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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一个简单的单词嘛,背不出来就背不出来,今天居然整整一天课间都在那儿背单词。

        新的一天,李牧泽郁闷得很,英语自习小测了半节课,他转着笔偷偷瞥了眼沈听眠。这段时间他发现沈听眠学习挺认真的,从没有小动作,就踏踏实实坐那儿盯着卷子看,只是好像记忆力不太好,心态很容易崩。

        这样就在身边和他朝夕相处,李牧泽才得以见到沈听眠如此不同的一面,平淡和冷漠并不意味着坚强,他总是通红的眼尾恰巧可以说明主人是个爱哭鬼,李牧泽皱着眉毛,思来想去,在卷子上“唰唰唰”写起来。

        沈听眠一坐就坐了大半天,依然拒绝了李牧泽一起去吃晚饭的要求。

        晚自习是英语老师当差,她踩着高跟鞋哒哒哒走进来,一进来就“哼”了声,全班同学都抬起头看她。

        一道数学题沈听眠算了半节课了,他听到动静缓慢把笔放下,沉沉吐出一口气。

        “李牧泽,给我站起来。”

        听到这句话,他疑惑地向右看去,李牧泽瞪大眼睛,也是一脸茫然:“怎么了老师。”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英语老师叉着腰,指着讲台上的卷子跟底下的同学说,“我刚刚在那儿批卷子,看到有个人连着拼错好几个单词,还都是最基本的送分词,后面难的词反倒一个没拼错,后来我一看这个人是谁,好啊,李牧泽。”

        同学们都在乐,李牧泽嘻嘻哈哈的:“这不是没想起来嘛,老师。”

        “后面难的你怎么不错,我看你是成心找茬呢吧!”英语老师拍了下桌子,“给我站起来,快点,最近怎么回事?老是出错。”

        李牧泽磨磨蹭蹭站起来:“那这也不能说明我没这个实力对不对,就是越简单的越不好想起来啊。”

        “所以才要说你,知不知道。”英语老师语气娇俏,她很喜欢和贫嘴的男孩子斗嘴,“有实力更不能错这些基础的,基础最重要。”

        “多看几遍不就行了呗,你不能否认我的实力呀。”

        “怎么了,还不开心啊。”

        课间,李牧泽用胳膊肘碰了沈听眠两下,“你不也听见了。”

        “你干嘛?”沈听眠阴郁地问他,“有毛病?”

        “没毛病,忘了就是忘了,这很正常。”

        沈听眠沉默不语,他不喜欢看见李牧泽用这种方式哄他,他不想看见李牧泽被批评,于是他语速慢下来,有些疲惫,“不用逗我开心,这样不好。”

        “没什么好不好的,反正……我就陪你呗。”李牧泽咳嗽两声,“那什么。”

        他从书包里拿出一袋面包:“给,豆沙的。”

        沈听眠怔了下,听见李牧泽别别扭扭说:“干嘛老不吃饭,又没嫌你胖。”

        沈听眠没有食欲,他还是把面包接了过来,这细微的反感被李牧泽捕捉到:“不想吃?”

        “没说不想。”

        “不是挺喜欢吃这个吗,”李牧泽郁闷都写在眼里了,微微噘着嘴把面包拿过来看了眼包装说明,“没错啊。”

        这不太对,沈听眠发现自己感动的能力在退化。

        他现在疲于去回应李牧泽的爱意,这么近的距离,非健康的人做不到毫无破绽,他开始后悔了,每分每秒都在煎熬着,后悔与李牧泽过度接触,他被热烈的喜欢冲昏了头脑,变得毫无节制,不再吝啬自己对李牧泽的渴望,但他忘了自己不是正常的人,他每时每刻都能嗅到自己身上腐烂的味道,他身上那些尖锐的刺随时会放射出来扎到别人,这是双向的痛苦,沈听眠快要抑制不住了。

        他的表情一旦稍有松懈,就会看上去很不柔软。

        对于情绪的反复,沈听眠无从解释,整整一天他都活在躁动里,坐立难安,如坐针毡。他嫉妒、艳羡所有的明媚,又深深为自己感到羞愧。

        他压低眉梢,淡淡地说:“谢谢。”

        他不喜欢李牧泽在此时的敏感:“可你听上去不怎么高兴啊。”

        沈听眠投去一眼,刹那间,他很想跟李牧泽说他后悔了,具体后悔什么他说不清,但他现在很想扒开窗口跳下去,他快要疯了。

        可他看着李牧泽,看着那张不知所措的脸,他在平静的歇斯底里中幡然醒悟。

        这又是一场轮回,用爱千千万万遍去抵消死亡。

        而在李牧泽的角度看,沈听眠的行径很古怪,他喜怒无常,变化多端,刚刚像是隐隐有怒意,此时又看上去眼神空洞无比。

        沈听眠忽然站起来,撞了他一下,硬生生从他身后和桌子狭小的缝隙里挤了出去。

        李牧泽想也没想就跟了过去,他随着沈听眠在走廊里走,像甩不掉的小幽灵。

        沈听眠在灯光微弱的楼梯口背对着他,那种想走下去又不敢走下去的感觉被李牧泽一眼看穿,李牧泽笑了一声,走过来跟他说:“迟到五分钟又没什么。”

        沈听眠的肩膀在抖,他好像胆小的劫犯,在银行前犹豫不决。

        “心情不好就去操场走两圈,”李牧泽跳下两阶台阶,转过身看沈听眠昏暗的脸,“走不走,我陪你,怕什么。”

        沈听眠有虚弱的疲软感,他总是这样,不知道自己在愤怒什么,在痛苦什么,但他摆脱不掉这些糟糕的情绪,在李牧泽面前,他掩饰的越来越差。

        他的腿荡着踩下去,声音也是软的:“你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说,陪着我就行。”

        他们走在没什么人的操场上。

        操场的灯很旧,没有全开,整体偏昏暗。

        “……再这么下去,我可能会把学校炸了。”

        “?”

