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一章 杀戮

“你身为魔修，却不知何为魔之道，岂不可悲？”张弃冷笑，一个后仰，又躲开一柄枪。

    他一伸手抓住枪杆，用力一拽，一个村民便被拽了过来；再飞起一脚，把他踢飞出去。

    但靖老爷冷笑一声，“呼”的一刀砍来：“好为人师，说得你知道魔之道一样！”

    张弃横着枪杆挡去，却听“当”的一声，那漆黑的枪杆竟被一刀砍成了两截。

    靖老爷一见大喜，挥起大刀又是一劈：“这下看你怎么挡！”

    张弃退了两步，顺手抓起一个村民扔过去，被靖老爷身边的家丁一刀背拍倒；张弃咬咬牙，又是伸手往旁边一抓，却抓了个空，原来村民怕他抓去挡刀，都纷纷避了开去。

    “黔驴技穷了吧？”靖老爷狞笑着，一刀紧似一刀：“小子，死吧！”

    张弃却忽然嘴角一扯，屈指一弹，一道火光闪过，便已身在数丈以外：火遁术！

    不过他这火乃是暗黑的魔火，他背上又背了个人，却没有以往遁得那么远。

    然而这一下，也足以让靖老爷大吃一惊：他还从来没看到过，居然有人能一下子跑那么远的；心头一急，连忙嘶声叫道：“快，快追上去，别让那小子跑了！”

    几个家僮连忙咋咋呼呼地追上去，靖老爷却不停往后缩去，似乎被张弃给震住了。

    倒是那几个家僮立功心切，不顾村民们也被骇得纷纷后退，逆着人群挤过去。但等得他们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却见张弃已背着林家三嫂，掠到村东头寨门边去了。

    张弃满心的惊涛骇浪还没有平复，正是无心恋战，先跑了再说。

    出了寨门，面前便是一个三岔路口，一条是他刚才来的路，应该是通往黑水河边；另一条往南，第三条往西，却都不知通向哪里。只见三条路旁都是层层山岗，茂密丛林，张弃便不由愣了一下，却是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了。

    背后听得呐喊声、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个家僮已然追近了。张弃咬咬牙，正要回头再战一场，却听得背上林家三嫂低声道：“东……东边……东边进山……”

    张弃一跺脚，拔腿便往东边道上跑去。这时候人生地不熟，他也只有相信林家三嫂了。

    往东去的路却是越来越窄，刚开始还有丈许宽，等进了林，便只能容两人并肩行走；等到重又出了林，前面一座数百丈高的山峰，那山道却连一个人走过，也显得有些局促。

    但身后的家僮还在追赶，虽然他们也是越追不远，张弃也不敢停下，提起一口气便朝山顶奔去。林家三嫂紧伏在他背上，不时被路旁的山石擦到碰到，却一声也没有吭。

    也不知道她是强忍着，还是重又昏迷过去了，甚至是已经死了？

    小半个时辰过去，张弃已来到了山腰位置。这儿山势更险，怪石更多，到处都是密林山洞。看看山下，已看不到那些家僮的影子，大概眼见追不上，已经回去了。张弃便找了一个山洞，先把林家三嫂放下来，然后自己也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剧烈地喘着气。

    一回头，却见林家三嫂正睁着大大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张弃不由有些尴尬，伸手搔了搔头皮，笑道：“你醒啦？”

    林家三嫂不答，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道：“你不是魂魔帝国的人，是不是？”

    张弃一愣，不由问道：“你怎么知道？”话一出口却又发现，自己好像无意中暴露了。

    林家三嫂嘴角轻轻一扯，似乎是笑了笑：“你长得与我们都不一样。我听当家人说过，我们魂魔帝国都是魔修，修血、修魂、修魔功，像我们整个村子，多数都是修炼血魔功的，个个都是血红脸庞。我当家人修炼的却是黑魔功，整个人黑气滚滚。你却既不是青脸、红脸、白脸，也没有黑暗魔气，自然没有修炼任何一种魔功。你是黑水河北边来的吧？”

    张弃摸摸鼻子，讪讪地道：“不错，被你猜出来了，我是炎洲神奕王国来的。”

    “神奕王国？”林家三嫂神情落寞，喃喃道：“当家人就是去了神奕王国，大概……”

    张弃的声音也不由低了下来：“我曾遇到过林河，当时我修为还浅，差点死在他手上。”

    林家三嫂一惊，猛地半撑起身子，却似乎是动作大了，头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她不管不顾，一把抓住张弃的胳膊：“你和当家人有仇？快，把我女儿放出来，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她焦急无比，声音惊惶，似乎包含着无尽的恐惧。

    张弃一愣，不由叫道：“你头上还流着血呢，我先给你治伤！”

    但林家三嫂却暴怒地将他一推，只是不防力气使得大了，没把他推动，自己却被反震回去，又磕在旁边的洞壁上，顿时旧伤又添新伤，满头满脸都淌满了鲜血。

    张弃连忙叫道：“你别激动，我说了收她为徒，就不会对她怎么样的，你放心！”

