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谢玉清大姜瑶四岁。她第一次见到谢玉清，是她十六那年，她考试考得不好，家里父母对她的期望都高高的，她怕回家挨骂，先缩在街头的小巷口哭了一场，没声地哭，头埋在臂弯里掉眼泪，只偶尔泄出两声哭腔的呜咽，哭得好不可怜。那时候是冬天，江城沿海，冬天少有雪，下起来也是落在身上便化开的，那天便下着雪，姜瑶哭着，雪也落着，她哭了多久，就让雪淋了多久，蓝黑色的校服被融化的雪打湿，洇成深色，路人来往行色匆匆，少有人关注到她，注意到她的人也只是匆匆一瞥，并不放在心上。

        谢玉清就是这时候出现的，拿着把素白的伞撑在姜瑶的头顶，语调温和又轻缓：“被淋湿了，要生病的。”

        姜瑶抬起头来看他，却被谢玉清的脸晃了眼，他模样生得漂亮，眼型狭长，眼尾略有上挑，睫毛纤长浓密，他垂着眼看姜瑶，肤色瓷白，形状漂亮的薄唇紧紧抿着，瞧着是冷清的长相，可他的眸色是偏浅的褐，映着街边柔软昏黄的灯光，显出几分难言的温柔来。

        姜瑶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睫毛被眼泪打湿黏糊糊地沾在一起，还有泪珠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的，她半晌才回过神来，胡乱擦了两把脸上的眼泪，侧过头去不敢看谢玉清，声音嗡嗡的：“谢谢……谢谢你。”她犹豫了会儿，偷偷瞥谢玉清一眼，才补上对谢玉清的称呼：“……哥哥。”

        谢玉清被她这样的称呼叫得发懵，扑眨了两下眼睛，睫毛像蝶翅一样扇动，耳根慢慢地红起来，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垂着眼往姜瑶沾着眼泪的手心里塞了几颗糖果，声音轻轻的，柔软得像是棉花糖：“天不早了，快点回家吧。”

        姜瑶握紧谢玉清塞在她手心的糖果，塑料的糖纸硌得手心疼，她扯扯自己书包的背带，声音小小的，蚊子叫似的：“我不敢回家，我考得太差了，我怕挨骂……”她说完又觉得不该，垂下眼不发声了，谢玉清却是笑开来，话里有些哄她的意思：“不会的，你再不回家，家里人反而要担心你的。”

        姜瑶低着头想想，也觉得谢玉清说得对，考得差就算了，再晚归，那就是罪上加罪，她有些丧气地点点头，和谢玉清告别：“谢谢哥哥……再见啦。”

        姜瑶站起来要冲，又被谢玉清拉住，姜瑶茫然地看他，却见谢玉清笑着把手里的伞也塞进她的手里，这才后退一步，眉眼柔软地对她笑：“再见。”

        姜瑶回家路上总要想起谢玉清那张漂亮的脸，和他眉目间温和柔软的笑意，她这时候才茫茫然地明白什么叫山上雪、云间月，姜瑶觉着他这样的人合该要坐在高台上，揽枝温柔的月色，瞧漂亮的烟火、见世上最温柔的风景，要把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奉给他才好。

        姜瑶这时候的年岁还太小，总不大明白世上许多事总是不和人心的，她也是后来才明白她的月亮早早就掉进了潮湿肮脏的泥泞里，脱不了身了。

        姜瑶迷迷糊糊地睡着，又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嗓子眼里发干，想喝点水，够够床头却摸了一片空，揉着眼从床上爬起来，按亮手机，发现才三点多，撑着脑袋想一会儿，还是觉得渴，趿拉着拖鞋开了房间门想去厨房倒杯水喝，却见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个人，姜瑶原还困倦着的脑袋一下就激灵醒了，所幸她还有些记忆，没有喊出来，只是试探着开口：“小谢哥哥？”

        沙发上的人缓缓动了，他也按亮了手机，手机并不明亮的光映在他的脸上，打出一片模糊的光影，眉目是姜瑶熟悉的谢玉清，只是在这样昏暗的光照下，谢玉清的神色显得格外倦怠，也只是一下的功夫，谢玉清就放下了手里的手机，开了客厅的灯，他这时候是微微笑着的，狭眼微弯，神情带点被抓包的羞意，不等姜瑶说什么，他就先一步开口，嗓音带点哑：“是渴了吗？我烧了水，后来看你该是睡了，就没把水端进你房间。”他避开姜瑶的眼，转身去厨房给姜瑶端水了。

        姜瑶犹豫片刻，还是坐到了沙发上，低着头等谢玉清把水端过来。

        谢玉清在厨房待得有些久，递给姜瑶的水是温热的，水的热度透过透明的玻璃杯壁温热了姜瑶的手心，她捂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把杯子递到嘴边喝下，温热的水熨过发干的喉咙，也把姜瑶仍有些发困的意识给彻底烫醒，姜瑶只喝了几口就没喝了，只把杯子捂在手心里，闷闷地盯着沙发上的纹路发了一会儿呆，谢玉清几乎都要忍不住开口问她怎么了，姜瑶却先他一步开口，抬起头，棕栗色的眸子因为困倦显得有些湿漉，声音因为黏着困意也显得有些可怜：“小谢哥哥，你是睡不着吗？在这里住不习惯？”

        姜瑶确实是有点可怜在身上的，她满脑子都是谢玉清呆不惯她的家却不敢告诉她满身委屈的样子，光是想想姜瑶都想哭了，这样看着，姜瑶也就显得可怜起来，谢玉清向来看不了姜瑶伤心的模样，这时候自然是赶着给姜瑶解释。

        “不是的，”谢玉清动作温柔地接过姜瑶手里慢慢冷下来的水杯，“我只是今晚刚好做了一个噩梦，所以坐在沙发上清醒一下，是吓到你了吗？”他的语调温柔又和缓，神色也柔软，客厅里开的是暖色灯，昏黄柔软的灯光下，谢玉清纤长浓密的睫毛在下眼睑扑下深色的影子，在谢玉清身上，光影都是柔软的。

        姜瑶只定定地看着谢玉清，神色里满是不信任，被姜瑶这样盯了没一会儿，谢玉清就投降了，眉目里满是无奈：“好啦，先睡吧，还要上班呢，明天再和你解释好不好？”

        姜瑶不想同意，但是她实在是困得不行，现在能看着谢玉清都是她硬撑开眼，其实她的脑子里已经混沌一片了，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有些迟缓地眨眨眼，大概是觉得谢玉清的主意不错，慢慢地点点头，姜瑶推开谢玉清想要扶她的手，靠着自己仅存的意识趿拉着拖鞋一步一步迈回自己的房间，关门前还不忘再看一眼仍在客厅里的谢玉清。

        他眉目柔软地站在昏黄的灯光下，见姜瑶进了房间，才从沙发上握起自己的手机，关了客厅的灯，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摸索着回到姜瑶给他准备的房间里。

        要四点了，月亮往西边沉，天边显出微弱的光，再等等，天就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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