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同居第一夜(下)
能够看得出来,切萨雷和刚才的她一样感到了自己言论中的不当――珍妮突如其来的低沉,似乎让他误以为自己的这个问题伤害了她,而这则让他陷入了一片凝重的沉默:很显然,切萨雷不是很擅长处理这种感情上的尴尬场面。他如雕像一般凝固的脸上所透露出的小心翼翼和不知所措,几乎让从一些不那么愉快的回忆里回过神来的珍妮感到了歉疚,她现在的心情的确说不上有多好,但这绝不是切萨雷的问句所引起的感受,甚至更不是现在的处境所引发的感想。
“我想,这确实是很可悲的,”她以肯定的口吻开口说道,“因为这是一种无能的表现,就像是我们刚才在讨论的――我们这么做的原因,是我们没有能力在保全自己的同时获得我们想要的结果,所以不得不苛待自己其实所有并不基于相爱的婚姻几乎都有一个这样的基础,所有的政治联姻,所有因为将就产生的婚姻,所有的掘金女郎在嫁给老金矿的时候――我想她也会感受到相同的挫败和不安,而我认为我们的可悲程度还较为轻微,因为这毕竟是个短期的婚姻,不像是政治联姻要持续一生,也不像是那些对爱还怀有希望,但不得不嫁给年龄,嫁给‘想要孩子,但无法独立抚养’这个现实的女性一样,必须面对自己的失败,更不像是掘金女郎,为了改变自己的处境和命运,不得不欺骗别人,出卖自己,不顾一切地追逐着每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甚至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还要真诚地催眠自己,让自己相信这段婚姻中真的有爱存在”
她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过分高亢和夸张,连忙收敛住了情绪,平静了一下以后,这才继续地说,“和他们相比,我们至少还有主动权――我们追求的还不是那么基础的东西,我们还不是那么的无能。”
切萨雷沉默了一会儿,他用一种奇特的眼光打量着珍妮,仿佛她正在展示的是全新的一面――一个从来没有在任何人跟前展露过,至少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一面,过了一会,他缓缓说,“确实,真正促成这段婚姻的并不是我们对于失去金钱的恐惧――”
当然,当切萨雷提议靠结婚来转移财产的时候,他们这么干是为了钱――为了一大笔钱,为了弥补之前的错误,但在事态升级以后,当他们被irs盯上以后,珍妮选择高调继续婚姻的时候,钱已经确实不是他们考虑的第一要素了。珍妮点了点头,“这就是刚才我想要纠正你的,你的形象――你作为ceo的形象,公司的影响力,潜在的敌人,这是我们看重的东西,这是我们需要通过一次婚姻来解决的问题,而这么做并非因为我们需要钱钱对于现在的你和我来说,已经不是问题了,切萨雷,真正重要的是我们想要做的事,我们想要通过大梦实现的理想,我们想要达到的高度――真正重要的是追求卓越――”
“追求卓越,永远追求。”切萨雷说,他的表情平静了下来,就像是有一种负担――一种并未表现出来,但一直隐隐存在,一直暗地里在他们的交流中添加阻碍,制造尴尬的负担,悄然消失,这让他看起来宁静得多了――一直要到现在,你才会意识到之前的他多少都有几分紧绷。
“是的,重要的是这一点,为了钱和生存交换,可悲。”珍妮说,她举起手来示意,“建立在欺骗上的交换,可悲,没有终结的交换,可悲,这些所有的可悲和一次仓促的婚姻一样,最终都会造成痛苦而混乱的结果,影响到周围很多人的生活。但为了卓越的交换,就像是你说的,一次干净的友好的默契的合作,可悲吗?也许依然是可悲的,但它同时也是可敬的,起码这是成功者的可悲,甚至距离伟大就只有那么一步之遥了。”
“你对自己的评价就那么高吗?”切萨雷说,他真的微笑了起来,靠着椅背伸长了双腿,“距离伟大只有一步之遥?huh?”
