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第222章

京都夏家门第显赫，世代清名。当代夏家家主夏衍与其妻夏虞氏夫妻情深，膝下唯有一子一女。长子夏晟，三元及第、少年英才，芝兰玉树、举世无双。幺女夏明蓁，精于诗书、才貌双绝，知书达理、秀外慧中。为着这么一双惊才绝艳的儿女，夏虞氏不知被多少人羡慕好运。

        夏衍乃朝中肱股之臣，夏晟亦是才学过人之辈。周玄凌久闻夏家大小姐之名，却一直未得一见，直到那日杏林诗会，夏家大小姐夏明蓁以一首《凤凰台上忆吹箫》力压群雄，将满园的才子才女衬得黯淡无光，他才终于知道她是哪般女子。

        翩若轻云出岫，携佳人兮步迟迟，腰肢袅娜似弱柳。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她就这么站在那里，便已经将满园春色都压了下去。

        后来数次相交，周玄凌开始了解她，知晓她并非寻常闺阁女子，她心中自有抱负，只是苦于女儿之身，不可付诸实践。

        他越陷越深，直到那日太后宴邀京中贵女入宫赏花——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两心相许，皆能修成正果的。

        名为赏花，实则乃是为皇帝选妃。当今皇帝陛下，早已年及弱冠，却六宫空置，执意不肯选妃，太后为此心力交瘁，可无论怎么劝说，皇帝皆充耳不闻。无奈之下，太后只得遍请京中贵女，只盼着他能瞧见一个合他心意的女子，早日为他开枝散叶。

        绕过回廊，周玄凌折了一枝桃花给她：“前些时候听你说想看桃花，宫里旁的不说，就是这些花啊草啊的，照料得最好。”说到这里，他竟是带了几分少年郎的腼腆羞涩之意，“若你喜欢，日后大可随意赏玩。”

        夏明蓁素来聪慧，又如何会不知他的言下之意？可是……望着那身明黄色的龙袍，她只觉得造化弄人。看着眼前的这枝桃花，她淡声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再好的花，也总会有凋谢的那一天……臣女谢过皇上厚爱，可臣女自认并无任何出彩之处，不敢领受皇上天恩。”

        周玄凌一怔：“明蓁……”他有些慌张，文治武功的少年天子，想来绝不会想到，自己身为一国之君，竟也会有求而不得的一日。他深知，她对他是有情意的，可是如今他当真坦诚相见的时候，她竟然将他拒之千里之外。

        夏明蓁婉拒了他的心意，正欲离开，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臂。她使劲挣开他的桎梏，后退了几步服身行礼：“臣女虽人微言轻，但亦是清白人家出来的女儿，请皇上自重。”

        周玄凌见她态度大变，执意追问道：“明蓁，我知你心中是有我的，可为何你如今……”他神情忐忑不安，夏明蓁看得心酸，只听他道，“我知晓你只盼‘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可以许你的。这三年来，我空置六宫，为的不过是等你及笄。我对你的心意，日月可鉴。我可以向你发誓，这后宫之中，只会有你一个女子，我……”

        “皇上是人君，您的家事便不是您一个人的事情，而是国事。皇嗣之事，事关重大，不可由皇上任性而为。不瞒皇上，臣女自始至终从未想过入宫。若您非君主……”夏明蓁绝情道，“事已至此，再说这些也是无用。世上之事，皆不可强求。臣女只愿皇上寻一世间最好的女子，日后儿女双全，一生美满。”

        她说得轻巧，周玄凌却是不甘，他执拗道：“若我执意要强求呢？”

        “今生不做笼中鸟。皇上为一国之君，只是臣女性子倔强，哪怕落发为尼，也断然不入宫门王府半步，愿皇上成全。”夏明蓁的话，便如同一柄锋利的尖刀，将周玄凌的心扎得千疮百孔。她犹嫌不够，复而道，“臣女的父亲已为臣女选定了娘家的表兄，虞家亦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大表兄亦是才华过人之辈，他是皇上的臣子，君夺臣妻的名声不好听，还请皇上成全臣女吧。”

        他知她性子执拗，认定了一件事，哪怕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的。望着她决绝离去的身影，既知她心向自由，他又怎么忍心真的将她逼到那般境地？

        ——乾元五年七月初七，乾元帝下旨收吏部尚书夏衍独女夏氏为义妹，赐封泠真公主，赐婚其表兄虞慎之。

        夏明蓁出嫁的那一日，周玄凌以义兄之名，亲自背她上了花轿。天子送嫁，公主下降，那一日的京都，十里红妆，羡煞旁人。

        虞慎之是个真正的君子，他熟读圣贤书，对夏明蓁自小便一往情深，婚后二人琴瑟和鸣，唯她一人。

        次年三月，乾元帝迎太后之侄朱氏宜修为贵妃，又迎太后嫡出侄女朱氏柔则为后。一切都走上了正轨，只有周玄凌自己知道，他曾经动过的心，用过的情，春日里折下的第一枝桃花，还有那个写出了《凤凰台上忆吹箫》的女子。

        真正让他下定决心放她离开的，是他做的那一场梦——深宫孤寂，纵使夏明蓁宠冠六宫，她也不能日日夜夜都有他陪伴在身侧；纵使她位至皇贵妃，她也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纵使她大权在握，一声“太皇太后”，天下人俯首称臣，她也依旧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深宫苦熬四十年，她欢愉过，可最多的，还是向往紫奥城外的天空。

        若她入宫会是那样的结局，他情愿放她离开，他情愿自己从未拥有过她。紫奥城的荣华富贵，于她而言，从来不值一提。

        既然如此，留他一人在这深宫之中挣扎，便足够了。

        乾元七年十二月，简国公夫人夏氏诞一子一女，龙凤双胎。长子虞怀瑾，幺女虞握瑜。乾元帝大喜，封其子为宁平郡王，其女为玲珑翁主。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兄妹情深，没有人知道他藏在那一道道册封旨意之后的满腔情意。当然，他也不需要他们知道，喜欢她，本就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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