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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深066米 当街偶遇


  月亮落下,云层散开,璀璨的阳光便从江面上透了过来,一层一层铺开,极是美丽。

  水口放行,拥堵的码头终于松缓。吆喝声、迎来送来声,一片繁忙之色。萧家的船队排成一行,穿过霞光往码头行去,一只一只井然有序。

  鼓噪声中,船靠岸,激得江水叠起,轻柔地拍打堤岸,一浪又一浪。前来迎接萧家的马车已在码头等待多时,一群披甲执锐的禁军隔离了人群,站在两侧,不停让人退后……

  南荣至化二十七年,秋。

  萧家举家入临安,盛况空前。

  多年以后,临安城的人还记得那一日的阳光,还有阳光里装载货物的大车小车,忙着卸货装货的兵士,让整个码头像赶集似的热闹。

  枢密院的萧使君不仅声名遍及楚州,在临安府也是一个传奇式的人物。

  他在临安府曾经制造过最为轰动的“临危救驾”,救了皇帝的性命,也挽回了一场国难。可他的为人,在百姓心中,却始终神秘莫测。

  曾经他被无数王侯公卿视为佳婿,人人都恨不得把待字闺中的女儿都嫁他为妻。他有过一日收到十张请柬的历史,却又有着一个不见、一个都不理的惊人壮举。如此,便落下一个从不结党营私,铁面无情的美名。

  这就是萧乾,无数人想与他扯上点裙带关系,他却不肯卖任何人的脸面,就连与他本家有着姻亲关系的小王爷宋骜,也都是厚着脸皮与他结交,时常对他鞍前马后,却只得他一个冷脸。还有贤王府的小郡主宋妍,是他的亲表妹,时常纡尊降贵倒贴过去,也不见得受他待见。

  关于萧乾的传闻很多,而玉嘉公主的婚事与他的冷漠不近人情一样,也时常被人津津乐道。

  这些年,玉嘉公主看遍无数儿郎也没选到一个中意的驸马,而萧乾也是拒绝了无数的姻亲。如今这两个惊才绝艳的人被皇帝凑成了堆,于是,倒成了一件喜闻乐见的大事。

  甚至有人道:萧使君这样的绝世美男子,除了玉嘉公主,南荣上下,无人可堪匹配。

  这话有些夸张。

  可萧乾的俊美,确实早就以传闻的方式,广泛地深入了民间。

  有一个传闻是这样说的,当年萧乾第一次领兵上阵杀敌,是南荣退守临安以来,与珒国的第一场大仗。当时两军对垒,但珒国人马数倍于南荣,眼看南荣要吃败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萧乾一马当先,持剑冲入阵前,只一眼,珒国兵士刀枪落地,弓弩不发,全被他的美色所惑。

  当然,这只是传闻。

  但这样俊美无匹男子偏又医绝天下的男子,除了金枝玉叶的玉嘉公主,似乎谁家的闺女许配给他,都是高攀。

  而且,悬而未决的储君之位历经多年,终于定下,玉嘉公主的身份更是水涨船高。在萧府的船尚在江上时,玉嘉公主要许配给萧乾的事儿,就不晓得从哪个渠道透了出来,不过短短几天,就似春风吹过江南岸,临安遍地都知情,似乎已成板上钉钉的事实。

  如此一来,皇帝将要赐婚,那些先前还想将女儿塞入枢密使府的王侯公卿们,终是死了心。

  故而,这萧家的船刚到地方,码头上就涌过来不少“知情人”,他们似乎都嗅到了奸情的味道,纷纷上前围观。

  “哪个是萧使君?”

  “我也未曾见过呐。”

  “快看呐,那个小郎好俊,可是枢密使?”

  “萧使君已过二十,那小郎不过十五六岁,虽生得俊美,却哪有传闻中艳绝天下,你眼睛生在腰上了?”

  一群人围在码头上指指点点,放眼一望,全是黑压压的人头,一会擦着肩了,一会踩着脚了,你推我搡,好不热闹。若非拿了刀枪的禁军站在前头,恐怕不知多少人要被挤下河去。

  “让让,烦请让让——”

  “好心的大哥,让我们一下。”

  喧闹的人群中,一个年轻后生利索的从中间挤过来,他的背后,跟了一个小丫头,兄妹两个挤得双颊通红,热汗直流,好不容易挤到前头。可刚刚看见萧家装载货物的箱子,就被一个禁军小头目拦住。

  “退后!”

