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仙尊vs崽崽(7)
殿内倒着几名昏迷不醒的神意门弟子, 面色苍白,印堂发青,周身隐有黑气笼罩, 却无任何灵力和意识波动。
看样子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神魂, 变为一具具空壳。
洞迎观察着折霄,果然见对方皱起了眉,神色愈发冷凝。
“我洞迎并非那些不懂事的小辈,请仙尊前来必定是有要事禀报。您瞧这魔气, 可是像极了百年之前的邪魂?”他坐在案几后遥遥瞥了一眼地面,似是忌惮地不敢再看,“当时那邪魂分明已经死于斩魂刀下,如今这是为何”
“邪魂生自世间恶念,无穷无尽,元鸿道君仅是斩杀,不能确保没有余孽。”
折霄答了一句, 左手探出,精纯的灵力汇聚, 转瞬如惊涛骇浪拍至弟子身上,强行搅动残存的魂魄。
丝丝缕缕的黑线被扯出,在淡蓝灵力的包裹中疯狂扭窜,奈何完全无法撼动折霄设立的屏障,最后“砰”一声轻响,化作一只纯黑飞蛾, 受灵力的牵引往某个方向而去。
期间洞迎一直闭眼打坐, 口中默念心经。
听闻动静, 他睁开眼眸, 见状不由震惊, 大喜过望道:“不愧是仙尊!”
他知这邪魂厉害,最擅长夺人神识,故而不敢靠近。而折霄居然能控制其为己所用,迫使其溯源,想必很快就能得到幕后黑手的线索!
然而,一只雪白纤细的手扣住了案几,折霄旁边那个身影逐渐佝偻,忽然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戚沉自从那些弟子被拖到大殿之后就感到了不适,丹田内真气翻涌,起初他以为是灵果吃多了的缘故,忍着没吭声。
等折霄把魔气牵引出来,涌动忽然加剧,就像那日一样身体发热,血液沸腾。最后它飞走,体内的灵气竟叫嚣着想扑过去,仿佛要和它同归于尽!
灵力包裹的飞蛾失去控制,逃也似的蹿出了殿门,顷刻没了踪影。
看着方才还一脸凌厉之色的折霄仙尊,现已转身将那人轻拢了起来,一手托着后背,一手覆在胸口输送灵力,眉宇间不掩担忧。
洞迎好像还听到了一声虚弱的
“父尊”?
“”
戚沉的手攥住折霄的衣襟,被折腾了一波他的确有些脱力,但他想说的是自己没事。
然折霄直接将他打横抱起,帷帽落在地上也没管:“此事稍后再议,厢房在何处?”
他默默将脸往对方颈间藏了藏。
洞迎指了一个方向,起身欲引他前去,折霄已先一步飞身出了大殿。
殿内另一名长老快步走到洞迎身边,望了望天际,又指了指身后,“仙尊这是何意?”
洞迎神色复杂地摇头。
“我不是不相信折霄仙尊的实力,可放过了这大好的机会,再想要追究可就难了!”长老叹道,“不知我神意门会不会又有弟子遭此毒手。”
“仙尊既揪出了这魔气,自有别的法子找出源头,莫慌。”
“若是操纵魔气的人有所警觉呢?当年的邪魂如斯恐怖,连元鸿道君都难逃一死,你如何肯定仙尊能以一己之力应对?”
洞迎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元鸿道君难逃一死,折霄仙尊却毫发无伤,你可曾想过其中的不合常理之处?”
长老微微一愣。
“谢过父尊。”折霄帮他梳理一通之后,丹田中的浪潮平息下来,戚沉望向闭眼打坐的男子,“抱歉,我还是给您添麻烦了。”
“无妨。”
“父尊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无妨,莫不是我做任何事,父尊都无妨?”
折霄眉心一动,睁眼望去时,面前的人眼眸澄澈清亮,好似无心之言。
“未曾顾及你的情况,是我考虑不周。”他沉吟了片刻,道,“你乃天地灵气所化,即便是那至邪之物也无法动摇你的神魂,不知为何会出现这般剧烈的反应。”
“我也不知,不过我觉得不像是神魂受到影响,反而被激发了斗志。大概我与它天生相克,水火不容,一碰面就难以克制。”
目前来看,折霄仙尊是一个了不起的救世主人设,而主角的目标也一向很励志很正能量。修仙世界除了练级飞升,最有可能的任务应该就是拯救天下苍生了。
戚沉觉得把鸡蛋放两个篮子里还不够,折霄这一股他也得观察着。
体内这股灵力也在驱使他这么做,于是戚沉热血沸腾地攥住了对方的衣袖:“父尊,你降妖除魔之时把我也带着吧!”
折霄神色微沉,第一次果决地拂开了他的手,“休要胡闹。”
“我不会再给您添麻烦,您相信我!”
