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慈善拍卖会来的很快,陈北当天陪陈老爷子坐车一起出的门。
拍卖场地在城北的私人山庄里。
一路山清水秀,远离钢筋水泥筑的城区,满地都是鸟语花香,迎面吹过来的风都令人神清气爽。
陈北坐在车里调整她的礼服。
慈善拍卖是个正规场合,陈北的秘书替她特意挑选的旗袍。
暗红的斜纹提织,边角滚着一圈栩栩如生的芍药花,下摆开出截到膝盖的叉,露出一截纤秾合度的小腿。
她生得白,哪怕是有些显老的暗红色也能穿出一股水月山折般的妩媚。
掸了掸裙边,陈北看一眼后视镜里的跟在她们身后的车,勾了勾唇,淡声对陈老爷子说:“大伯和婶婶在后面呢,您不跟他们打个招呼?”
陈老爷子看了眼背后的车,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用,往前开。”
于是陈北吩咐司机继续向前走。
陈老爷子对陈北的大伯从小到大用的都是精英教育,却向来明白这个儿子撑不起陈家的梁。他是个很会调平家族内部的人,不偏颇也不失公正,在陈北这个孙女胆子越来越大成天气他之前,他在每个子女面前都格外威严。
尤其是在陈北的大伯一家面前。
老爷子曾评价他们一家都好大喜功,带着一股没由来的算计,却又跟不上脑子。所以他对他们严厉许多。
可再严厉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下车见一面都不愿意的模样,陈北猜测她这个大伯估计在她辞职之后做了什么让老爷子生气的大事。
不过陈北并不在乎就是了。
她既然已经离开了陈氏,那对内部的消息也几乎开启屏蔽模式,她不想知道那就谁都别想主动告知她。
可等车停到慈善拍卖会现场后陈北许久未见的大伯陈奕却笑呵呵一幅什么事都没有的模样上前来和陈老爷子打招呼。
“爸,您回国了怎么也不通知我们一声?”
陈奕是个很憨厚的长相,近些年养尊处优久了,养出来一身富贵胖,笑起来像尊弥勒佛,看不出半分攻击性。
“北北你也是”,他有些嗔怪的看了一眼陈北,“怎么都不和大伯说一声。”
陈北习惯了他的做戏,只要在人前,任谁都只能看到父慈子孝的陈家。
她冲冷哼一声的陈老爷子耸耸肩,暗戳戳后退一步,任由陈奕搀扶着狠狠瞪向她的陈老爷子进门。
在大众面前谁不是人模狗样的,内部斗争再怎么激烈在外都要保持一副和睦的模样,大家都要脸。
陈北离开陈氏,那陈氏唯一的继承人只剩下了陈奕一家,大抵是迫不及待的宣誓主权扬眉吐气,这才急切的想和陈老爷子一起进门。
陈北觉得他的想法无趣至极,可她的堂哥陈俊却站在她身侧,含笑对她说:“北北,你退出陈氏或许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我父亲推行上一次被你否决过的决策后,陈氏在欧洲的业绩翻了整整一倍。”
“假如你还在职的话,或许能够成为陈氏旗下最大规模子公司的总裁。”
陈北:“……”
她觉得无聊或许是会遗传的,就像她大伯一家,浑身上下都快写着金光闪闪的春风得意四个字。
对于陈俊的阴阳怪气,陈北只轻轻笑,“堂哥,这么些年我应该感谢伯伯婶婶,要不是他们激发了我的胜负欲,我现在应该还在摆烂做个纨绔子弟,也不会进陈氏。”
“我应该感谢你们一家对我不断进步发挥的决定性作用。”
这回无言的轮到了陈俊。
他的眼底有些震惊,仿佛不敢置信她进入陈氏给他们一家添那么多堵竟然是因为他爸他妈。
陈北却放声笑出来,红唇招摇,几乎笑弯了腰,连脸侧的发丝都在跟着晃动。
“你真信啊?”
“别这么自作多情好吗?”
“你幼不幼稚啊!”陈俊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几个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陈北撩了撩自己落到脸侧的头发,云淡风轻的说:“我挺开心的啊。”
“堂哥,注意点影响,不要让别人认为我们陈家不和。”
说罢,她慢悠悠的朝里走去。
只有陈俊一个人在原地有些恼火又不得不压下,再跟上她。
“你说的到底是真的假的啊?”陈俊想不通到底她在逗弄他还是在说实话,忍不住低声接着问道。
陈北没有回答他,只慢悠悠朝前走。
她说的——是真的。
陈北过去从来没有想过努力,在学校得过且过,如果不是因为突然被警醒,怎么会突然选择进入陈氏?