  年轻后生抱拳道:“差大哥,我兄妹二人在这等我娘的,麻烦……”

  那禁军小头目不耐烦听他。若人人都像他们这般,寻娘找妹的,这还有没有秩序了,萧家那么多家什,怎么维护安全?

  他举起刀鞘拦在那兄妹身前。

  “退后,退后,听不见啊。”

  这年轻后生脾气好,无奈一叹,便要拉住妹妹往后,可小姑娘却急眼了,她双手往腰上一叉,胸一挺,上前就撞在禁军头目的刀鞘上,嚷嚷开了。

  “做什么?做什么?官差了不起啊,码头是你家的吗?你们能来,我们不能来?你们可以接人,我们不可以接人?凭啥?凭啥啊?”

  这小丫头年岁不大,却这么泼辣,确实让人没法想象。尤其她高挺的胸口,一直撞在他的刀鞘上,这禁军头目年岁也不大,何时这般接近过小娘?几次三番有理说不清,他不由涨红了脸,一步步后退,只刀还横着。

  “不许过去。”

  “哼,让你欺负人,我就要过!”

  小丫头叉腰站在他面前,朝背后同样涨红了脸,恨不得不认她这个妹妹的年轻后生招了招手,一边伸着脖子往前凑,一边大着嗓门吆喝。

  “哥,咱娘不是说和萧家人一道入都城的嘛,为何瞧半天都不见人呐?”

  年轻后生皱着眉头,“娘信上是这么写的……”

  小姑娘猛地调头,“你把信看仔细了嘛?”

  年轻后生从袖子里掏出信来,递给那小姑娘,“不信我,你自己看。”

  小姑娘扬起拳头,“揍你哦?”

  年轻后生轻哼一声,又把信函放了回去,小声道:“不识字就不要置疑你哥的话。”

  小姑娘没好气地瞪着他,那拳头说挥就挥,眼看就要打下去,他们的背后,却传来一道满是惊喜的呼喊。

  “加载、心悦……?”

  两兄妹齐齐回头。

  “娘……”

  “娘!”

  一声刚落,另一声又起。

  “九姑娘!小九九,哈哈哈。”沈心悦像一头小母猫似的,身子灵活地从禁军头目腋下钻过去,一把抱住墨九,声音里满是欢快,“好久不见呐,九姑娘又长身子了,好看,好看,没有对不住我当年的拳头。”

  这丫头小时候与墨九儿一块长大的,墨九儿性子那么野,很大一部分是沈心悦带着出的岔子。毕竟墨九儿脑子不好,便是想做什么坏事,一个人也做不出来。不过,墨九儿生得美,本就是一个惹是生非的美人脸,每一次出去总能祸害得那些年轻小子跃跃欲试。那些年,沈心悦没少拿拳头替她挡灾。

  如此一来二回,墨九儿依旧柔弱娇俏,这沈心悦却锻炼成了这样一个虎气生生的儿郎性子,三句话不对,她就要与人动武。

  可那毕竟是曾经的墨九儿。

  对沈心悦,现在的墨九是完全陌生的。

  她下了船,被嘈杂的人群一吵,头晕乎乎的,胸口也闷,比晕船还要难受,只觉得面前有个粗暴的丫头把她摇来摇去,像拨浪鼓似的。不过,她虽然不认识沈心悦与沈加载,看蓝姑姑喜极而泣的样子,也可以判断出他们是谁了。

  “停!”墨九撑着额头,瞪向沈心悦,“你在磨豆腐哩?可晃死我了。”

  沈心悦一惊,住了手。

  两个人打小的情分,这墨九一出口,从语气到神态,沈心悦当即便感觉出来了陌生……还是那张脸,可分明却不像同一个人。

  她愣神片刻,望向蓝姑姑,“娘,九姑娘……真的忘记了一些事嘛?”

