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欢迎回家
长久没有睁开的眼睛缓缓张开，封闭的五感在几十克的重量加入后，开始接受世界声色形。
眼前的色彩从白色到红色，最后一眨眼，眼球开始正常工作。身穿粉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孩正帮忙做手脚按摩，看到躺在床上近两年的少年睁眼，大声说了句什么，然后飞快的跑了。
转头四顾，不远处的窗户漏了一条缝隙，街上车辆的鸣笛声渐渐变大，听力也恢复了。
放在旁边有个瓷碗，一个银白色的勺子倒扣在碗上，拼了命的伸手，却怎样也拿不起那看上去并不重的碗。哆嗦着探头过去，用力伸出舌头舔了一口，一股甜蜜的感觉涌了上来，味觉也恢复了。
“砰、砰”
一声是门别人撞开发出的声音，另一声是瓷碗摔碎的声音。
铃木悟才刚醒，身体一点力气没有，刚刚探头喝水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元气，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倾斜，可就在他的脸越来越贴近地面时，一双大手撑住了他，即便身体的触觉还很虚弱，可那双大手中的力道，依然通过那微弱的触觉，传到了他的脑海，那是父亲有力的臂膀，铃木悟就算没抬头也能清楚的认识到这点。
“不要刚醒过来就给我们添麻烦！”
威严的声音从一张满是黑眼圈的人口中说出来，铃木悟感觉很好笑，但眼泪却抑制不住，但许是这个身体太虚弱了吧，就算他的眼圈红了，泪腺却无法分泌任何液体，不过这样挺好的，久别重逢，流泪什么的，太扫兴了。
“我……妈，妈……呢？”
嘶哑的声音如同破锣般，但铃木悟在父亲眼底竟意外看到了一丝松动，那皱起的眉头也柔和不少。
“你妈她在旁边睡觉呢，过一会就过来看你。”
刚刚的声音用尽了铃木悟的全部力气，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父亲没呆多久，可能连五分钟都没有，便在四五个电话的催促下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铃木悟和那个粉衣服的小护士，她吐了吐舌头，笑道：“你既然醒了，那么恢复治疗就可以提上议程了。我现在给你做个有助于恢复的按摩治疗。如果按摩过程中那里痛或者没有感觉，你一定要告诉我。”
小护士盘起的头发轻轻扫过铃木悟，看着头顶白色的天棚，想起大概几十分钟前他也看过、经历过相同的景色，只不过那是艾恩葛朗特世界，他和一个名叫结成明日奈的女孩手拉手静静地看着破碎的世界蔓延，一直到两人被吞噬。在那个世界的最后一刻，铃木悟突然害怕万一只有自己醒来怎么办，所以他想要最后看一眼明日奈，但眼中却是一片白，唯一一点异常大概只有那几根飘动的栗色头发……
心头一阵恐慌上涌，铃木悟慌张地裂开干涸的嘴唇，那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电……电……视。”
粉衣护士打开电视，播到东京台，她觉得躺在床上的人此时最想看的电视节目一定是电视上播的这个。
“自2022年11月6日到今天，被困在《刀剑神域》中的所有玩家都被解放了，活下来的玩家有六千三百一十人，对于这部分人，国家及相关负责人已经启动紧急预案，对这些人的安置和管理办法将在三天内出台，请各位电视机前的受害者家属们安心等候……”
小护士看着铃木悟目不转睛的样子，笑嘻嘻的说道：“我读大学的时候，病人心理学可是优等，只要病人有反应，就能猜出对方想法……”
看到对方信心满满的样子，铃木悟回过头呆呆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用眼睛看着窗户——小护士立刻跑过去关上了窗户。
铃木悟舔了舔嘴唇——小护士到了杯糖水，坐在铃木悟身边，用勺子喂他喝。
铃木悟本想戏弄戏弄她，可看她脸上一副“怎么样，我就说我的病人心理学是优等吧”的表情，心里那戏弄的想法也淡了下来，欺负傻孩子实在没什么成就感可谈。