        李牧泽紧闭嘴巴,指着自己。

        沈听眠无力地说:“你可以说话。”

        “噢,”李牧泽刚应了声,上课铃就响了,他看得出来沈听眠很紧张,于是笑道,“干嘛,就算翘一节课又不会死,你太听老师话了。”

        “我一直都活在规矩里,”沈听眠呆板地说,“一直听大人的话,没有这些,我会不知道怎么活。”

        “你是怕他们说你吧。”

        “我怕他们不要我。”

        李牧泽心脏一缩,他搞不懂为什么沈听眠说话总让他有酸酸涨涨的感觉,只是他好像永远摸不到真实的沈听眠:“什么就不要你了,他们不要我要。”

        “我不能再这样了,你知道吗?”沈听眠忽然开始语无伦次,他扯着自己的头发,双手高抬起来,“我有的时候——”

        他重重吸了口气,缓缓无力地吐出来:“我有时候希望所有人都是不幸的。”

        大多时间他是无暇顾及这些的,在犯病的时候,他根本意识不到周围人存在的形态,然而当清醒下来,他并不能够休息,而是陷入无止境的怨恨与痛苦里。

        李牧泽好似恍然大悟:“肯定会心里不平衡的。”

        “我一直考在老狗前面,他上次考我前面一次,我那一个月看他都有点不顺眼。”李牧泽自嘲地笑着,“都会这样,你不用往心里去。”

        沈听眠跟着他笑了一下,嘴角没有抬起来,只是微微折了下。

        他已经无所谓李牧泽说什么了,或许他需要的是一个喜欢的听众。

        “像我这样的人,恶毒……”他喃喃说着,“可怜又可恨。”

        “你对自己够狠了,”李牧泽叹着气,也低语起来,“要是别人这么说你我得跟他干起来,你就不能对自个儿温柔点么。”

        沈听眠听到李牧泽绞尽脑汁在宽慰他: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开心也不喜欢看见别人开心,咱又不犯罪,有点小心思怎么了。”

        “我说这些你听听就可以了,”沈听眠有种晕眩的错觉,好似身体在漂移,他已经见怪不怪,“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真的不需要什么安慰。”

        “噢,”李牧泽挠了挠头,“你这个意思……应该不是不需要安慰,是我没安慰到点儿上吧?”

        谁都不是一生下来就抑郁的,他们都曾经正常过,自然知道如何让自己看上去正常。沈听眠知道摇了摇头:“李牧泽,永远别对我有愧疚。我的绝望来的没有道理,这不是你能控制的事情。”

        他又开始说他听不懂的话了,李牧泽这次想着想着就笑了,低着头摇晃着脑袋:“唉,要不说你有意思呢,讲话都和别人不一样。”

        “但你也不用……每句话都把我往外推,对吧!”李牧泽看向他,满天银河都在眼里,“你可以不用说的这么抽象,再稍微具体一点,我尽量理解。”

        没有人可以理解。

        没有人。

        沈听眠摇了摇头:“你不是垃圾桶,别再惯着我了。”

        李牧泽歪着脑袋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问:“不惯你惯谁啊。”

        “……”

        “问你话呢。”

        沈听眠出神地在想,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最后一次了,他以后不会再跟李牧泽剖析自己,这对他们而言都是浪费,李牧泽给他的这种少年人的喜欢,太烫太冷,有种残忍的纯粹感。

        “回去吧。”

        “嗯?”

        “走吧,我想回去了。”

        沈听眠结束了这场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他不知道他隐约透露出来的疲惫被李牧泽理解成了失望,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会解释,他早已决定不再对任何人任何事失望。

        李牧泽在沈听眠身后慢慢、慢慢地走。

        这些天的接触让他发现自己看到了更多面的沈听眠,这些他过去从来不曾发现,如今才察觉到的沈听眠。他意识到沈听眠是一棵百年老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根密密麻麻延伸到大地之下,他想要更多去了解那棵树,却不想因此把它从温暖的土地里粗暴地挖出来。

        了解竟意味着伤害吗?

        他们并没有很快回到班里去,沈听眠竟然拉着他去了黑漆漆的空教室。

        他好像疯了,也不关门,进去就开始亲李牧泽,李牧泽总觉得他更像是一只小饿狼,表达出的恶劣都是那么稚嫩。

        “眠眠,”李牧泽将他拉开,在黑暗里摸着他的脸,“你想哭吗?”

        沈听眠没有回答他,李牧泽把他牢牢抱在怀里,不断摸着他的后背,吻在他的后颈上:“你可以哭,在我这儿,你怎么哭都可以。”

        他说:“我真的觉得,你已经很坚强了。”

        沈听眠浸泡在李牧泽怀里的温水里,他渐渐失去了挣扎的意识。

        眼泪流出来的时候,他萌生了单纯的想法:李牧泽对自己的爱或许永不凋零。

        这是个难题,他同样不知道该如何安放他的感情,那份不知所谓又恰如其分的喜欢,有些时候他想要让李牧泽感觉到他同样深深喜欢着他,对他感到手足无措,但更多时候,他想要彻底扼杀这份不合时宜的喜欢,他要把李牧泽推开,让他去阳光照到的地方,自由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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