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一六二】
方以寒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曾有过和方淮一样的想法。
他也曾质疑过，为什么母亲要将自己生下来。而父亲，既然他并不喜欢自己，为什么又要同意母亲生下他的决定？如果是为了稳固母亲在方宅的地位，不至于因为没有子嗣而被方怀宇的同党欺凌，那又是为什么……他向来对自己不闻不问，甚至母亲都为了保护自己而丢了性命。
而在母亲早逝后，父亲更是直接将他晾在一边，就好像从来没有过他方以寒这个儿子一样，当时冯家以“为无后的少爷过继子嗣”的理由向作为同盟的方家要孩子的时候，他的父亲竟然出动提出要将他送走。
那个时候的方以寒难过之余，心里是恨的。因为他不明白，同样是几岁大的孩子，为什么表妹方遥就是被捧在姑姑和姑父的手心里，而自己……却这么不受父亲待见。
直到后来，父亲弥留之际告诉了他真相，他这才明白，父亲不是不喜欢他。正是因为爱之深，所以才将他送走。
在自己放弃了家主继承权的情况下，自己的妻子又被自己的大哥所害，妻子留下的唯一一个孩子处在无人庇荫的境地，他不能让这个孩子也出事，借着冯家要个孩子去过继子嗣的机会，将方以寒送走反倒还能留有一线生机。
此时此刻，方以寒是庆幸的。
他庆幸自己没有和方淮一样，走上那条没有办法回头的路，没有和他一样步入这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他也庆幸自己遇见了师父，遇见了江云邈，而后来……遇见了辛卯，还有她的室友们。
还有很多很多带给过他温暖的人。
而与方淮的经历相比，方以寒觉得，自己当真是再幸运不过了，有人能够、也愿意拉他走出那片阴影，还能够陪他走到最后。就算不能——毕竟作为辰侍，谁都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哪天就会死在战斗中——至少他们也陪伴自己走过了最黑暗的时期。
但是方淮却不是。
他也曾遇到过愿意带他出深渊的人，然而天不遂人愿，她们接连被害，他也因此……憎恨上了那个最先对他表露出善意的兄长。
是了，没错。方以寒已经确定了方淮对自己的母亲林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想法。
方淮确实对方以寒的母亲林隐抱有男女之情，而也是因此，他觉得林隐的死和方怀信脱不了干系，也和他们的儿子方以寒息息相关。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方淮红着眼角，咬牙切齿地说道：“原本最先认识林隐的人是我，可是……后来她和方怀信相爱了，我能怎么办？！当然是退出这段无望的爱情了！我以为……我以为她跟着方怀信会幸福，至少会比和我一个私生子在一起更幸福，甚至当时两人相爱的时候，方怀信亲自为她种下了一山的枫叶林，可后来呢？！后来她为了保护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孩子，丢了性命！”
听到这里，辛卯和方以寒都愣住了。
这和之前他说的与林隐的相识自相矛盾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辛卯随后皱了皱眉头。
虽然先前，两人在提到方淮和林隐的相识的时候，她并没有闯进来，但是站在门外却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的。
这人刚才……不是说，他和方以寒的母亲，是在方宅认识的吗？而且还是方以寒出生后，怎么这会儿……又突然改口了？
她悄悄地转过头去观察方以寒的表情，显然也是在疑惑这一点。
而方淮也明白，很快便承认道：“对，你们疑惑的没有错。我刚才确实撒谎了。”
此话一出，辛卯和方以寒的眉头不约而同地都皱了一下，不由得开始猜测方淮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关于这一点，我原本不想让你们知道真相，但你既然提到了方怀信……”方淮没有说完，显然是因为方以寒提到了他父亲，不想让他好过，所以才将这件事抖搂出来。
只是……辛卯微微挑起右边的眉毛，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方淮一眼。
他真的不是因为……原本是想隐瞒这一点的，但是说到后面发现好像没法完全圆过去了，不得已才说出来的吗？
辛卯想着，虽然这人伤天害理的事做得不少，但是现在要是发出这样的吐槽，任谁都会觉得不合时宜的。
然而没想到，方以寒竟然在这个时候，非常勇猛地冲着方淮，用极其平静的语气，欠揍地说出了与辛卯刚才的腹诽一模一样的话：“你真的不是因为本来想要隐瞒，但是说到后面才发现没办法圆过去，于是不得已只能说出来了吗？”
辛卯诧异地转过头去看他：“？？？？？”
