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胆小鬼（九）
天空压过来一堆厚重的灰云，乌沉沉的，好似要下雨了。
常念盯着秦涟，显然也没料到他还有这一手，表情先是空白了一瞬，随即目光凶狠得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你怎么知道的？”
话毕，他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他这样问回去其实是默认了秦涟说的事情。
秦涟对他扯了扯嘲讽的嘴角，然后转向林愿，语气有点小心翼翼，“他根本就不喜欢你，林愿，你不要被他骗了！”
这可能是他对林愿说话最温柔的一次了，没有怒骂，只有关心。
不过林愿对这无用的仁慈并不感激，立在那默不作声，像是被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实则心里简直想给沉不住气的秦涟鼓个掌。
常念喜欢林清这件事是常念的秘密，秦涟人不坏却有着小反派的身份无非就是因为拥有这张底牌，在剧情里起了不少阻拦常念的作用。
而现在秦涟为了他，这么快就把这个秘密捅了出来，生生将自己以后的那些戏份提前杀青了。
就这么替他鸣不平吗？林愿心不在焉地想，他平静地流下两行泪，硕大的泪珠汇聚在尖瘦的下颚处，一颗颗打在地上洇出一大块水迹。
他应该是有点委屈的，回忆起这些天常念约他吃饭，以及那一个个偷袭的吻，当时以为的旖旎情思，现在想来，只是他一个人的怦然心动造成的错觉。
常念是一个合格的情人，对林愿的照顾体贴入微，没有人能拒绝这份细致的温柔，它无孔不入地侵蚀着林愿贫瘠的内心。
对于常念不喜欢他这件事，林愿其实该松一口气的，他喜欢的明明是沈辞州，不是吗？
可心头的酸涩在提醒他残忍的事实，这场恶魔的交易中，他如同一个卑微的仆人，沉溺其中，不知不觉地献祭出了自己脆弱的心。
而常念，始终高高在上，像是戏耍，像是施舍。
常念还是第一次看到林愿真的哭出来，心里难得生出了一点慌乱，他声色俱厉地喝斥秦涟，想让这个挑拨离间的人闭嘴，“我喜欢谁，关你屁事！”
秦涟握紧拳头，手上青筋毕现，他很想大声回答就是关他的事，林愿就是他的事。
可他没有这个底气，他连林愿的朋友都不是，哪里来的资格说这句话呢？他顶多算是一个欺负林愿的施暴者，说起来，他连常念都不如。
他不敢吐露心声，只能借着正义者的伪面指责常念的道貌岸然，“你不能戏弄他的感情，太可耻了！”
连秦涟都看出来常念在戏弄他，难堪极了的林愿终于忍不住了，发出细微的啜泣声，他伸手去擦眼泪，却越擦越多。
秦涟看到他的眼泪心里咯噔一下，以前的他热衷于欺负林愿哭出来，可是现在的他却被林愿的眼泪烫到了，钝钝的痛。
他几乎是手足无措地想去抱抱林愿，安慰安慰他，刚有动作，便被常念厌恶地一把推开了。
常念抱起沉浸伤心对外界无知无觉的林愿，冷冷地对着还想阻挠的秦涟丢下一句，“可他就是喜欢我，这个答案，够了吗？”
够了吗？秦涟靠着墙壁缓缓滑下去，失魂落魄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够了，林愿都没有推拒开常念，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林愿跟着常念是心甘情愿。
常念抱着林愿来到一块空地，就把他放了下来。
他动作轻柔地拨开林愿被泪水濡湿的额发，面色却是冷酷的，“为什么要哭？”声音喑哑如恶魔低语，“别忘了，我们之间本来就是一场交易，我喜欢林清，你喜欢沈辞州，这很公平。”
林愿抬起头，他没有忘，可他有点伤心。
他不是个合格的演员，他只是个笑话。
“为什么要我做你的男朋友？”他不明白，之前甚至以为常念是喜欢他才有那个恶魔提议，也正是因为有了这层自作多情，才让自己那些对常念的朦胧思绪如野草疯长。
秦涟的爆料打乱了常念的所有计划，他不喜欢坦白，但看到林愿哭红的双眼，有些不忍，如实道，“因为你好看。”好看到足以让沈辞州喜欢。
沈辞州会喜欢的，常念通通都想占为己有，比如林清，再比如林愿。
林愿眼眸里的光暗淡了一瞬，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我想分手。”
他想终结这场莫名其妙的交易，收回自己的心，他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他喜欢的是沈辞州。
可是为什么，又会舍不得？