    他手忙脚乱就要把那女孩放出来，却听林家三嫂又道：“你是修神者？你要教她修神？”

    “不，不是！”张弃又想把女孩放出来，又想先为林家三嫂包扎，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回答道：“我不修神，我是修仙的，自然也要教你女儿修仙。”

    林家三嫂喘了口气：“不，不能让她修神……她承继了……黑魔功，又有我的……血魔之气，修神会……会害死她的……你要让她先化……化去血魔气……才能修炼……”

    她似乎是累了，声音断断续续，胸前不住起伏。

    张弃不敢看她那剧烈抖动的胸脯，刚才在他背上的时候，他一心逃命，也没感觉到什么异常；此时一眼望见，却不由面红耳赤，忙低下头去。顺手摸索出一粒丹药，却拿错了，本想拿回春丹的，却拿成了大力丹：这是增强力道的丹药，此时却没什么用。

    林家三嫂一见，却似认识这丹药，且又误会了什么，又喘息两声，竟道：“现……现在不行……等……等我好些……再服侍……服侍你……可别……别让我女儿……当炉鼎……”

    张弃一愣，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这时也无暇多想，便把丹药递过去，却一眼看见林家三嫂满脸血红已不知何时消失了，换成了一脸死色；那紧抓住他手臂的双手，也渐渐软了。

    张弃吓了一跳，连忙换了一枚回春丹，便往她嘴里塞去，却见她已双唇紧闭，满脸乌青，双手在空气中如鸡爪般抖动着，竟是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了。

    张弃知道她时间不多了，应该是早在他背上的时候，就已经濒临死亡，刚才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他叹了一声，便把那小女孩放了出来。那小女孩已经醒了，刚出来，一眼便看到林家三嫂，不由“哇”地一声便哭了出来：“娘亲，娘亲……”

    林家三嫂早已目光涣散，此时听到女儿叫喊，那股气却又似聚了起来，双眼一睁，便紧紧抓住女儿一只小手，从喉咙里滚出几个字来：“听……师傅……的……的……”

    话音未落，那只手已无力垂落下去，自此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娘亲……”小女孩早已哭得如泪人一般，伏在母亲的尸体上，连气也提不起来。

    张弃叹了一声，缓缓站起来，走出山洞，望着远处的夕阳，抹了抹脸上的泪珠。

    刚才在村里的时候，他曾问狐九归，何为魔之道？

    现在他仍然在想，什么是魔之道？它和神之道、仙之道，到底有什么不同？

    好像也没什么不同，魔修也有感情，也有妻子儿女，也有贪婪欲望。而且，他们的欲望更强烈，贪婪更凶酷，表现的方式也更直白、更残忍，简单说，是更具有魔性。

    在神奕王国，贵族高高凌驾于平民之上，他们也在残忍地掠夺平民，不过他们都喜欢把自己包装起来，展露出一副神性十足的面孔。比如闻人世家，他们就算去屠村，也要遮遮掩掩，不是由他们亲自下令，而是假装成手下家丁们的自作主张。

    而在魂魔帝国，从今天安河村这事件就能看出来，他们更加赤裸裸的，信奉力量与鲜血。林河欠了麻老五和朱三的钱，他们就直白地来抢林家三嫂和小女孩抵债，两人起了争议，便打一场决定胜负。狐九归是林河的义弟，也十分直白地表露出，他也想要林家母女，只是可能打不过朱三和麻老五，只能把这份心思，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而靖老爷则明显要比朱三二人强大得多，所以他能两张白条，就把朱三他们打发了。

    完全就是丛林法则，弱肉强食，虽看着比神奕王国更加血淋淋，但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这，就是神之道与魔之道的区别了吧？

    那么，仙之道又是什么呢？难道也要与神之道、魔之道一样吗？

    张弃叹了口气。他知道，要想把一种修炼道路延伸下去，就必须要找到合适的道。神、魔、妖、鬼，各有各的道，各有各的修炼体系，但他的第一仙术，却还没有找到自己的道。

    这个“道”，不是他领悟的单一天道，诸如火之道、金之道、水之道，而是成系统的、成体系的道，能够让人根据它，各自创出自己的道的“本源之道”。

    张弃忍不住有些迷茫，他极有可能是圣天大陆修仙的先驱，创造出仙之道，是他的责任。

    虽然莫愁、叶氏兄妹、雷长啸等人，包括悠悠、小乞丐、萧小菊和陈凤，还有李氏兄妹，他们都已经算是修仙者了，但张弃知道，他们都不可能创出仙之道来，这事，只有他能做。

    但什么才是仙之道呢，怎样才能创出仙之道呢，张弃一点头绪也没有。

    他只知道，他的仙之道，绝不可能等同于神之道和魔之道。

    正想着，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到了他身后。

    张弃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也许他也在等待着什么。

    却听那小女孩低声道：“你……你就是我师傅吗……”

