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手
初秋夜晚的风是清凉的, 带着不知在哪沾染的桂花香气以及淡而清爽的肥皂的气味。是岑楼身上的气味,林蒹在好闻的风中沉迷了一秒就迅速清醒过来。他俩离得太近了, 意识到这点,她耳根发热,略微向后退了一点,脑子还在消化着岑楼的话——换生活方式?怎么换?
岑楼目光从她脸侧扫过,也不知有没有注意到她发烫的耳根。他轻轻压了一下她还举着电影票的手:“票不用还我,说不定你到时候又想看了呢。”说着又解释道,“我看你这段时间似乎有点疲倦, 所以才问你。我的意思是, 你有没有想过暂时不上班, 专心学习。”
“啊?”林蒹愣了一下, 摇头道:“可是我又不是在给别人打工,厂子是自己的,哪能说不干就不干。”
“我知道。”岑楼点了一下头, 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林蒹刚好望见她等的公交车来了, 不得不中止聊天, 往公交车跑去。“我先回去了。”她边跑边转头跟岑楼挥手。
岑楼就一直站在路灯下,目送她离开。公交车开出去一段,林蒹还能从车尾的玻璃窗看到他往这边张望的身影。
林蒹转过身来, 坐稳了,下意识地抚了抚不太安分的心口。摘了眼镜的岑楼比平日里少了一份沉稳多了些锐气, 倾身问她的那一瞬间,她甚至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成年男性带有侵略性目光。可也只有那么一瞬。下一刻,岑楼已经迅速收敛,恢复了平日里温和无害的模样。
大约是她无意中退后的动作叫他收敛了吧。岑楼虽然已经向她坦白心迹, 但他善于察言观色,只要她有所警觉他就会立刻恢复到她熟悉的模样,叫她卸下防备。只是,这么一个聪明又通透的人,到底还是缺少了点社会经验,让创业的人搁下工作专心学习的话,大约也只有一直呆在象牙塔里的人说得出来。
林蒹决定找个时间好好跟他解释,毕竟岑楼也是一番好意。而且她有种感觉,岑楼今天话没说完,这个话题即使她不说,岑楼也会主动提及。
正如林蒹猜测的,到了周日,两人吃完饭在湖边小憩的时候,岑楼又说起了全职读书的话题。
“夜校对学生的虽然要求没有全日制那么高,但工作之余还要兼顾学习也很不容易。特别是你的工作。”岑楼看着她,眼底有淡淡的担忧。“你不但劳力还得劳心,身体受得住吗?”
“那没办法呀,谁叫我贪心呢?”林蒹笑着说,“又想办好厂子,又想拿到文凭。”
岑楼看着她,半晌没说话,似乎只是在用目光描摹她的眉眼。
林蒹自问不是个脸皮薄的人,可近来常常被他这样看着也有点撑不住了。她清了清嗓子,平定了一下心跳,迎上岑楼的目光:“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老盯着我看又不讲话,我脸皮都被你看薄了。”她说着嘟了一下嘴,拿微凉的手背贴了贴发烫的脸颊。
岑楼笑笑,柔声说:“那好。不过我说的时候你不要生气,也不要急着打断我,耐心听我说完好不好?”
“好呀,你说吧。”林蒹也冲他笑,她都能料到岑楼这位象牙塔里的书生要跟她说点什么了。准备耐心听他说完再一一驳斥,给他也上上课。岑楼在学习上当了她那么久的老师,她这回也给他当一回老师好了。
见她答应,岑楼还是没有马上说,他伸出右手小指:“先拉勾。”
岑楼平日稳重惯了,林蒹都没想到他还会玩这么幼稚的把戏,意外之余又觉得这样的岑楼有些可爱,当下也伸出小指勾住他的。两人跟幼儿园小朋友一样拉勾盖戳之后。林蒹有些好奇,半开玩笑地问:“盖了戳,放心啦?哎,你就这么怕我生气?”