戚沉想继续争取,对方已然站起身,霜白长袍如山雪般不可触及,散发的境界威压让他打了个寒颤:
“你在此间休息,若是敢随意涉险,我以家法罚你。”
“……”
戚沉觉得他方才那句调戏之语就是个笑话。
……
身为辅助类执行者,戚沉习惯了主角自己搞事业,他打酱油的日子,却还是头次这么不爽。
大约是因为折霄一副对他很容忍的样子,涉及此事就毫无商量余地,还以家法和修为震慑他。
有点像没化完的冻梨,本以为又软又甜的,一啃啃到里头还是冰,冻得他牙疼。
这几日,折霄忙碌于追查那邪魂的下落,戚沉则被招待着在门派里四处逛,没见到他几面。反而和招呼他的那名弟子混得熟悉了。
此人是洞迎的亲传弟子,叫褚丘。为人温和有礼又热情开朗,还邀请他几日后去山下的花芙节集市游玩。
戚沉自然应允。
这天晚上折霄回来得早了一些,他二人房间相邻,有什么动静彼此都能听见。前几日折霄来看他,戚沉要么假装睡觉,要么专心“修炼”,就是不同他说话。
这日他坐在窗边画画,倒是避无可避了。水墨画卷上铺开一片被夕阳染红的云彩,一人御剑飞行于其中,身姿飘然欲仙。
折霄垂眸看了半晌,袖中手指微动,“这是何人”
戚沉头也不抬,“当然是我自己了。”
折霄讶然:“你会御剑了”
“……”戚沉搁下笔,定定地望向他,唇瓣紧抿。
折霄说,“你那二位徒弟说你不会。”
“父尊怎么听小孩子胡言乱语,我好歹也是分神期修为,怎么可能连御剑都不会。”
他特意强调了“分神”二字,试图让这位大乘仙尊了解一下他有多强。
折霄略一眉梢,似乎还想反问,不过最后改了口:
“过两日便是此地的花芙节,山下每年都有集市,带你去看花灯,可好?”
戚沉歪头看着他,“父尊,您以为是哄小孩儿么。”
他重新提起笔,语气淡淡,“我已经有约了。”
“和谁”
折霄的语气出现了细微的变化,戚沉就当没发觉:
“洞迎前辈的弟子。”
“不许。”
“为何”
“你已有道侣,怎可和其他男子携手共游花芙节专为年轻男女设立,为的就是求姻缘,此人必定心怀不轨。”
语气中的冷意已然不加掩饰,戚沉再次抬眸看他,“和父尊您一起就可以了”
折霄顿了顿,目光别开,“自然。”
戚沉打量他片刻,轻笑一声,低头研墨,“父尊教诲的是。”
他说,“既如此,我哪儿也不去了。”
然后没再看对方一眼,专心作画。
折霄沉默地在他身侧站了片刻,亦冷冷拂袖离去。
第二日晌午,褚丘提着剑,背着个小包袱来向戚沉辞行。
说是掌门突然派他下山做任务,要去某极寒之地摘取天山雪莲,不能和戚道友同游集市了。
待他回来之时就去天阙宗求见,若戚道友仍记得他,定要诉说一番此时不能明言之情。
戚沉拍了拍他的肩,“此去路途艰辛,山高水远,你若遇见心仪之人可趁早结为道侣,莫作他想。”
“为何”
“因为我已有道侣。”
褚丘脸色一白,“莫非,莫非真的是……折霄仙尊”
戚沉摇了摇头,又点点头,“你就当是他吧。”
“……”
送别了褚道友,戚沉独自一人往厢房走,遥遥瞧见洞迎真人和一长老站在庭院里。
他本想上去打一个招呼,顺便替褚道友求求情,“折霄”二字却钻进了耳朵。
戚沉放慢脚步,屏住气息躲在了假山后。
“仙尊竟真的寻到了那魔物的藏身之处,属实法力无边,我等望成莫及。”
“竟然就在离门派不远的苍崎山,是我这个做掌门的失职了,唉。”
“掌门切莫自责,那邪魂狡猾,无处不在,若非仙尊的修为和阅历,常人岂能勘破”长老说,“只是有一事……您上次所说的蹊跷究竟在何处在下愚钝,还望掌门师兄点拨。”
“此事鲜有人知晓,并非师弟之过。”洞迎道,“不过算不得禁忌……也罢,你听了保密便是。”
“在下谨记。”
“那邪魂有吞噬心智的强大能力,修为低微者作为养料,吸干神魂;修为深厚者化为魔体,除非身死道消,再难摆脱。”
洞迎缓缓道,“都说当年元鸿道君为了苍生大道牺牲,实则不然,他亦被邪魂吞噬,成了最大的魔体。”
长老震惊,“如此说来,是……”
“折霄仙尊以斩魂刀将其斩灭,同时凭一己之力重创妖、魔、冥三尊。
之所以对外那般说辞,不过是为了维护他那位师兄的面子罢了。”
“可……那可是大乘元鸿道君和三界尊主呐!就算仙尊修为再高,也……”
“你可知,他修的是什么道?”洞迎忽然问。
“……无情道”
“哈哈哈,十个人里,怕有九个会这般以为。事实上,折霄最初是以杀戮入道,在被元鸿道君领入天阙宗后才改修正道。”
他幽幽道,“那日天边一片血红,我遥遥瞥了一眼,竟不知谁是魔,谁是仙。”
长老没有接下去他的话,静静矗立了许久,似是有些回不过神。
少顷之后,洞迎方才再次开口。
