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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吵架了?

        刘老狗正在和张甜打情骂俏,忽然看见沈听眠和李牧泽彼此不说话,脸色都很难看地一前一后走来,尤其是李牧泽,走路都横冲直撞的,惹得被经过的人都忍不住异样地看着他。

        李牧泽坐下来用力推了一下桌子。

        周遭再次安静了。

        下节课是数学课,沈听眠一直在神游,直到老班点了他的名字。

        “沈听眠,来说说,答案是多少。”

        沈听眠依然在走神,李牧泽在气头上不想提醒他,又感觉很着急,阴沉着脸咬牙切齿。

        孙星鹏用胳膊肘戳了沈听眠一下,他才缓慢站起来。

        他完全没有听课,也不觉得恐惧,就这样沉默着。李牧泽忍不住看了他几眼,到底还是心软了,把答案写在草稿纸上,一直往他这里凑。

        沈听眠觉得他的字挺好看的。

        即使这么匆忙,写的字也好漂亮,他喜欢李牧泽身上每个特点,喜欢他做的所有事情。他想他会永远爱他。

        沈听眠依旧默默无声。

        班主任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不会做就站着吧!”

        李牧泽抬眼看了下沈听眠,然而沈听眠并没有看他。

        他把笔扔到桌子上,很用力往后靠了下椅子。

        张甜莫名其妙,也感到有些愤怒,低低“操”了声。

        老班脸色很难看地问李牧泽:“怎么了,有意见?有意见站起来说。”

        李牧泽利索地站了起来,老班又说:“你摆脸色给谁看呢?出去。”

        班里同学大气不敢出,沈听眠这时候忽然看了李牧泽一眼,李牧泽下意识也看向他,就一眼,他立马头也不回走了,赌气似的,大步大步地离开。

        明明是自己逼他走的,沈听眠还是觉得眼睛疼,李牧泽踩着他的眼眶离开了整个世界。

        每个行星都有自己的轨道,他们不在一起了,李牧泽也是可以发亮的,甚至会更亮。

        这么一想,沈听眠又觉得这都是值得的。

        下了课,老班走出去,在走廊和李牧泽说了几句话,又把他叫去办公室了。

        李牧泽在下节课上了十分钟左右才回来,全程不看沈听眠,脸色倒没有多大异常,就是淡淡的冷。

        沈听眠始终无恙,他定力很好,能一直学习。同桌之间有了矛盾是很尴尬的,李牧泽这之中有任何事儿都不会打扰他,他过去喜欢自言自语,现在依然这样做,沈听眠也是可以听见的。

        他听见李牧泽在右边翻着课本,碎碎念:“哪儿呢?”

        这是在找某页。

        又一会儿,李牧泽在做卷子,忽然拿笔杆敲了敲鼻子。

        这是算出来了某个难题。

        他心里把这些算作互动,那些曾经契合过的沉默,在何时回忆都足够让人快乐。

        只是现在,难过实在是太大了。

        沈听眠看着李牧泽的头发在自己桌子上的投影,他把手放在那里,这会是他们仅有的交流。

        他再次感受到了发病前的预兆,这次却不那么不知所措了,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下课铃响了,他站起来,习惯性要去洗手间,李牧泽却好似没有感受到,牢牢抵着后面的桌子,不给他留一丝缝隙通过。

        沈听眠眼睛已经全红了,他努力克制着,看着李牧泽拿着卷子往后仰头:“这个题怎么做的,教教我。”

        张甜犹豫地看了眼沈听眠:“你要不先让人家过去。”

        “诶,有人要过去吗?”李牧泽在空中晃着卷子,幼稚且恶劣地喊了两声,接着跟张甜说,“来教个题,哥哥明天请你吃烤肠。”

        刘老狗:……妈的你生气归生气别撩老子的妹子。

        孟园园有些不高兴地说:“你让人家过去啊。”

        沈听眠在这时候终于发声了,他好像嚼不清字:“李牧泽,让我过去。”

        张甜以为他们要吵起来,并不敢说话,却没想到李牧泽忽然愣了下,抬起头看向沈听眠,她也跟着看过去——

        沈听眠脸上全是泪水。

        孟园园小小叫了一声:“啊。”

        李牧泽一下子就站起来了,他要说话,沈听眠越过他飞速离开。

        他觉得很糟糕。

        他不想李牧泽把这些理解为留恋,不想李牧泽觉得他是有难处的,他要李牧泽往前看,不能回头,不能因为难以割舍就停滞不前。

        这次意志力太过强烈,他只是草率洗了把脸就从洗手间出来了,李牧泽果然在走廊里,正在往这边走。

        李牧泽不是不知道自己方向可能失误了,他不能总是从沈听眠一个肢体动作就解读出浩瀚的宇宙来,但这时候他却又有很强烈的预感,沈听眠这种突兀断裂的拒绝有很多疑点。

        他心情烦闷,走过来直言不讳:“你是不是每次去厕所都是哭去了?”

        “不是,”沈听眠很快回答他,并且告诉他,“这和我们的事情没有关系。”

        同时,他拒绝了他的猜疑:“没有人会穷尽想象去喜欢谁,你现在状态很不对。”

        李牧泽像是烟鬼吸不到烟,因为这句话满脸都是戾气,自暴自弃地说:“是,我就是状态不对。”

        他就像沈听眠甩不掉的小尾巴,总在后面顽强不已地跟着他:“我们再好好谈谈。”

        这不是请求,这是宣告。

        沈听眠好像再对自己说:“没有什么可谈的了。”

        李牧泽听到这句话,忽然大步上前把他摁到墙上,沈听眠刚要挣扎,就听到他恶狠狠地说:“嫌我恶心是吧,我就在这儿亲你你信不信?”

