“没有的事!”
近年,昌国侯府呈败落之相,谁也没想到,这位深居简出的大将军竟会来,昌国侯府事先没放出消息,是怕尉迟序又不来,叫侯府平白被笑话。
隔着一面如镜澄澈的湖,湖上风荷举,依稀能见到男宾那边的影子,热闹不断。
许多闺秀的心也被那边牵扯着。
当今皇帝最倚重之人,莫过于尉迟序,宫中老人传闻,大将军与先皇后,眉目间有三分相似,未免令人唏嘘。
然而,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尉迟序是柄斜插入长安的利刃,让掌权朝堂的世家势力,被迫分割。
帝王之术是制衡之道,尉迟序草莽出身,莫说家族势力,就连父母兄弟都没有,孑然一身,忠心耿耿,他有先皇后之骁勇善战,却无追名逐利之心,不站队,不结党,这么趁手的剑,从古至今仅此一把,哪个皇帝能不看重?
因而,众人都想和他搞好关系,偏生他除去宫宴,甚少赴其余约,一年到头也就一两次,这次是大家赶上了,颇觉荣幸。
不多时,赏荷宴终于到“赏荷”阶段。
昌国侯府的荷园,以荷为首,粉荷睡莲,品种颇多,许多四季常青的植物陪衬,又有假山亭台凑趣,众人其乐融融。
忽而,男宾女眷隔道相见,有羞而避人的,也有大方直视的。
由年长者组局,双方便开始对诗,相互考校。
这种事情,陆安雁不会,宁姝也没打算“会”给她们看,就自觉靠后,当然,这里还有一个满脑子棉絮,除了玩乐什么都不会的。
临王陆维。
宁姝和陆安雁,与那些闺秀隔开一段距离,自己那便宜哥哥提着衣摆,乐颠跑来找她“小妹,你这段时间在干啥,怎么不去南风馆了?”
宁姝“怎么?”
陆维“我看南风馆多了几个雏儿,叫人存着,你那个乐师玩腻了,就去那边提,几个都够玩。”
宁姝“……”你可真是我亲哥。
陆安雁“我也要!”
陆维看向宁姝身边的陆安雁“你谁啊?”
陆安雁踹他“你姑奶奶都认不得了?”
陆维跳着躲开“什么啊,居然是永安?你今天还真是脱胎换骨,士别三日,当刮目刮耳刮骨刮嘴巴啊。”
文盲一家人,狗看了都摇头。
陆安雁“你怎么不说广德,她今日也和平时穿得不一样。”
陆维“那我亲妹妹,穿什么都好看啊,你能一样吗?”
陆安雁“我今天不打死你我没脸叫永安!”
陆维“小妹救我!”
宁姝表面笑眯眯地应是,却拉偏架,帮着陆安雁打陆维。
忽而,宁姝察觉一道目光,时而落在自己身上,目光的主人没半点遮掩的意思,她回眸,便与尉迟序对上。
男人若无其事挪开目光。
宁姝心里犯嘀咕。
系统“尉迟干嘛老是看你?这一会儿看了得有三次。”
宁姝脑海里回“可能是我突然不追人家,人家不习惯了,要火葬场了?”
系统“那你也太小瞧第四关的攻略对象了吧……”
宁姝也知道,其实,她性格和原主的变化,是润物无声,不算翻天覆地,但,有心人还是能察觉,尉迟序更敏锐,说不准在宫中因殷家事,人家就怀疑上了。
不能小瞧攻略对象。
对陆家文盲三人组来说,无聊的对诗环节,终于过去了,用过午饭,东家准备了骑射的环节。
大周以武立国,长安人的骑射功夫不能差,别的不说,当年侯爷健在时,在京郊北别庄建的校场,占地长安第二大,足够昌国侯府宴请众宾,尤其为取悦尉迟序,骑射弄得有模有样,以行“男女互比”。
男女互比也有讲究,重点不在比,而在交流。
男子只要射中红心,则可邀女子射箭,邀谁很有讲究,除了兄妹互邀,其余的邀约,就带着明目张胆的试探,风气相当开放。
这种环节,陆安雁从小到大,经历没有十次也有九次,从来没有被邀请过。
宁姝其实也是,但她有“托”,此时,她的“托”还没上场,陆安雁就拉着她,两人在凉棚下躲日吃茶,小声叨叨哪个男人帅。
陆安雁本笃定一个肌肉男帅,可男人撸起胳膊袖子时,不小心露出黑乎乎腋毛,她差点把嘴里的糕点吐出来。
宁姝拍拍她的背“这就受不了啦?”