闭上眼睛，脑海中回想着这两年来发生的事，铃木悟总有种时间被偷走的感觉。现实世界明明已经过了近20个月，可在他的脑中却只有两个月的记忆，这种割裂感，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但这种感觉一直存在。看着床边放着的NERvGear，里面还保存着茅场送给他的礼物，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电视里的新闻结束了。铃木悟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除了看到不坦率的父亲瞬间升起一丝欣喜外，他完全没有任何回到现实世界的实感。反而想到了在游戏世界里的那个任务，那个荒芜的世界，人类出门要带防毒面具，没钱的人只能靠合成食物过活，吃过那东西的铃木悟现在想起来还想吐。
“也许百年之后，那便是这个世界的未来……”脑海中闪过这一想法，心头升起的失落感瞬间被庆幸取代，因为他觉得自己活不到一百二十岁。
想了半天，铃木悟再也找不到可以思考的问题，只得面对他一直逃避的明日奈和桐子的问题。
明日奈那边还好，两人的父母有生意上的往来，两人都活下来的消息延误不了多久，他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明日奈而已。虽然从13岁至今铃木悟参加过上百次各种形式的相亲，可这不代表他是恋爱达人，他不知道两人现在算什么，友情以上恋人未满吗？
亦或者连朋友都不是……
如果说亚丝娜那边只是困扰的话，桐子这边问题就太大了。她不知道铃木悟和明日奈活了下来，在她看来，两人现在都死了，所以如果不赶快告诉她，她很可能……
甩出脑海中的恐怖想法，铃木悟安慰自己，“六千个无法从事生产的受害者，国家肯定会把他们集中管理，到时候应该就会见面了吧……”
“儿子……你醒了吗？”
就在这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闯了进来，红肿的眼睛，干瘪的皮肤，仿佛五十岁的女人一样，实际上她今年才……16岁余210个月而已。
这哪像一个身家千亿的富豪老婆，反倒和那些经年操劳的女人一般。可不知为什么，铃木悟干瘪的泪腺突然充盈起来，嘶哑的声音伴随着泪水第三次响起：“母亲……”
“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铃木悟感觉到一个柔软的身体抱住了他，那身体和两年前不一样，原本丰腴的身体现在已经能感觉到肋骨，忘记补妆的眼圈很黑，大概从两年前那个晚上，她就没睡过一个好觉。疲倦的模样，也许被时刻担忧医生叫醒的下一秒得知儿子停止呼吸的消息拖垮了。全国那些过了两年这样日子的人们不知道有多少崩溃了，也许还有人坚持，而支撑他们的，大概只有亲人跳动的心脏以及仍旧起伏的胸膛吧。
所以铃木悟庆幸自己提早几个月完成了攻略，不然游戏里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现实世界里有多少人因此崩溃……
干瘪的脸轻轻摩擦着母亲头发，母亲脸上传来了一股温暖的感觉，发丝在脸上摩擦，痒痒的，这是那边给不了的细腻，所以那里虽然也算现实，但不是真正的真实。
铃木悟挣扎着伸出双手，缓缓抱住母亲，原本抱不住的身体，现在也能环抱了，两年……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只做了这么一点动作，铃木悟就感觉到呼吸不畅。两年来从未用力的肌肉群正在向大脑抗议，但总有一些事情比自己更重要吧，所以为了这些，请再多坚持一会，可以吗？
在安抚母亲心中伤痛之前，这时间就不算完，所以只能辛苦你们了。
抱紧怀中开始变得瘦弱衰老的身体，将脸轻轻依偎在上面，铃木悟仿佛看到了一扇门，他拼尽全力地推开它，只见门里面母亲正穿着围裙，父亲也放下了报纸，两人依偎在一起，看着推开门的铃木悟，笑呵呵的说道：“儿子，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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