实际上也只是格外普通的一句话罢了,她从未想过自己会那样巧合的在商场遇见平日里待自己不错的大伯婶婶在闲谈时说出那样的话。
——你说陈北陈若?她们怎么可能继承陈氏?她们是女儿啊,老爷子怎么可能把那么庞大的产业传进女孩手里?她们撑得住吗?
——你说的也是。
这么一句随口说出来的话,说是打碎了陈北的世界观也不为过。
有的事不能细想,初觉刺耳,越想越愤怒。
陈北那时候每一天都在随心所欲的活,可那一刻的迷茫和愤怒几乎要淹没她。
也只有那一刻她才突然发现,原来她过得如此安逸舒心是有父母和身份在外给她遮风挡雨。
这里从来就不平等。
只是有人让她的世界,平等且色彩斑斓。
一旦失去她们的保护,稍微一细想,这个世界被她忽略的残忍与不公飞快的展示在了陈北眼前,将她的世界观重建。
女孩儿是弱势的。
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甚至借用这样的想法来做到这件事。
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一个人都如同她的父母一般,从小待她如珠似宝,告诉她女孩永远优秀,每个小姑娘都是一粒熠熠生辉的星星,可以自信且理直气壮的去做她们想做的每一件事,去争夺她们可以争夺的每一样东西。
世界观被打碎的惊慌让她脑子都快炸裂。
叛逆期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儿第一次发现了自己的天真。
在那样的深夜,陈北沉默着站在窗前,只下意识做了一件事。
她给周呈打了个电话。
忙音消失得飞快,那头传来周呈清润的声音,他在喊她的名字。
“陈北?”
陈北沉默着没有说话。
过了良久才缓缓说:“周呈,多叫我两声。”
她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周呈微顿,随即试探性喊道:“陈北?”
“陈北。”
“陈北。”
“……”
陈北闭了闭眼。
周呈的声音像雪山融下的水一般从她脑海中划过,昏沉的脑子居然也在他一句又一句的“陈北”中清醒过来。
十七声。
他叫她的名字叫了十七声。
“够了”,陈北勉强的勾了勾唇,低声说:“谢谢。”
那头周呈沉默了一瞬,这才轻声问:“你现在不开心吗?”
本来想否认的陈北看了一眼窗外的月亮,突然改了想法,“对啊。”
她带了点坏心思的对他说:“周星星,我很不开心。”
她很想看看周呈会说什么来让她开心。
可是那头传来一阵翻抽屉的声音,然后电话被迅速挂断了。
哪怕连陈北都有些诧异。
她并不觉得这会是周呈的性格。
但以她对周呈的了解,他肯定会做点什么。
于是她在窗前静静的等。
不到二十分钟,周呈又打来了一通电话。
带着轻喘,他哑声说:“陈北,你下楼。”
陈北听他的话走下了楼。
初夏的夜晚是凉爽的,四周寂静,蝉鸣声声,周呈就站在香樟树下,一身t恤长裤,脚边还有一打啤酒。
周呈循规蹈矩十八年,这是他做的最出格的一件事之一。
破了门禁,在她不开心的时候奔赴到她面前,带来她最喜欢喝的酒。
两个人席地坐在马路边,间或的有那么一两辆车打着远光灯驶过,陈北拧开一瓶啤酒,咕嘟咕嘟的往下喝,从来没喝过酒的周呈沉默着陪她喝。
直到酒都快见底,没人说话。
“你不问我为什么不开心吗?”
陈北终于忍耐不住。
没有回音。
周呈一杯倒,一瓶酒下去,连目光都开始涣散起来。
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眸光湿润,令人想起林间的鹿。
他突然抬手握住她的手,严肃至极。
“陈北,不要不开心”,他说:“你跟我学。”
少年掌心滚烫,握得陈北的手也有些发麻,偏偏平日最容易害羞的人已经喝醉,大出她一截的手紧紧包住她,然后猛得一甩,将她手里的玻璃瓶甩去了一旁的废品堆里。
咔嚓一声,是玻璃瓶碎裂的声音,深绿的碎片在垃圾堆里像是绽开的花。
周呈听着那声响,眉眼弯弯,连漂亮的眼睛里都泛着星光,看她的眼神像只在摇尾巴的小狗。
“不开心就多摔几个。”
陈北呆愣片刻,随即突然笑出声来,到了后面几乎笑弯了腰。
她趁周呈酒醉,一下又一下的吻在他唇边,“周星星,你怎么能这么可爱啊。”
周呈却抬手挡住她的吻,和她拉开距离,认真的说:“不要碰我,陈北会不开心。”
“醉得认不清人了?”陈北扬眉,拉着他弯腰,在他唇边又狠狠亲了一口,“我就亲你了!怎么样!”