陆安雁“呜呜真恶心啊。”
宁姝“还有胸毛腹毛腿毛鼻毛,甚至长得能编麻花辫。”
陆安雁捂住嘴巴。
不一会儿,宁姝的“托”,也就是陆维上场。
这对他没什么难的,他朝宁姝这边挤眉弄眼,拿起弓箭,轻易射中靶子,就唤宁姝起来射靶。
为照顾妹妹的面子,这种事他从小做到大,他方开口“请广德……”出乎意料的是,这回,有道声音打断他“且慢。”
陆维一愣。
骑射男女互比,最有意思的桥段,最让人乐见的桥段,就是“抢邀”。
据传十七年前,天下硝烟停,方太平,先皇后尚未入宫,在一次宫宴互比上,就有七八个男人为抢她之邀,打了起来,要不是她最后主中宫,这件事多少要被编入传奇,指不定能传到后世。
但,从没人和他抢广德之邀。
陆维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脱口而出了“什么臭男人也敢跟我抢……啊,大,大大将军?”
他最后一个音调,直直往上升,别说陆维陷入震惊,其余人也都难以置信,打断陆维的,赫然是尉迟序。
陆安雁吃东西的动作停下,宁姝见她满嘴食物差点掉出来,不雅观,帮她扶了下下巴。
此时,不管男女,不少人朝她瞅过来。
宁姝自己架在桌上的一只脚,算了,被看到了,就没必要收。
只瞧,尉迟序一身玄色骑装,手上的乌木长弓,有破损的痕迹,不失美感,反添悍意,这是一把上过战场的弓,诚如他这个人,有难以磨灭的沉冷。
尉迟序提弓侧立,横眉看陆维“怎么了?”
陆维“没,没事了。”
他侧身让出位置,做个“请”的姿势,可能是太过震惊,迈开的脚步呆滞像只鸭子。
当互比出现抢邀,则需要看谁更胜一筹,这就是比“技艺”。
尉迟序从箭篓里,抽出两支箭。
立时,四周鸦雀无声,女眷纷纷翘首望之。
他一手挽弓,两箭架好,拉满,齐发。
“刷”地一声,第一支箭射中靶心正中央不说,尚在震动时,第二支箭遽然跟在它后面,沿着第一支箭震动的翎羽端,直直劈开第一支箭,刺进同一处。
两个箭矢相互碰撞挤压,发出不响亮的“咔”的一声。
男人中齐齐传来喝声“好!”
尉迟序其箭术精益,当真无人能比,陆维忘了人家是跟他抢邀的,在一旁手掌都拍红了,直到有人提醒他,是否要比技艺,他矢口道“比什么比,我把我自己绑弓上射出去都没人家的精彩!小妹,快来应邀!”
宁姝“……”
陆安雁低头,小声说“这人居然是我堂兄,好丢人……”
当然,他的话也让众人醒过神,方才,尉迟序可是抢邀了啊!
不是说这三年,尉迟序一个眼神都没给过陆宁姝么?这是怎么回事?这算怎么回事?
系统也惊呆“这,不是吧,你干了啥啊?你告诉我你干了啥啊?”
宁姝毫不留情“监管不是你们的责任吗?”
系统害怕了“你收着点,我要是再被扣绩效下个月就没法活了呀!”
面对众目光,宁姝站起来,抻平衣摆,告诉系统,“不过也别担心,我大概猜到他的意图。”
系统认真地问“是啥?”
宁姝“看我审美改变后,长得漂亮吧。”
系统“呸。”
宁姝一边走到校场中间,回系统“其实是,我有理由怀疑,第一天那天进宫,他察觉我芯子换个人,但也可能是之后,我不肯定我何时掉马,但他察觉了。”
系统“确实,攻略对象强度大增,也是这关任务的考验。”
“反正被他察觉后,他想抓我的蛛丝马迹。”
系统疑惑“为什么要抓你的蛛丝马迹?”
宁姝认真“可能我漂亮吧?”
系统“呸呸呸!”它为什么要在同一个坑里跳两次!
宁姝拿来紫玉带的弓,她刚要摸箭,就听尉迟序淡淡地说“好好发挥,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宁姝扯了下嘴角。
果然,这是对方的试探。
善意?恶意?她不知道,也无所谓,但她讨厌被人架起来做事的。
她可以主动射箭,那是她乐意,但被架起来就不一样,而,且尉迟序作为战场上的三军统领,做事绝对有目的,很大可能,他觉得她有利用价值。
那不行,权谋不是恋爱游戏主线,回去抱抱鹰戈小可爱不香吗,虽然人家并不让抱。
要让他知道,别来烦她。
尉迟序那句话,没压低声音,四周围观者一听,顿时觉得合情合理——尉迟大将军抢邀,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看陆宁姝的实力!