常念听到这句话，蓦地偏过头，耳钉上折射的太阳光晃花了林愿的眼。
这是常念第一次跟他接吻时，伸出了舌头。
真正意义上的亲吻。
不同以往几次的蜻蜓点水，这个吻缠绵热烈，林愿本该抗拒的，可他没有坚强的意志，再一次屈服了。
林愿的滋味很好，足够平息常念的怒火，他得意地笑出来，与跟林愿约会时那个温柔的常念有所不同，这是那个抢他书包强迫他做交易的常念，“你喜欢上了我。”
林愿下意识摇摇头，他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
可他绯红的双颊出卖了他。
盯着林愿反应的常念心情很好，林愿与林清最大的区别就是，林愿太好操控了，好比现在，猎物居然想如此简单地摆脱他的控制，真是太天真了。
他提出的交易，自然只能由他来结束。
可常念现在显然还不想结束这段关系，“跟我分手了，你还怎么接触沈辞州？”
林愿的神色松动了些许，但他抿着嘴，始终没有松口。
常念不满足于他的犹豫，紧接着下了一剂猛药，“别忘了，你的笔记本在我这，如果全校都知道你喜欢沈辞州，你觉得会是什么有趣的反应？”他凑近林愿耳边，“会不会觉得你痴心妄想？又或者，觉得你恶心？”
常念知道林愿的弱点在哪，他不只是个会打架的莽夫，相反，他比别人以为的要聪明多了，
林愿是很漂亮，但他是一个有着裂缝的残缺艺术品，也正因为这点，在常念心里，他永远比不上高傲清冷的林清，可是如果就这样舍弃掉，也未免太过可惜。
他原本是打算好好呵护这个脆弱易碎的精美瓷器的，偏偏林愿知道了他的秘密，他只好不得已打碎这个瓷器，然后将他塑造成自己喜欢的模样。
林愿的脸庞霎时紧绷，眼尾还带着晕红，脸色却泛白，变得很难看，“恶心？”
少年的声音在发颤，他喃喃出声，声音轻得像是被风一吹就会散去。
但常念还是听见了。
他的笑容甚至带了点慈悲，“是啊，如果你不是我常念的男朋友，你觉得他们会怎么说你？”
他们会说自己是个变态，是个怪物，林愿一直因为自己异于常人的性取向而自卑，他不敢向任何人袒露，哪怕哥哥林清与沈辞州是好朋友，他也从未向林清求助。
相反，他却愿意接受不怀好意的常念的帮助。
林愿脸上的神情变得十分痛苦，原来是这样的吗？他发现自己漏掉了很多事情，比如，常念介绍他是他男朋友的时候，饭桌上那陡然沉寂下去的氛围。
还有教室里他慌忙逃走的那场未尽的议论。
常念继续用他那低沉而又性感的声线游说，“继续跟我在一起，就没有人敢这样说你。”哪怕在这样乌云遮天的昏暗光线下，依旧无损他那张漂亮脸蛋的耀眼，有如古希腊神话中爱与美女神阿芙洛狄忒最钟情的美少年阿多尼斯，带着足以摄人心魄，超越性别的魅力。
林愿几乎被迷惑了一瞬，常念要求做男朋友的某个时刻，他有着找到同类的窃喜。常念对他做的一些亲密的肢体接触，他也并不反感，甚至与常念在一起，他就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
所有的理所当然和自然而然，都是常念带给他的。
林愿呆呆地看了常念一会儿，垂下头颅，又恢复成了那个胆小怕事的模样，仿佛刚刚那场微弱的抗争只是常念的错觉。
自负的猎人看到自卑的猎物投降不再反抗，以为自己大获全胜，常念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他伸手去摸林愿的头，给了乖小孩听话的奖励，“快要下雨了，我送你回教学楼。”
林愿没有拒绝，神情呆滞地落在常念身后。
两人之间的距离还能再插足一个人，常念也看不惯林愿魂不守舍的模样，那么娇弱的美人合该抱在怀里细心安慰，可林愿想反抗他，他的心只能硬一点儿。
是他这段时间宠他宠得太过，才会让林愿误以为在这场交易中他有拒绝的权利。
常念有意冷落林愿，把他送到教学楼就走了，之前面面俱到的温柔，如今只剩点到为止。
走廊下的林愿目送他离开的背影，没有回教室，而是转身去了天台。
面对常念的咄咄逼人，林愿不断退让，被逼得狠了，就缩回自己的壳里。也就没有告诉常念，托那位带路的同学的福，班里的同学已经知道了林愿有男朋友的事。
也就是说，他那令人恶心的性取向，所有人都知道了。
而本该庇护他的常念，在惩罚他。
额发下隐藏的平静面容，无声地笑了笑。
常念这种疯批果然不负他所望，三言两语就可以击溃林愿所有的心理防线。
一个吻，换一盒盒饭，很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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