周呈像是在待机,脑子里一团乱麻,又仔仔细细看了她几眼,开始低声喃喃:“陈北。”
“嗯?”
“我刚刚梦到你假装自己是另外一个人来亲我。”
“……”
“你不可以这样骗我。”
“太坏了。”他还要一本正经的补上这一句。
“……”
被周呈这样胡搅蛮缠,倒打一耙,陈北几乎忘记大伯婶婶带给自己的震撼。
太可爱了。
救命。
“那你亲回来啊。”
陈北似笑非笑的逗醉鬼。
周呈似乎用他不太灵光的脑子思考了一瞬,然后极乖的俯身凑近她。
少年身上极为清浅的柠檬皂角味迅速笼罩住了陈北,他黝黑的眼睛在她脸上上下巡视,最终小心且虔诚的吻在了她脸侧。
吻完之后,白皙如玉的耳根烧出一片红,他抿了抿唇,缓缓说:“亲回来了。”
一米八的少年,模样乖得要命。
陈北牵着他的手,带他上楼。
这个醉酒的模样总不能让他自己回去。
后来迎着初升的朝阳,陈北想通了一件事。
终于订下了越洋的机票。
她不听伯父婶婶的话,她要亲口问爷爷。
-
陈北回过神时已经到了晚会的大厅里。
座位早就一个个的排列好,只是原本属于陈北的位置被陈奕抢走,他四平八稳的坐在了陈老爷子身旁。
索性陈北也懒得再多说什么,陈老爷子身边的位置才突出呢,这种风头给她她都不想要。环顾四周后,她直接坐到了还在椅子上捧着平板处理公务的绍原身旁。
台上的拍品流水一样,价格不高不低,不知等了多久才等到陈老爷子喜欢的那款珠串子。
陈北看见拍品的一瞬间下意识回头去找周呈。
送拍者必然是会在现场的。
看了一大圈,她才在一个比她更加隐蔽的角落里见到周呈的身影。
光影描摹出他的半张侧脸,精致且冷淡,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镜框,令他又多了几分斯文。
他正目光专注的看着台上的拍品。
这副矜冷成熟的模样与她脑子里刚刚想起的可爱的、害羞的、乖得要命的周呈相差了太多。
陈北托腮看他,等着他什么时候转过头来。
台上的价格已经被叫到了三十万,绍原放下平板,问她:“三十万了,跟不跟?”
陈北点点头,“跟。”
这是她那天拜托绍原的事。
这串珠串,她是肯定要给老爷子拿下的。
可是只要她叫价,就有百分之五十点概率被她大伯发现从而推论出这是陈老爷子想要的东西进行抢拍。
毕竟这样的事过去发生的并不算少。
所以她才宁愿拜托绍原替她叫价。
以实现万无一失。
随着绍原的声音响起,周呈回过头,下意识将目光落在了陈北身上。
大抵是本身太过光彩夺目,陈北哪怕坐在阴暗的角落里也显得格外突出,令人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放去她身上,也放去她身侧看起来和她格外般配的绍原身上。
周呈目光略暗,强迫自己回头。
可陈北却恰好在此刻再次向他看来。
四目相对,陈北冲他平淡的点点头,然后又扭回了头。
没有人能够看出陈北刚刚盯着周呈的侧脸看过多久,在想什么。
她上一次既然说完完全全撤离不再招惹他,那自然不会留下什么把柄。
这串珠子最终以三十二万的价格被绍原拍下,陈北呼出口气,觉得今天的一切都算顺心。
趁着下一个拍品还没有上来,她起身去厅外闲逛起来。
慈善拍卖分为内展厅和外展厅,内部展厅主要放送拍物品进行轮流拍卖,外部展厅以展览的形式放出,通过猜价的方式进行购买,价高者得。
陈北逛了小半天,最终却控制不住的被末尾的一尊红瓷花瓶所吸引。
实在是漂亮极了。
细瘦的瓶颈,温润的像汪水一般的暗红瓶身,每一下都敲击在她的审美点上。
一旁的员工笑着问她是否要投标猜价,陈北正要欣然应允,周围却骤然传来一阵尖叫。
与之同时出现的是她头顶传来一阵奇异的响动,陈北还没有向上看,耳边已经传来更大的尖叫声和物体坠落的破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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