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宫闱乱十


长安马球赛,  一年一度的盛会,广德公主未等开赛,就匆匆离去回公主府,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最终,此事被传得有眉有眼,  有说公主在宴上勾引尉迟大将军不成,  气急败坏离开的,  也有说公主和面首“新婚燕尔”,着急回去找面首,  仿佛是他们亲眼瞧见的。

        “还有呢?”

        宁姝摘了个紫葡萄,丢到嘴里,  她坐在凉亭里,翻看地理书籍,示意彩鸢继续说。

        彩鸢纠结,  小声说:“还有说……殿下回府后,  连殷漾这朵孤高之花,都采摘了去,  实在是……”

        宁姝替她补:“荒淫无道、不守妇道、辱没先皇后遗风?”

        彩鸢连忙跪下,不敢高声:“殿下,这是外头人所传,  奴婢知道……”她抬了下眼睛,  “奴婢知道,殿下并非如此。”

        对她的表衷心,  宁姝还没说什么,  。

        不远处,  鹰戈撑着竹骨伞走来,  盛夏阳光把人事物烧得通透,  彷如多种色彩杂糅,他身着青衣,若青竹清隽,像炎炎之中一缕凉风,压下人心中的燥意。

        宁姝忙朝他招招手,道:“鹰戈,来。”

        小厮收伞,鹰戈拾阶而上。

        她手里捏着一串葡萄,鹰戈本以为她要递给他,却看她拽下一颗葡萄,对他比了个动作:“啊~”

        鹰戈:“……”

        刚说完“殿下并非如此”的彩鸢,也尴尬地收回目光。

        因为殿下就是如此荒唐。

        宁姝坚持,无法,这又是在外人面前,鹰戈只好张开,用牙齿叼走那颗葡萄,他眉头细微皱起,眼神示意,似是很不赞同她的做法。

        好在喂了这回,宁姝没再强求,她转过头,对彩鸢说:“没事,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还犯得着管外头的人说什么呢,你下去吧。”

        彩鸢:“是。”

        彩鸢一走,紫玉就来了。

        紫玉打量鹰戈一眼,识趣地收回目光,她走到宁姝身边站住,道:“我还以为,我离开一段时间,殿下就信重彩鸢呢,原来殿下方才把我支开,只是想听彩鸢那小蹄子说外头的传言?”

        宁姝问:“她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

        紫玉笑了起来,语气活泼:“真倒是真的,不过就像殿下自己所说,何必在意,世人啊,总拿妇道妇道说事,先皇后若遵守所谓妇道,大周可就没有边境十年安稳,毕竟女人打仗,在他们看来多么荒唐可笑,但就是女人,把那突厥打得嗷嗷,要不是如此,这群迂腐之人,还得把女人关在后宅多少年呢。”

        这话说得实在大胆,若叫外人听去,公主府……鹰戈不由皱起眉头,罢了,公主府本也没名声了。

        宁姝却还笑着拍手:“你就专门挑我喜欢的听。对了,那天我让你找马球赛在场宾客名单,整理出与我有过节、并且过节程度如何的人,你找得怎么样了?”

        紫玉挠头,愁眉苦脸:“名单倒是容易拿,去宫里问问就知道了,只是殿下,你知道整理过节这个工作,有多繁复吗?”

        就差直接说,殿下你自己得罪那么多人,没点数么。

        宁姝拍拍她的手,郑重道:“既然繁复,那现在就去,我相信你会很快整理好的。”

        紫玉:“殿下!”她唉声叹气:“那殿下要这个名单做什么,总该给我点数吧?”

        宁姝将葡萄籽吐在浅口碧玉藤蔓纹圆碗中,笑了下:“清算清算呗。”一来对自己得罪的人有个轮廓,二来,紫玉还不知道,有人敢在马球赛当天给她下媚药,她总要找到源头,之所以不和紫玉说清楚中毒真相,也是提防她,免得打草惊蛇。

        紫玉还是撒娇:“殿下,明日府内蹴鞠赛就要开始,我这次回来得晚,还没练过球,殿下忍心让我拿不到好名次么?”

        宁姝这才松口:“去吧去吧,今天先不着急,但是,蹴鞠赛后再给我。”

        紫玉兴高采烈地走了,一路上呼朋唤友:“都别忙了都别忙了,咱们蹴鞠去!”那些丫鬟婆子,瞅向凉亭,知晓公主殿下默许,也高兴地跟紫玉走了。

        紫玉头脑灵活,鬼主意多,她自小和陆宁姝一起长大,养出娇生惯养的脾性,真论起来,府中第二主子当是紫玉。

        待凉亭安静,宁姝才忽的问鹰戈:“方才那两人,你觉得谁可以用?”

        一个沉稳老道,一个聪敏机警,各有特色。鹰戈想了想,说:“当是彩鸢。”

        宁姝:“为何?”

        鹰戈说:“彩鸢性子较为平实,做事仔细,也不会撺掇着殿下行那些荒……咳之事,府上缺一个性格沉稳,能压得住事的人。”

        认真听完他说彩鸢的优点,宁姝却问:“你为什么觉得紫玉不行?”

        紫玉何止是不行,是太不行了,若不是宁姝宠着紫玉,紫玉这种性子,在别人家府邸里,早早就被打发了卖走。这回,鹰戈就回答得很快:“她太跳了,容易惹事,其次,仗着宠爱做事拖拉,殿下叮嘱她收集宾客名单,她却一拖再拖,玩性大,以及……”

        想起她那段对先皇后的评头论足,鹰戈更不喜欢,只压低声音说:“她把自己的位置摆错了。”

        宁姝“唔”了一声,她默默嚼着葡萄,感受着唇齿甜美的滋味。

        半晌,她没有应鹰戈,突然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才回过头对他道:“走。”

        鹰戈:“殿下是要?”