  蓝姑姑咳一声,左右看看人多,拉拽着女儿的袖子,“回头再与你细说,不要咂咂乎乎的,让人听见。”

  说罢她看看萧家装载东西的马车,又侧目瞄一眼文弱的儿子,红着眼圈问:“加载,你们兄妹俩住在哪里?等娘安顿好了,就来看你们。”

  听她的语气,就是又要分开了。原本这兄妹两个多年未见亲娘,有许多的话想说,可萧家刚刚搬来,墨九也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蓝姑姑怎么也得先让墨九在府上安顿好,才能顾及他们家的私事。

  沈加载报了个地址,小声安慰蓝姑姑:“娘只管自去,照顾好九姑娘便是。我与小悦一直安好,娘勿念。”

  沈心悦也重重点头,“娘放心,我会保护哥哥的,有我在,谁也别想占他便宜。就说上个月隔壁院子那小娘吧,在风筝上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字儿,飞到我们院子来勾引我哥,被我揪出来一顿好揍……”

  “咳!”沈加载涨红了脸,“小悦。”

  “怕什么啊?”沈心悦上下打量他一眼,眉梢扬得老高,“你也不想想,就你这瘦得鸡仔儿似的样子,若没有我,早被人祸害了……”

  “小悦,娘要走了,说这些做甚?”大庭广众之下,沈加载自然不乐意听这些,他再次出声提醒,沈心悦这才反应过来,“哦”一声,又去抱了抱蓝姑姑,然后目光憋屈地望向墨九。

  “……你还是小九嘛?”

  墨九点头,“是。”

  沈心悦知晓一点墨九身上发生的事儿,但基本都来自沈来福的书信,一直知之不详。

  于是,想想,她又问:“那你晓得我是谁嘛?”

  墨九再点头,“晓得,二丫头嘛。”

  二丫头是沈心悦的小名,在盱眙时,墨九儿就是那般叫她的,墨九是听蓝姑姑说的。可沈心悦一听,又不免兴奋起来,“九姑娘真的知道我,是,我是二丫头,我就是二丫头啊。”

  “看上去,是很二。”墨九嗯一声,“姑姑常常念叨你,想着你,还托我给你画过像哩……等等,包袱里就带有一张。”

  沈心悦更加惊喜,“是吗?”

  “废话,我从不骗人。”墨九应了一声,看薛昉过来了,像是要催促她上马车,来不及与沈心悦多说什么,只匆匆将蓝姑姑的包袱打开,从中抽出一张卷着的画纸塞给她,“拿去看吧,像不像你,这可是我亲笔画的。”

  “好呐,小九九真好。”

  沈心悦愉快地捏着画卷,与沈加载两个,一路跟随着围观的人群,把萧府家眷送上前往府宅的马车,直到蓝姑姑没了影子,才叹口气。

  “好不容易见着咱娘,又走了。”

  这般叹息,她慢慢打开画卷。

  画画并非墨九在行的事儿,她的画作一向不怎么传神,这个沈心悦早有预见。可这个画像差距也实在太大了嘛?

  沈心悦看着画像,惊呆不已。

  画上是一只她叫不知品种的东西,像狗又不太像狗,大黄的颜色,两只大耳朵垂着,吐着舌头,蓬松的尾巴高高耸起……

  “这真的与我长得像嘛?”

  沈加载探头看了一眼,捂住脸。

  ——

  入得临安夯土的城门,两侧又是黑压压的人群,老女老少,摩肩接踵,多不胜数。马队行在中间,数百名威风凛凛的禁军立于两侧,维持秩序,看上去极有气势。

  墨九撩着车帘子,一直在东张西望。看两侧繁华的商铺酒楼,看人群的衣装打扮,心里却不停在寻思,东寂说等她,到底是在哪里等她?

  她好像忘记问了。

  只一个扳指,找得到人嘛?

