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捌

　　南老爷听得舒心，索性便摆席十五日大宴乡邻十里，众人第一回见着南家这甫一出生就带着许多传奇色彩的女儿，不免长大了嘴巴。

　　只见南夫人怀里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见人就笑，笑起来颊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再看她一双瞳子，众人不免倒吸一口气——竟淡淡透着些紫色华光！

　　于是街坊里头有些会算命的便上前大贺南老爷，这孩子将来富贵不可限量呀，南老爷听得快飘上云端，忙吩咐家奴打赏下去。

　　眨眼那南家女儿已十六年岁，越发生的好看，美得不像话，这一年上门来提亲的王孙公子差些要把他南府的门槛儿踏平了去，于是南家有个仙女这一说法立刻在周边村镇传开来，这把南老爷要愁坏了，他并不想嫁女儿呀，于是便像藏宝贝似的苦心嘱咐自家女儿最好不要出门，出门千万带上面纱，莫被那些个公子哥儿给瞧见了，旁人便罢，若是叫那王爷将军宰相侯爷之流给看去了，更恐怖些，叫皇上给看去了，那可是不想嫁都不行的呀。

　　南家女儿也极其听话，父亲不叫她出她便不出，实际上，这十六年来，南笑不曾踏出过家门半步，整日将自己锁在屋子里头研究什么无字天书，有一日南夫人终究忍不住自己的好奇，问自家女儿：“为什么整日里喜欢看这些东西呀？”

　　自家女儿的回答真叫南夫人心惊：“娘亲你不知道，悟透了便可入幽冥呢。”

　　瞪圆了一双眼睛，南夫人咽了咽口水复又问道：“为……为何要入幽冥…？”

　　自家女儿头也不抬：“我那夫君估计脑子不太灵光，本事也不够用，到如今还未寻着我，没法子了，我得做好准备，若他一直寻不到我，我总得知晓寻他的办法呀。”

　　南夫人愣在原地，眨巴眨巴眼，心下一凉，完了，自家女儿这是想嫁人想疯了，言下之意，若不叫她嫁人，她竟要自寻短见呀……

　　夜里，南夫人和自家夫君商量了一番，具体就该为自家女儿寻个什么样的人家展开讨论，最终因为南老爷言辞过于激愤，成婚三十四年首次被南夫人赶出卧房缩在窗棂底下睡了一夜，南夫人说若再不为自家女儿寻个夫君怕是她要自寻短见去了，南老爷听完青筋暴起怒喷口水嚷嚷绝不许女儿嫁人，他留给自家女儿的家底足够自家女儿过上两辈子还富余，吃那些个嫁人生子的苦头做什么？南夫人伤心落泪声情并茂讲述了一番白日里自家女儿的惊人之语，南老爷听完不敢置信偏说南夫人不疼自家女儿遂编出这些谎话云云，南夫人便赠予自家夫君大耳贴子一个以及顶级云纹软绸枕头一枚，外加高档蚕丝柔滑缎被一张，一脚将南老爷踹出了闺房，末了再赠送温柔情话一句：“滚犊子。”

　　南老爷瞧着天上一弯残月，难过的吸了吸鼻子，想不通事情怎么就发展到如此地步。

　　我窝在软榻里头愁眉苦脸，这天书我是从小看到如今年纪，且方悟得一点：天书有的有字，有的没字。对我而言，无字天书是比较好懂而且内容丰富些。读有字天书需要一等的智慧，读无字天书，则需要一等的心情。有字天书我万万看不懂，无字的还好些，可翻来覆去便是这几页了，已让我翻的泛黄卷边，除了瞧出有字的天书有几处印错以外，别的来来回回也没瞧出什么门道。

　　三月的天书都印错，竟无人知晓。

　　叹了口气，如今这天界仙官儿办事越发不靠谱了，也不知子歌是怎么管着的，从前兮衡做六界首时，我偶有翻看天书就从来没发现过这种错处。

　　究竟身为凡人如何入那幽冥呢？

　　天书看的乏味，伸了个懒腰，我忽然兴起想看看白头的山，已是冬末了，再不去，我恐怕见不着了，于是此刻，我正立于城外。

　　近郊山头染了雪迹，山腰的杜鹃与瘦樱仍然一派天真地等春。三月本来毋庸置疑，只有我关心瑞雪与花季的争辩，就像关心你究竟何时才能归来。

　　这些年，我已经快要长成大人了，为何迟迟不见你来寻我呢？

　　十六年前那碗孟婆汤，我尝尽了滋味，只是对我丝毫不起丁点儿作用。

　　莫非是你真的寻不着我吗？

　　还是你怪我又不辞而别，不愿归至我身边呢。

　　归来吧，喝一口我亲自熬的茶汤，到底何时回来喝我熬的茶汤？知你怕寒，每次我都多放些老姜。

　　伤感了一个下午，我恹恹回了府，马车刚停好在南府门口，远远自门外便听到我那爹爹哭天喊地的嗓门儿：“天杀的，是哪个天杀的将此事传到那皇帝老子的耳朵里头？我可怜的笑笑，我可怜的笑笑啊！”

　　嗯？爹爹说什么？

　　“唉……事已至此，再去追究这些又有何用？该怎么向皇家交差呀……我的笑笑……我的笑笑怎么能嫁去那深宫高墙……这可如何是好……夫君，夫君！你快想想法子，快想想法子呀！”

　　心底起了十分的疑惑，我这娘亲鲜少有这般失态模样，况见他二人今日一同如此这般反常，究竟出了何事？

　　我提起了裙边迈进府内，急急走向正厅，我那娘亲正手握一方绢帕抹着眼泪，再瞧我那爹爹竟是老泪纵横，哭得稀里哗啦，我上前两步拉起瘫坐在地上的爹爹：“怎么了？出了何事？”

　　“笑笑……都怪爹爹……没有藏好你……你快跑吧！对！你得跑呀！多带些银子，将杜鹃一并带上，她从小跟着你长大，照顾你也贴心，那丫头也机灵，有她在你定能平安无事……先躲过这阵子罢……皇家那边……有爹爹扛着，自古帝王皆寡淡无情，等风头过去了，兴许也就将你忘了，那时你再回来……”我那爹爹说着便要拖我去账房，看那架势非得先让我带上一箱子金银跑路不可，不得已，我向娘亲投去求救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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