“如果我们追求的目标不是以个人为中心,”珍妮说,“而是以群体为中心,我不知道――我猜,如果你的志向是保护野生动物,为了筹集到足够的经费和政策倾斜,建筑一个保护区,你和我协议结婚――想想吧,如果是这样――”
切萨雷想了想,然后大笑起来,他将脖子靠上椅背,冲着屋顶发出了哧哧的笑声,伸出手抓着金发。
“这听起来会是一部很好的电影,我猜,典型的艺术片,混合上一些性的迷惑思考,还有人性的卑微和伟大,诸如此类,”他笑着说,“但,回到正题,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是的,如果我们是为了这个假结婚,那我们就是伟大的。”
“同时也是可悲的。”珍妮补充说,“起码在那些坚持为了爱而结婚的人群眼里,我们是伟大而可悲的。不过我猜那样的话,我们在结婚时的感觉会好一些――起码要比为了一间电影公司而结婚的感觉要好。”
“而为了一间电影公司和它代表的一切结婚,又比为了生存,为了钱财――或者完全迫于无奈,为了虚无缥缈的政治需要而结婚的感觉要好得多。”切萨雷带有些微嘲讽――以及自嘲地说,“可悲的程度要轻得多――乌拉。”
“你简直难以想象,”珍妮却没有切萨雷的兴致,她摇了摇头,低声地说,“一样是牺牲一次婚姻,那些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为了从绝望里走出的人,站在圣坛前会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你简直无法想象她的生活和我们的生活之间差距了多少――这并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你无法想象她有多无知而蒙昧,有多么的无助和挣扎,是多么的孱弱也许你可以和她谈笑风生,也许你们时常擦肩而过,但你们完全无法互相理解,你不会明白钱对她来说为何那么重要――对你来说,钱是这世界上最不需要担心的东西,你有太多的办法得到它,而她呢,她也不会理解你的世界,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的无能和低微,还会为自己取得的成就而沾沾自喜,就像是”
她看了切萨雷一眼,没有避讳地说,“就像是某些时候的你一样,她会让我现在的我,情不自禁地为她感到抱歉”
切萨雷沉默了下来,但没有露出被刺痛的表情,今晚似乎是个奇妙的夜晚,有这么多敏感的话题被提及,每个话题都需要小心翼翼地严阵以待,甚至可以说是不提为上,而他们针对这些话题展开了如此大胆的讨论,表达了这么尖锐的态度,但却没有一个人因此受伤,仿佛在此时此刻,不论是不那么光荣的过去,还是性格中固有的缺陷,难以释怀的心结,都不会是可以被用来攻击自己的软肋,不是需要戒备防护的隐痛,而是可以坦然承认的不完美,可以在讨论中隐然得到弥补――也许无法一次性解决,无法治愈,但疼痛依然可以被舒缓,伤口依然可以被呵护,在这样的讨论中你可以相信世界终究是向着好的一面发展,而你也不再需要永远保持坚强,在险恶的外部世界里,总是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你放下戒备修修补补,你会相信世界不仅仅是一次又一次永不停息的风暴,你会相信在旅途中你能到达绿洲,你会相信在终点的确有一块地方在等待,也许它不是天堂,但总有那么一两处地方,会和你期待的一样。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为了追求卓越而牺牲,本身已经是一种成功。”最终,切萨雷依然没有主动询问什么,而是缓和地总结,“――如果这是自我安慰,那我得说,你确实做得不错。”
“起码我宁可选择为了追求卓越而牺牲一次婚姻。”珍妮毫不犹豫地回答,“如果要我选的话,是的,我会这么选。”
她忍不住笑了笑,“这么看的话,我的进步的确不小――这一次站在圣坛前的时候,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幸福的了,想想看,也许在我第三次结婚的时候,我就真的是为了全人类――为了一个伟大的目标而结婚了。”
“到那时,不适感应该已经相当轻微了,”切萨雷揶揄地说,“如果真有那么一次的话,我想,怎么着你也应该习惯了吧。”
“我想应该是如此。”珍妮也笑了起来,“不过我知道,即使到了那时候,也一定会有人为我难过的――莉莉安就一定会为我感到抱歉。”
“是,莉莉安一定会。”切萨雷的脸色柔和了下来,在这一刻,他的声音几乎可以用轻柔来形容,“莉莉安是这个社会的良心所在。”
“而我们呢?”珍妮问,“我们这种人呢?”
“我们这种人则是人类文明前进的车轮。”切萨雷说,“比较小的那种,你知道,我们的目的毕竟没那么高尚,但不论如何,我想,正是成千上万个我们推动着社会在不断的前进,也许是走向毁灭――但不管怎么说,没有我们,世界的变化一定会缓慢很多。”
“听起来真的很刺激,”珍妮把最后一片西兰花放进嘴里,“就当我是自我安慰好了――其实我蛮高兴我是这种人的,我想,和莉莉安比,我的人生起码会精彩很多。”
切萨雷笑了起来,他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盘,“所以,这就是新家的第一顿晚饭――毫无产出和实际意义的哲学对话。”
“如果你觉得这就是哲学的话,”珍妮站起身去拿厨房纸巾,“那你的大学成绩肯定没我想得那么好――而且这也不是没有实际意义,起码这让我的幸福感增强了不少,空荡荡的大宅即将到来的婚礼――感觉都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不是吗?这些毕竟是我们的选择――这毕竟是追求卓越应有的代价。”
“这么说,你顺畅地完成了一次自我催眠,”切萨雷说,他弯下腰开始研究洗碗机,而珍妮对他的背影大翻白眼。
“我发现你有时候实在很讨人厌――”她来来回回地把桌上的脏污擦去,大略收拾好料理中使用的碗盘,而后,见到切萨雷还没有起身,便走到他身边一起蹲了下来。“出什么问题了吗?”