  这时,前方左侧的道路上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围满道路的人群从中分开,一名宦官模样的家伙,上前唱道:“玉嘉公主驾到。”

  皇室有皇室的威仪,公主便是公主,即便萧家有再大的阵势,在这样的情况下,都必须停下来迎驾。

  马车停下了,墨九探头往前瞅着,不晓得那个玉嘉公主是刚巧打这儿路过,碰上了萧家,还是特地过来给一个下马威的。

  长街上,登时肃静了。

  分开的人群中间,一群身着薄纱宫装的宫女执了华盖,走在前方,中间是两驾并驱的玉辇,辇上有纱幔遮掩,流苏垂垂,极是华丽。玉嘉公主端坐辇中,金钗玉簪,眉梢眼底都带笑。

  “都起吧。”

  墨九怔怔看着玉嘉公主。

  这眉眼,这五官,果然是昨日在船上见过的“公差”。只不过,昨日她素颜男装,只觉得高挑清秀,如今微施薄妆,华裳在身,又有公主仪仗,更显得容光焕发,美艳非常。

  但这玉嘉公主唱得到底哪一出?

  墨九正寻思这事儿,夏青丫头便急急忙忙从前方挤过来,在马车外面低声道:“大少夫人,老夫人说,玉嘉公主在前,让您下车过去,一道请安。”

  这样去请安还了得?

  万一被她认出来,多麻烦啦?

  墨九来不及多想,双目一瞪,舌头一伸,身子一抽,脑袋一偏,猛地栽倒在马车里,然后又激灵灵坐起,看着一愣一愣的夏青,吐了几下小泡泡,艰难地捂着胸口,“……我……好像羊癫疯发作了……”

  说罢她又滚倒在马车里,抱着头朝夏青吐舌头挤眼睛,样子极是难受。

  夏青只知她疯。

  却不知道,原来她还有羊癫疯。

  见状夏草无奈的叹一声,匆匆回到前方。可这时长街寂静,老夫人和另外几名夫人都整理好衣裳,准备上去迎驾了。

  夏青看这阵势,抿了抿嘴巴,什么也不敢说。

  玉嘉公主看一眼拜在地上的百姓,目光往萧家车队一扫,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看了一眼翻身下马的萧乾,唇角露出一个莫名的微笑,就由宫女扶着下了辇,慢慢走向领头的老夫人,轻轻福了福身。

  “老夫人安好。”

  她侧身,又对大夫人福身:“大夫人好。”

  “二夫人好。”

  “三夫人好。”

  堂堂玉嘉公主,三千宠爱于一身,浩浩荡荡过来展示了皇家公主的威仪,却偏偏又要在闹市街口,在众目睽睽之下给萧家的长辈行礼,这举止不免耐人寻味。

  三位夫人妇道人家,不晓那些事,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赶紧回礼。只老夫人年纪大,骨头重。心里发着凉,笑容还算平和,回礼道:“公主折煞老身了,这般礼数,老身委实担不起。”

  玉嘉公主眼角扫了一眼萧府执礼的女眷,微微一笑:“老夫人与几位夫人都是长辈,自然担受得起。再有,玉嘉今日出城去庙里还愿,正好在这儿碰见,有一事,想求着老夫人哩。”

  一个“求”字,再次让老夫人脊背绷紧,“公主有事,但凭吩咐。”

  玉嘉笑道:“只是小事,老夫人切莫怪罪玉嘉任性才好。昨日我贪玩,偷偷随了差使上船,碰巧见着贵府一个小丫头,叙了几句话,甚是投缘,玉嘉想向老夫人讨要过来。”

  老夫人松了一口气。

  玉嘉公主是谢忱的外侄女,谢丙生的表妹,这般的她与萧家其实并不应该很友好才合理。她嘴上说去庙里还愿,可昨日就上了船,又怎会不知萧家要入临安,打这里经过?

  见她这般兴师动众的拦过来,先行施威,老夫人还以为她会有什么让人难堪的举动,没有想到只要一个小丫头。

  轻咳一声,她往丫头仆役的人群里看了一眼,慈祥地笑道:“公主看中哪个,只管指去便是。”

  玉嘉唇角一扬,“并未见她在此。”

  老夫人“哦”一声,疑惑了,“敢问公主,那丫头叫甚么名字?”

  玉嘉公主一字一顿,“余弄。”

  ------题外话------

  对不住妹子们,今天编辑让二锦精选上次去武汉拍摄的古风照片……

  然后二锦选来选去,选去选来,就耽搁了时间,更新晚了,字数也不多。

  致歉,明日一定多更。么么妹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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