“九幽邪魂来自地底最深处,汇集世间一切恶念,贪嗔痴七情六欲,但凡道心出现一丝动摇就会被吞噬,继而堕魔。
正是因此,当初那一仗打得天昏地暗,修真界却无人敢上前协助。而折霄始终清醒未被掌控,不知是意志过于强大,还是心如磐石,无隙可破。”
“折霄仙尊素有无欲无求的声名,此事倒不足为奇。”长老心道,这才符合他对于仙尊的印象。
洞迎微微一笑,转身望向某块假山之后,眸色幽深:
“如今却未必了。”
……
戚沉没有听到后半段话,飞身赶去了二人口中的苍崎山。
他大概猜到折霄不让他去的缘由了,一者是怕他遇上危险,但折霄修为高深,未必不能护他周全。最关键的应该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屠魔的模样。
这算什么,他有那么胆小么他还偏要去看看热闹。
更何况他还没摸透体内的灵力到底是个什么属性,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苍崎山陡峭荒芜,山上多为岩石,鲜有植被。戚沉跟随灵力的指引落在山腰,果然见到了一处厮杀屠戮之景。
天边残阳如血,山中妖气冲天,折霄的霜色长袍已然被魔气和鲜血侵染,整个人沐浴在黑红交织的色泽中,如同嗜血的修罗。
地面上横陈着数具修道者的尸体,身着赭色长袍,应该是神意门其他失踪的弟子。
一旦被吞噬便沦为傀儡,再无转圜余地,折霄的剑便也砍得利落干脆,毫不惋惜。
鲜红液体肆意流淌,黑气隐隐约约从中蒸腾,被折霄汇聚于半空,以强悍的灵力将其完全笼罩。他持剑的手一震,那雪白利剑倏然变为暗色长刀,抬手迅速劈下——
传说中的邪魂仿佛被架在烈火上炙烤,疯狂扭动挣扎,最后再次化为黑烟,魂飞魄散。
只是笼罩在折霄周身的雾气却并未消失,像吞噬夜月的黑云翻滚缠绕,企图寻觅任何可乘之机,占据他的神识。
他似乎早有预料,收刀入识海,阖眼静立,身姿挺拔巍峨。淡蓝色的灵力形成一个保护罩,将那些黑红雾气隔绝在外,如同千年寒冰。
然不知何为,他隽秀的眉宇越蹙越紧,前额逐渐浮现出一层冷汗,青筋浮凸,灵力波涛一般开始晃动。好似有什么侵入识海,动摇了他的神智。
戚沉瞧着那张牙舞爪的魔气,丹田内又开始翻滚叫嚣。他循着本能抬手,精纯的灵力喷薄而出,如同雨露化沐,不多时便将那黑红驱除,就连血液也一并洗净。折霄周身只剩下了淡蓝色的光晕,神色逐渐稳定下来。
戚沉试探着走了过去,轻轻唤了一句父尊。
男人睁眼,黑眸深沉如夜,他心里忽然一个咯噔。
被折霄抵在身后岩石上之时,戚沉还没有觉察出不对劲。直到对方的手顺着他的脊背抚摩到尾椎,用力一揉,他顿时方寸大乱,推着对方的胸膛拒绝。
而折霄就算不用修为,力道的压制也不可撼动,更何况他身上还带着凛冽杀气,单是一个眼神就叫人腿脚发软。
“尾巴这么敏感……”男人嗓音沙哑,一手紧紧搂着他的腰,让他贴在怀里,一手勾着兔尾肆意作乱,“还说不是妖精”
戚沉脑袋嗡嗡作响,心说他居然还记着这个:
“我是不是父尊难道看不出来么,莫非在父尊心里我是妖…啊……”
最后两个字变了调,对方捧着他揉捏把玩,高挺的鼻骨贴在颈间磨蹭,深深嗅闻,身体越贴越紧,越贴越紧,甚至有了一种被前后夹击之感。
“父尊……”
嗓音终于带上了哭腔,戚沉眼圈都红了,衬着雪一般的肤色,倒真的像一只兔子精:
“您说的家法,难道就是这样么”
“……”
黑沉的眼眸微微一闪,骤然收缩,折霄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猛地从欲海中苏醒。
怀中的人柔软,温热,湿漉漉,委屈又可怜。
这不是幻想,真的是他……
折霄迅速松开手,后撤半步,然而戚沉被他折腾得早就站不稳了,他又赶紧把人重新抱进怀里。
“抱歉。”折霄嗓音艰涩,斩杀无数生灵的手臂竟微微发抖,“我……”
“父尊……是被那魔气侵蚀了神智罢”戚沉趴在他宽阔的肩膀上,语气轻飘而温和,“我知道的,您不必自责。”
接下来的话被堵在嗓子里,折霄含混应了一声,抱起他飞身而去。
折霄自知,他那时已然恢复清醒,只是那份渴望从识海蔓延而出,混淆了现实与幻想。
戚沉亦知晓。
但折霄自己都没想透彻,他才不要主动捅破。
况且,这样多有趣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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