可草包公主有什么实力?不脱靶都不错了,让她拿实力,就是种侮辱。
这么一想,他们倒也不多震惊,只是大将军不常参加宴席,少不了要背地里提醒大将军,抢邀有特殊意味,下次最好别这么做。
只有殷雪儿咬住嘴唇,低头掩饰眼底的不甘。
为与尉迟序相看,她把能打听到的都打听了,尉迟序再孤陋寡闻,也不会不知抢邀什么意思,却还这么做,但他这人面冷心更冷,最擅与人划清界限。
譬如,她曾令人放话,她与大将军相看,但他主动与她撇清干系,于是,即使两人同在此赏荷宴,众人也不觉一丝一毫的尴尬。
因她与他毫无关系。
所以,只是为了刺陆宁姝,他明明有别的方式,可却是抢邀!
陆宁姝她凭什么?凭什么?殷雪儿眼前濡湿。
忽而众人又是讶然,宁姝一口气拿七支箭!
陆安雁紧张地搓手,小声劝宁姝“要,要不一支就行?你别逞能啊。”
这个环节,是拿几支箭,就要中几支,求一个百发百中的寓意。
宁姝安抚一笑“没事。”
陆宁姝以前十发中一发,就不错,一口气七支箭,一支没中就算了,笑哈哈能过去,七支都没中,那可有些……
杜慕语抱着手臂,小声嘀咕“自取其辱。”
便看宁姝拉弓,对准靶子。
陆维这时候也才反应过来,小妹拿太多了,陆安雁六神无主,挪过去找陆维“怎么办啊?”
陆维绷着脸“没事的。”
陆安雁忽然觉得堂兄这模样,还有点可靠,于是问“怎么没事?”
陆维“我现在在求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神母元君……他们会保佑小妹的。”
陆安雁“……”
她不理陆维,只盯着箭矢。
“刷”的一声,第一支箭离弦,“噌”的一声,中了!
十分出乎意料,陆安雁激动得跳起来,陆维“感谢元始天尊……”
陆安雁拧他“闭嘴吧你!”
但是,只中一支箭没什么,而且还不是靶心,是在左上边缘,离脱靶也就差点。
杜慕语拍拍手“哇塞,广德你运气不错哇!”她把其余人想说的话说出来,一时,有几声低语。
陆安雁瞪着杜慕语,龇牙,宁姝则平和一笑“过奖。”
尉迟序若有所思。
宁姝再拉弓。
第二支箭再中,已没有第一支箭中令人惊讶,只能说,应还是运气,第二支箭虽然靠近靶心,但在靶心正上方,也没什么大不了。
陆维“感谢灵宝天尊……”
陆安雁“再说我毒哑你。”
然而,尉迟序与一些懂弓箭的人明白,方才有一阵小风,会影响箭的轨迹,但第二支箭,和第一支箭,却齐平得能够连成一道直线。
光靠运气,办得到吗?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
第三支箭中的时候,那几人面上,再掩饰不住诧异,因为第三支箭,就在右上角,与前面三支箭,齐平!
以前有人互比上炫技,就是用九支箭,打成一个正方形!莫不是陆宁姝也能做到?
这下,便是姑娘这边,窃语声都少了,杜慕语换个站姿,只是接下来,宁姝速度很快,其余四支箭,“蹭蹭蹭”地,随便落在靶子的下方其他地方。
对她们来说,好事是人家没能力真的每一支箭都整齐均匀,只是,七支箭全中,没一支脱靶。
本来要看笑话的人,连忙收拾神情,免得下一个笑话变成自己。
也不知道陆宁姝怎么练的,短短个把月,竟然,能够达到不脱靶!前三支还有一定水准!
陆安雁本来在拧陆维,都忘记使劲,傻傻地盯着箭靶,陆维则喃喃“求神还是有用的……”
“但是,没有一个中红心吧?”有一个姑娘小声说。
是了,七支箭,没有一支中红心。
宁姝把弓丢给紫玉,转动手腕,道“对啊,运气不太行,没有一支中红心。”
杜慕语笑得有点勉强。
如果是她自己,连续中靶七支箭,都没有把握,即使陆宁姝有运气在,也有底子,之前是自己作为东道主小瞧人家,还带头嘲笑,这不,脸上没光彩了。
她摸摸鼻尖,但爽快承认“你进步很多。”
宁姝对她笑了笑,眉眼弯弯。
杜慕语又是奇怪,莫不是,她真不是来挑事,是来和好的?
宁姝扫了一眼四周,这下,没人再笑,不过她的草包名号,也不会因为一次就脱落,所以没所谓。
她越过尉迟序前,站住脚步,目不斜视,说“我的实力只是这样,你还要我展示给你看?”
语气里有不耐烦,将他甩在身后。
眼见她越过他,尉迟序缓缓牵起唇角,笑意一转而逝。
旁人没发现,那七支箭,前三支平齐的箭矢,连在一起能成一“横”,其余错落箭支看似随意,但连起来,就是一个字不。
所以是,他让她展示实力,她的意思是——
她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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