        沈听眠愣了下,李牧泽把这个理解为害怕。

        其实不是的。

        他很难过,李牧泽要把他的吻来作要挟,那从来都是珍宝,他要在今晚的梦里对李牧泽说对不起。

        “你不要闹了,”沈听眠的语气终于软了下来,他眼角垂着,“别在外面吵。”

        走廊里的同学看到他们,以为他们要打架,两个男生走过来把李牧泽拉开,劝他:“有话好好说。”

        刘老狗从后面拉住李牧泽,要把他拉走谈心,李牧泽却推开了他。

        李牧泽并不想真的让沈听眠难堪,他也不会在这里亲他,他像个受伤的小狗,主人手里拿着刀,却只要再招招手,它还会摇着尾巴上前去舔他的手。

        他给他的这些从来没给过任何谁。

        那个晚上,沈听眠踩着路灯的光在往家走,李牧泽推着车子跟在他后面。他们一同走在昏暗的小巷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给自己铺垫了很久,才回过头跟李牧泽说:“你再跟下去,我真的会烦你。”

        李牧泽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却认为他是遥远的,这个距离让他很不能接受,他把车子丢到一旁,有些崩溃地问:“我真的不明白,我不相信你说的那些,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到底怎么了!”

        “我说的很明白了,”沈听眠在拿所有的、全部的勇气,去伤害李牧泽,“你这么死缠烂打,一点意思都没有了。如果我喜欢你,是绝对不会这么伤害你的。”

        “可是,”李牧泽忽然哽住了,他憋回眼泪,吞吐着语言,“可是这太戛然而止了,你不这么觉得吗?”

        沈听眠看着李牧泽一点点在他面前哭出来,以为已经完全没有痛觉的心脏又开始传来钝痛,而李牧泽本人并没有发觉,语无伦次在那里说着:“这个理由没办法说服我,我、我想不明白,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他慌乱地跟他道歉,在自己身上找错误:“是不是因为我老是,老打扰你,我错了,我以后不会再在你学习的时候和你闹了,我改。你觉得我不上进,也是我不努力,我好好学习好不好?我考第一给你看,让你很骄傲,可以吗?”

        “不行,”沈听眠麻木地开口说,“我不喜欢,你怎么做我都不喜欢。”

        他转身要走得很远,李牧泽依然在后面不依不饶跟着,紊乱地、仓促地说着讨好的话:“你在生我的气,是我哪里没有做好,你生气,所以不肯告诉我。”

        “眠眠,我脑子笨,你提醒我一下,就给一点点提示,行不行?”

        他带着哭腔,问他:“行不行嘛。”

        他再也不是平时那样酷酷的李牧泽了,就好像看不见沈听眠给他的伤害,一而再、再而三的把自己剖开,放低姿态挽留他。

        沈听眠再次站定了,他跟李牧泽说:“我以前是觉得你学习好,所以忍着恶心陪你玩,但是现在你身上一点优点都没有,你不努力,浪费家里的条件,浪费自己的基础,我很不喜欢你这么挥霍自己。”

        “我改!”李牧泽当着他的面,给了自己一耳光,含着眼泪说,“我的错,我改!”

        沈听眠怔了下,李牧泽这一巴掌力道很足,他半边脸很快微微红肿了起来,看见沈听眠有所缓和,便立马走上前要去拉他:“我答应你,下次会考好,以后都听你的,自习课绝对不说话,不搞小动作。”

        “可以吗?”他抽噎着问他,“我会争气,你别不要我,可以吗?”

        沈听眠喘不过气,他的心脏早就已经死在夜里,他不能再消耗李牧泽了,让他等他,等他是没有意义的。

        借太阳的光同样没有意义。

        沈听眠扒开他的手指,跟他说:“别让我们连同学都没得做。”

        李牧泽在沈听眠心里的地位和死亡相当,只是这次,死亡胜出了。

        李牧泽绝望的样子让他很痛苦,四点了,沈听眠还没有睡着。

        他去厨房,打开冰箱把芝麻饼拿了出来,已经有些烂掉了,解开袋子,味道又酸又臭,他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咬了一口,味道发苦,还又冷又涩,他面无表情嚼了一会儿,干呕了出来。

        他从厨房出来,正好看见郑文英轻声关上门。

        他跟着走到窗户前,打开窗帘,看着郑文英推着三轮车走远,这么早,她是去进货了。

        沈听眠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背影,她费劲地蹬着那个破旧的三轮车,一下,又一下,身体好几次离开了座椅,单薄的身影看上去摇摇欲坠。

        他不想怪她,他知道他不能怪她的,他是独生子女,她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没有丈夫,凭着自己把他拉扯大。她又接受过多少教育呢,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了,现在大学毕业的家长都不一定可以理解这个病,他自己还不是一样,兜兜转转做了那么多检查也没想到可能是抑郁症。

        这个病的普及率又是多少呢?她拉着他一次又一次去医院缴费做检查,她不是没有相信过他的,只是他们都错了。抑郁症,如果不是特别强大的共情能力,或者亲身经历过这种病痛,根本不会有谁能做到感同身受。他又为什么要苛求亲人理解他。

        她对抑郁症专业知识的匮乏并不能成为被苛责的理由。

        精神折磨固然可怖,生活操劳未必相对轻松。

        他活在母亲给他创造的时代里,还要去责备她、怨恨她。

        她的确不该被这样对待,她生他、养他、供他读书、给他做饭,她足够努力了,足够对他好,她没有做错什么。而在不久后,她却要失去她唯一的儿子。

        他抓着窗帘,泣不成声。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下辈子让我来做妈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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