“我有点不确定它有没有接上电源。”切萨雷说,“面板没亮,但――”
他往右侧探身的同时,珍妮注意到左侧似乎是一个插座,两个人差点撞到了一起,切萨雷不得不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帮助她保持平衡。
可能因为两人吃的食物冷热程度不同,他手心的温度和珍妮的皮肤有明显差异,掌握的力度,熟悉的,略带海盐味的男士香水味――那种熟悉的紧张感又回来了,但这一次,珍妮发现她不再那么尴尬恐惧,她不知道是切萨雷的哪句话让她下意识地放松了戒备,反正结果如此,她依然能感到自己的鸡皮疙瘩正威胁着要纷纷起义,但现在,她的本能已经不再驱使着她想逃了。
他们对视了一眼――也许时间比通常的眼神交汇要久一些――但几乎是同时笑了起来,化解了刹那间的紧绷感,珍妮说,“插座似乎是在左边,看到没有,在那块抹布挡着的墙面下方”
很快,洗碗机的液晶面板亮了起来,切萨雷为咖啡机做好了定时,和珍妮一起鱼贯走出厨房。
“你对这顿餐点感觉如何?”他要比平时多话一些。
“我觉得我需要一个专职的沙拉厨师,”珍妮说,他们一起踏上了楼梯,“西兰花有血腥味――它不该在鸡肉后入水的你呢?”
“我本想招待你吃一点意面――哪怕是一口也好,”切萨雷罕见地有些尴尬,“一点碳水化合物对健身而言无伤大雅――不过我最后放弃了这个主意。”
这没什么好笑的,但珍妮忍不住开始笑,她几乎和切萨雷同时开口,“所以,我们确实需要一个厨师――”
“所以,我得开始切实学习烹饪――”
这真的没什么好笑的,但不知为什么,珍妮的笑声变得更大,而切萨雷也开始摇头轻笑,他在二楼拐角处停住了脚步。“晚安,珍妮,明天见。”
珍妮一边笑一边走上三楼,“晚安ie,明天见。”
登上台阶,打开廊灯,走到走廊尽头,看了看黑漆漆的海面,顶着强劲的夜风关上窗户,再走过一段长长的走廊――走廊另一侧是她的衣帽间,来到漆黑一片的主卧室,打开照明灯,走进空无一人的大房间,环顾陌生的环境――
这一切本应该让她感到不安和恐惧,但珍妮现在感觉真的不错,她的思想已经摆脱了暂时的低潮,挥着翅膀去到了更高更远的地方,她在想她的下一部文艺片――她无心的比喻和切萨雷的揶揄给了她一些灵感,她有种感觉,顺着这条路往前走,没准她真能找到她想要拍的电影:不论票房,不管奖项,只是想演的电影;她在想着她的过去,她久已经遗忘的少女时代;她在想着刚才的晚餐,想着切萨雷的话,“如果你不能把爱人放在事业之前,那就最好放弃追寻‘白篱笆’式的婚姻”,这让她想到了丹尼尔.戴刘易斯和他的妻子,她想要知道切萨雷和丹尼尔谁更自私一些――也许切萨雷有一天会遇到一个女孩,可以像丽贝卡一样为他牺牲,而这会极大地改变他的生活
她在想着她的将来,想着她的两次婚姻――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珍妮模模糊糊地想到了这个问题,她在思考着她的第三次婚姻――她已经为了不同的理由结了两次婚了,她会结第三次吗?她会遇到一个让她想要步入教堂的男人吗?诚然,如切萨雷所言,这一切并不是那么的顺理成章,尤其对她来说,更不可能在大部分人都结婚的年纪自然而然地结婚,婚姻需要争取努力和牺牲,对她来说更意味着可以预料的精彩故事,无穷的外部因素和多重博弈――婚姻以及这之后的一切,必然也意味着事业上的暂停和分心,意味着权力天平的摇摆和动荡――她会怎么选择呢?和切萨雷一样干脆放弃期待,还是暗自盼望自己能有丹尼尔的运气,和自己的真命天子一见钟情?
也许也许她还是对婚姻有些朦胧的憧憬的――当然不是她和切萨雷的虚假婚,又或者她和前夫的那种买卖婚――而是真正的婚姻,因为爱而缔结的那种――不过,这又引来了另一个问题――
她将要结第二次婚,已经有了好几个男朋友,也许还有一些倾慕的对象,可她曾真正地爱过谁吗?朦胧的初恋前夫克里斯萨尔维这些人和她的感情,真的算是爱吗
不知不觉间,珍妮走到了窗前,透过玻璃望向了花园,景观灯的朦胧光照映出了一片茵茵绿地,可以明显地看到,正下方的房间里投出了一束淡黄色的灯光,灰尘和小虫在灯光中上下飞舞,顺着直线投向了远方悬崖的一片浓黑。
“也许可以在花园里种点香草”一个奇怪的念头忽然跳进了脑海,实际有趣,来自东方人的种植天赋挤走了所有的形而上学。“百里香迷迭香什么的,又可以驱虫,又可以烹饪――我一直想要种点什么,可惜以前的别墅真不合适――今晚的肉酱加一点龙蒿草肯定更香”
她的胃仿佛蠕动了一下,珍妮咽了咽口水,转身去拿她的瑜伽服,“一点碳水化合物的确无伤大雅,下次吧下次我一定要吃上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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