    张弃点点头：“你娘临终的时候，我承诺过收你为徒，跟着我，学修仙，你娘同意了。”

    小女孩盈盈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三叩首：“师傅！”

    张弃回过身把她扶起来，问道：“怎么不和你娘多呆一会儿？”

    小女孩却低声道：“哭够了，不哭了。”

    张弃微微皱起眉头：太直白了，简直冷血！那是你娘亲呢，生你养你，她死了，你连多和她呆一会儿都不愿？但他没有责怪小女孩，他知道，小女孩这样做，是有原因的。

    原因就是她身上的魔性，这是比神之性更加自私、极端、残忍、阴险的一种性格。

    这不是先天生成或是后天养成的性格，而是被魔气所浸染而造成的性格。

    张弃没说什么，而是换了个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芊芊。”

    “小魔女芊芊？”张弃点点头，又问道：“你是真心愿意拜我为师吗？”

    “愿意，我愿发誓，此生供奉师尊，绝不敢起二心，若有忤逆，我就永沉万世之苦！”

    芊芊举起两个指头，却被张弃掰了下去：“入我门下，无须发誓。我收徒，悟性、德行，都是要考究的。你是我门下第二个弟子，也是我主动收下的第一个弟子，我相信你。”

    芊芊点点头，又问道：“师尊，我还有个师兄或是师姐么？”

    毕竟是小女孩，一拜师，立马就关心自己有没有同伴了。

    张弃知道她天性有些凉薄，应该是魔气的影响，等把她的魔气克制住，也许就会好了。他点点头，道：“你有个师姐，名为悠悠。她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与你相仿。”

    他没有告诉她，修炼他的第一仙术的，还有许多人。在他心目中，那些都不是他的徒弟。

    芊芊有些高兴了：“那太好了，师傅的意思，我也是活泼、可爱的，对吗？”

    张弃笑笑，又走进山洞：“咱们先把你娘亲火化了吧。”

    他不能在这儿久呆，芊芊拜了他为师，自然也要跟他走的，那就得先处理她母亲的后事。

    火光很快燃起来，芊芊又哭成了一个泪人，看来，她也不是凉薄到无药可救。

    等火光熄灭，天色也全黑了。芊芊坐在洞口，抱着肚子，脸色却有些不大好看。

    张弃一愣，马上反应过来：“芊芊，你是饿了么？”

    张弃说了这句话，却又是一愣，原来他想起自己已经四天没有吃东西了；如果加上在黑水河里泡着的一天，那就是整整五天了，可是他还没怎么觉得饿呢。

    看来晋升金丹境以后，他已朝着修炼之路上的一个关口：辟谷，前进了一大步。

    所谓“辟谷”，就是不用吃东西，靠着丹药和天地灵气的能量，就能满足他日常消耗的需要。这是修士修炼所必经的阶段，也是修士脱离凡体、转化神、魔、妖、鬼之体的必然。

    但芊芊还只是个没有丝毫修为的小姑娘，她还需要吃东西。而且张弃也并不习惯不吃东西这件事，这几天只是由于专心修炼，今天事情又多，所以把吃东西给忘记了。

    做了夜饭吃了，又把衍天鼎空间里小丹炼制的丹药拿了一些出来，张弃便对芊芊道：“你跟着我修仙，要得先去除你身上的魔气。我会把你收进你刚才所在的那个空间，那是我的法宝衍天鼎内的空间，我要用里面的灵气，来镇压、消除你的魔气，你愿意么？”

    芊芊问也不问，便点点头：“我愿意！”

    张弃看着她半晌，叮嘱道：“你要知道，在里面，你是会很寂寞的，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他让她进去的，不是小丹所在的那个山顶上，而是在山谷里的一个山洞。他并不完全信任这个小姑娘，不愿意让她知道衍天鼎空间的全貌，毕竟，她可是个不折不扣的魔修。

    芊芊抿了抿嘴：“我知道的，师傅，我不怕。为了修仙，我什么苦都能吃的！”

    张弃不由问道：“那你可想好了，你是为什么而修仙的？”

    “师傅，我从小就知道了，没有实力，你就是别人嘴里的一块肉。我看到的，村子里就死了七八次人，这些人死了，他的妻儿，全都被别人抢走了。我还知道，靖老爷自己就抢了五六次，有两次还是把人家母女一起抢去的。但他府上的女人并不多，您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全被他折磨死了。师傅，我不敢瞒您，我不愿重走娘亲的人生路，而且若是我有了实力，我还会为娘亲报仇。师傅，要是我杀了人，您会责怪我吗？”

    张弃看着她那睁得大大的眼睛，不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么小的孩子，她那还没发育完成的大脑里，怎么就有了这个概念了呢？

    要知道，这个词，就连张弃自己，很多时候都是不愿意提起的啊！

    这个词，就是，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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