……这货今天吃错药了？？？昭影她到底给这货配的什么药？？？
她记得今天好像因为伤情有所改观，所以换了另一个种口服的药。
要不要和昭影提一下，还是换回去？
而显然，对面的方淮也没想到方以寒竟然会发出这样灵魂的质问，直接给方淮弄沉默了。
辛卯瞪大了眼睛看着方以寒，不禁开始怀疑——他还是之前那个自己认识的，沉默寡言，对人有些爱答不理，只要别人不说话他绝不会主动搭话的方以寒吗？
她抿了抿唇，没敢作声，抬眸悄悄瞥了方淮一眼，想看他作何反应，又会怎么回复方以寒的这个话。
“为她种下一大片枫叶林又如何？最终……还不是只能通过怀念的方式，给这片林子起‘丹砂岭’？还假惺惺地给她逝去的那道山谷起名‘眠霖谷’？！”
辛卯闻言，更是诧异得目瞪口呆——他没有回答方以寒的话！！他无视掉那句话，自己随便找了个话题接下去了！！！
于是她又转过头去观察方以寒，发现他也是一脸无语，抿了抿嘴唇，差点没当场给方淮翻出个白眼来。
那么现在，一切事情就都能够说通了。
简单来说就是，原本是个乖巧可爱的小孩儿的方淮，因为亲生父亲方宗湛想要找回方家的血脉而被迫与母亲分离。而也是因为这一点，他的母亲重病不起，甚至在之后早早身故，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也没和母亲说上最后一句话。
而在这之后，他认识了方以寒的母亲林隐，甚至对她产生了男女之情，可是很不幸，他所爱的女人和自己的兄长相爱了。于是方淮决定把这份感情藏在心底。
然而，最终他的兄长没有保护好他心爱的女子，甚至让她送了命。
而心爱女子的死亡，就是让他彻底对方家人产生怨恨心理的契机。
虽然听起来像是情感上不太成熟的男孩儿心里脑补出的一起情感家族狗血大戏，但是对于一个从小身边都没有父母亲陪伴长大的人而言，似乎也并不奇怪。
正当辛卯默默在心里将这一切梳理清晰后，就见方淮又扯出一个极度诡谲的笑容：“既然如此……我就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吧。”
“方宗湛，也是我杀的。”
这句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得辛卯和方以寒震惊得无以复加。
方淮看到两人的表情似乎是被狠狠地取悦了，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尖锐又刺耳：“儿子和爹是同一种死法，你们不觉得很有趣吗？哈哈哈哈……”
闻言，辛卯再度蹙眉——“儿子和爹是同一种死法”……那也就是说，两个人都是方淮用一样的办法杀害的。
可是听说上一代家主方宗湛是因为不慎从楼梯上跌落，年龄太大，受伤暴毙而亡，而方以寒的父亲方怀信，是重病去世。
也就是说……之前所调查出的死因，都只是表象？！
“而且……在我对方怀信下手之前，他不仅发现了我，还恳求我，希望我能放过他的宝贝儿子，”方淮依然桀桀怪笑着，用仿佛指甲划过黑板一般刺耳得令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声音道，“方以寒……你说，我要不要满足你爹的遗愿，放你一马呢？”
这人……辛卯和方以寒又是同时皱起了眉头，心里也同时如此想到。这人已经彻底失去理智，脑子里装着的没有其他，只剩下疯狂的复仇了。
而这一问终结的下一秒，令人惊骇的事情发生了——
方淮脸上的皮肤开始一点一点脱落，而从脱落的表皮下方露出的，是不属于人类的、冷血动物的光滑冰凉的表皮。
辛卯和方以寒都被这样的景象震慑住，一时竟忘了要喊人过来制住方淮，任由他脸上的皮一点一点落光。
而当他脸部皮肤彻底被那银白色的，仿佛蜥蜴一般的鳞片覆盖后，他裸露在衣袖外的手臂也开始出现同样的皮肤脱落现象。
“以……以寒。”辛卯虽然在时空域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可是这样的事情除了在动画或是影视作品中见过以外，从来未曾亲眼目睹过，于是禁不住朝后退了几步，大腿后侧直接撞到了床头柜上。
方以寒见状，下意识伸手握住了辛卯的手臂问道：“你还好吗？”
虽是如此，就连他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不要说半路开始往辰侍这条路上走的辛卯了，就算是在时空域呆了这么多年，见过也砍过这么多长得奇形怪状的“蚀”的方以寒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事。
方淮这个样子，分明就是从人类转变为了“蚀”。
而若是他没有记错，这个模样……动物的表皮，却还能够维持着人形……
这一次出现的，恐怕是对整个时空域，乃至整个世界而言，再度重演的最可怕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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