        宁姝:“蹴鞠啊。”

        鹰戈只在三四岁,家中尚未出事前,玩过蹴鞠,十几年后再碰这东西,很是拘谨,但他学武多年,蹴鞠难不倒他,踢了一小会儿,就感觉出乐趣。

        宁姝随意把鞠球踢远,她额角有点汗,一歇下,只自己拿过汗巾,囫囵擦着,把鹰戈叫过去:“现在你知道蹴鞠是怎么回事了吧?”

        鹰戈脚下踩着鞠球:“我知道了。”

        宁姝:“你明天,和我一起。”

        鹰戈愣了下,突的反应过来,她是要让他帮忙做事了,她想用蹴鞠赛,整合公主府内人员,让他了解蹴鞠,不是让他随意玩玩。

        宁姝说:“整个场地,谁踢得最好,谁踢得最使劲,谁踢得最敷衍……咱们都要看在眼里。”

        第二日,府上期待已久的蹴鞠赛,于下午申时开始。

        地点在公主府后园的大片玉石空地,平日宁姝就在这里跑马,场地足够大。

        鹰戈跟在宁姝身后,攀上观景台,方发现上面设榻一方,铺着玉石编制的席子,东西南北各方位,冰八盆,冰格子里储着蜜瓜、葡萄、香梨、李子等水果,在暑天里格外凉快,相当奢靡。

        宁姝用银签插了块切成方正的香梨,递给鹰戈:“试试这个。”

        鹰戈想自己用手拿,宁姝非要喂他,他忍了忍,看左右无人,终于道:“殿下,做戏不用这样。”

        宁姝反应过来,把香梨塞进自己嘴里,笑嘻嘻地:“呆子,有美人喂东西吃,你还不要,那你以后再想,可就没有了。”

        鹰戈无语,他又不是没手没脚,还要她喂东西吃?

        只是忽的看到什么人,鹰戈眼神示意宁姝,宁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是殷漾。

        她想起上回和殷漾见面那点小细节,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非要她去看画,一个随便画,一个随便看,不是早就默认的么。

        当然,她也懒得去解释当时自己语气的不耐烦,她和殷漾从来不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殷漾没有和助威的下人凑在一起,他抱着手臂,站在边缘,俊美的眉眼间,隐约不耐烦。

        鹰戈靠在栏杆上看,道:“难为三公子居然对府上蹴鞠感兴趣。”

        宁姝把香梨咬得卡兹卡兹响:“他那不是感兴趣。”

        鹰戈:“嗯?”

        宁姝吞掉嘴里的食物,咳嗽一声,板起脸,眉头用上三分力,弄出两道褶子来,她沉声:“这公主府也太不像话,竟为下人举办蹴鞠赛。”

        “这地离西南边,又如此近,喧哗吵闹中,叫我如何作画?我是半天不愿在这破地方待下去的,有辱斯文!”

        她和殷漾长得没有肖似之处,却将他的神态拟了个七八分,所以,底下殷漾即使没说话,鹰戈似也觉得他说话了,那种憋闷和不耐烦,由宁姝演出来,他忍俊不禁,从鼻腔里轻笑了声。

        笑完,却看宁姝盯着他看。

        鹰戈立刻收起笑意,唇角下压:“殿下是……”

        宁姝眯起眼睛:“你这样笑,很好。”

        鹰戈嘴唇压得更下了,差点就成苦大仇深模样。

        宁姝拍拍他的肩膀:“怎么啦,不兴夸?”

        鹰戈盯着底下,仆从换上红蓝衣裳,在为蹴鞠热身,他这时候应委婉一些,而不是仗着与她合作,就摆脸色,可一想到紫玉那般冒犯,她也脾气甚好地由着她……

        他克制不住,看了眼宁姝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听到自己说:“是,殿下这么做让我无所适从。”

        十几年来,他一直在谋划如何翻案,从来没有和哪个女子靠得这么近过,何况,她还是个大名鼎鼎的女纨绔。

        他不喜欢。

        宁姝收回手,她倒是没所谓地耸了下肩:“你师父一定说过你吧?”

        鹰戈:“什么?”

        宁姝:“说你不好伺候。”

        鹰戈:“……”这倒也是,他小毛病挺多,追风道人有时候就会直接呼噜他脑袋,没管那么多。

        宁姝哈哈笑:“好啦好啦,以后我也不夸了行吧,你还有什么不乐意的早点提,我日后一定改。”

        她说得真诚,盯着他的双眼很是认真。

        但他也不是真的有很多毛病,也不至于如此,鹰戈下意识舔了下嘴唇,他刚要开口解释,宁姝已经饶有兴致地靠在栏杆上:“开始了。”

        鹰戈咽下话语。

        这位殿下意外地好说话,这是他该庆幸的事,然而,他却还是难以明说的感觉……用师父的话来讲,应该是不得劲。

        哪哪都不舒服。

        鹰戈侧身:“殿……”

        “好球!”宁姝盯着场下,低呼一声,这一声盖住鹰戈的声音,也搅乱鹰戈的杂绪。

        是了,这种感觉,就好像,只有他不喜欢她某些作为,而她对自己是怎么看,怎么想的,却没多大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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