谁料岑楼十分认真地回答:“我怕你不高兴,以后会疏远我。”
林蒹见他不是开玩笑,难免睁大了眼睛:“你让我学习又不是让我杀人放火,我干嘛疏远你。”
岑楼又笑了笑,没再纠结,直接说了:“学校的成教班除了夜校还有全日制的,我问过教务处,说满足一定条件可以转。全日制的课程安排更紧,要求高一点,学制相对会稍微短些。你学完全日制的课程以后可以申请专升本的考试,再读一年就可以拿到本科文凭。”
林蒹眨眨眼,本来想说点什么,想起约定又把话咽下去了。等着岑楼说完。
“盐港新兴的小厂很多,但创立三四年以后消亡的同样很多。还有更多的虽然没有消失,但是也很难脱离低端产业。我知道你的厂子是你这几年辛苦攒下的,是你的心血。你肯定不愿意自己的厂走上这种路子才会拼命找出路。可是你想过没有,你现在之所以这么愁,是因为它已经进入了一个死胡同。低端产业,削利润,走批量你不愿意走,可想高端路线,目前无论是技术还是资金都不够到位。”
说到这里,林蒹脸色已经微微变了,她没想到岑楼对小工厂居然还有点研究。虽然他压根没进过企业,不过是在纸上谈兵罢了。
岑楼也注意到了她表情的变化,他轻叹了口气,斟酌了一下用词:“我在想,或许你可以换一下思路。暂时放开手里的这副牌。用这个时间和精力去增加知识储备,等准备好了再入牌局。”
林蒹望着他摇头:“哪有那么容易,全职学习至少要花掉三四年,现在发展这么快,三四年以后再出来天都变了。而且我现在撂开手,公司怎么办?虽然只是个小作坊,可里面工人也是要吃饭的,现在经营状况也还不错,我没理由撒手。而且夜校开了好几年了吧,那么多人都坚持下来了,我也可以。”
“不是还有一个老板吗?”岑楼说。
“你不懂。我们负责的部分不同,我撂开手他管不过来。”林蒹摆摆手,不打算继续谈这个问题了。谁知道岑楼不依不饶地追问:“愿闻其详。”
林蒹眉头一皱,刚想问他干嘛揪着不放。可看到岑楼看着她的眼神,刚冒出的一点火马上就灭了。他眼里没有非要分个是非对错的咄咄逼人,倒是充满了求知欲,除此之外还有一点祈求,让林蒹非常突兀地想到了小时候捡到过的被人遗弃的小狗崽,眼睛毛茸茸湿漉漉的,虽然怕得发抖还努力朝她摇着尾巴。
这个联想叫她啼笑皆非,不管怎么看岑楼跟瑟瑟发抖的毛绒幼崽也扯不上关系。一定要说的话,大约就是眼睛都很漂亮?她看着岑楼的眼睛被自己乱七八糟的联想给弄笑了。
看到她笑,岑楼似乎也放松了许多。两人之间刚才有点僵持的气氛很快就消散了。
林蒹就跟他简单讲了些自己公司的现状,岑楼听得认真,偶尔也会提几个问题。聊天过程中,她发现,岑楼不是对工厂陌生,而是对她那种小作坊陌生。想到刚入学的时候,带队老师就说过学校有跟企业合作,学生也有进入企业参观实习的机会,估计岑楼的那些认知都是从跟学校合作的那些大公司得来的。林蒹觉得有必要拓展一下他的眼界,于是又跟他说了许多他们小厂之间生意运作的事。
说了半天见岑楼一声不吭,她又有些没底气了,他们一帮粗人间的生意,在岑楼眼里估计挺上不了台面的。“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种工厂太低端了。”林蒹问。
“不是,只是我太孤陋寡闻了,不知道小工厂维系起来这么艰难。”岑楼摇摇头,看她的眼神里全是心疼,“这几年,你太辛苦了。”
“诶?你不应该夸我厉害吗?”林蒹故意抱怨。
“是很厉害。”岑楼摸摸她发顶,微笑道:“可是如果是家人听了肯定会心疼你。这些,你从来没跟家里讲过吧。”
“没有。”林蒹摇头,刚要说他料事如神,就见岑楼眼神一变,目光落到了她身后。
林蒹回头,只见谈江野就站在不远处,脸色沉沉地看着他俩。背上还背着他回老家时带的背包。这是才下火车?
“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来学校了?”林蒹问他。
谈江野看着她,面色稍霁,拿了一个保温桶给她:“给你带的,过夜就不好吃了。”
林蒹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带吃的,接过来打开一看。是老家到盐港中转站那个城市卖的烧鸡,那地方做的烧鸡和别处不同,她以前特别喜欢,只是后来有了直达车他们不再走那里中转,也就几年没吃过了。
谈江野怎么会突然想着给她买这个?林蒹刚要问,就听谈江野说:“你自己在外面也要长点心眼,别被人动手动脚占便宜都没反应。”阴阳怪气的,一听就是在内涵岑楼。
林蒹刚想叫他别胡说八道,岑楼已经开口了:“我对林蒹发乎情止乎礼,至少是在堂堂正正地追求。请问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追求?”谈江野看看林蒹,林蒹想到岑楼正式表白过,这么说也不算错,于是没有吭声。谈江野深吸了口气,迎着岑楼的目光:“我跟她什么关系你管不着,不过我跟你算是竞争关系。”
林蒹眉头一皱,瞪着谈江野,这人回家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回来就开始发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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