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你不要不知好歹
“你走。”沈平玉眼里流露出再也没有办法克制的怒意。
无论是仙剑直贯肩膀还是捆仙锁深入骨髓的痛意,他都可以闷声忍耐,但让江白为落魄的他束发,他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这无异于在他的尊严上狠狠践踏一番。
沈平玉一直都是个体面的人,即使前世在玄冰河下待了三年,可衣冠却是从未乱过。
他挣扎地就想要站起来,可身体轻微一动,钻心刺骨的刺痛感就会爬满全身。
沈平玉脚下吃痛,一时之间重心不稳,他想要去扶墙壁,身后的人却是往他的背轻轻推了一下。
这一推立马加剧了沈平玉失去平衡,稳稳的摔向了前面。
沈平玉下意识用手掌去抵挡,掌心霎时间就被磨破了皮,泛起了一道道红色的血痕。
白发挡在眼前,他什么也看不清,汗液和血液将些许发丝紧紧贴合在他的双颊、额间,
这是沈平玉从未有过的狼狈,羞愤一时之间快把他淹没了。
沈平玉紧皱着眉头,苍白的脸色晕染上了几抹难以启齿的绯红,他努力不去听身后人的奚落,可这偌大的监狱里偏偏静的落针可闻。
那人蹲下来,看着他这副模样分明开心得很,却装模作样的叹息道:“仙首这又是何苦呢。”
沈平玉又气又羞,双唇颤抖:“江白。”
他是不是做错了?面对劣根难除的江白他就不能心慈手软,一次又一次的宽容他。
江白想要伸手去扶起沈平玉,却被对方拼命地躲开。
沈平玉都落到这种地步,有什么资格嫌弃他?!
江白阴下脸,猛然揪起沈平玉的头发,将他狠狠地甩到了墙上。
“嘭!”
因为过于用力,带血的白发竟然硬生生地断了好几缕,缠绕在他的手指上。
沈平玉吃痛,喉咙里的血涌了上来,呛的他干咳了几声,咳嗽声在空荡荡的监狱里反复回绕。
沈平玉半抬着眼皮,只见那尖尖的黑靴朝他走来,那人蹲下来,掐住他的脖子,用力地抵在身后冰凉的墙壁上。
沈平玉眼尾红湿,几乎喘不过气。
戴上捆仙索的他甚至不如一个凡人。
而这些又是他心甘情愿的。
“沈平玉,你不要不知好歹。”江白咬牙切齿。
这是江白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沈平玉。
话里话外的火药味十足,似乎沈平玉再不顺从他,他就会微微用力,像折断纸鸢翅膀般容易,折断那细白脆弱的脖颈。
沈平玉缓缓闭上双眼,任由他去折腾。
即使羞愤交加,也无可奈何。
他没有办法保证如果再继续激怒江白,江白会不会真的杀了他。
因为切切实实的死过一次,他更明白生命的可贵。他还要揪出藏在浑水里的大鱼,不能让这一切就此结束。
江白见状,火气稍微下去些,眉眼带笑,抬手温柔地揩去沈平玉额间的血迹。
“我只不过是想为仙首束发而已,仙首何必如此抗拒呢?但显得我居心叵测了。”
江白若是想要哄骗一人,那千回百转的柔情蜜意鲜少有人能够抵抗住。
他若是想要装,装得绝不比温望远差,大多数人都会以为这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
只是他不屑于去装。
向来都是直接毫无保留的将残忍暴戾的底色裸露出来,让人避之不及。
江白跪在沈平玉的身后,五指插在发间,缓而轻的向下顺下来,入眼全是白发,找不出一根黑丝。
“早就听说过仙首十九岁时族人尽亡,一夜白发,从前只觉得比话本子还假的很呢,今日一见,原来传闻所言丝毫不假。”
他低笑了声,又道:“这么说来,仙首同我这个孽徒时一样的——举目无亲。”
沈平玉忽然感觉脖颈吹过一股热气,听到身后的人嘲笑:“还真是可怜。”
已经很久没有人说过他可怜了。
上一次还是他族人尽灭时,他只身一人跪在那堆积成山的尸体中间时,撕心裂肺的哭喊着。
每一具尸体都是残缺不齐的。
他翻遍了所有尸体,尽管五指染血、指甲全部碎裂,可还是找不出疼爱他的父母和天真可爱的胞妹。
他们古树一族尽心尽力守着古树,传达天意,可除了他全都不得好死。
沈平玉怒了。
他捡起地上锈钝的仙剑疯了一般朝枯萎的巨树挥砍,骂出此生第一句脏话:“去你的天意!”
有人从他身边路过,叹息说:“好可怜的年轻人啊,族人全死光了,他肯定也活不久了,和一棵树较劲,肯定是快疯了。”
后来人们渐渐忘记那个血泊中可怜的年轻人。
只记得三十三仙门之首怜玉仙尊,灵力强盛、德高望重,还能够不老不死,是众人都向往地模样。
江白温暖的手指在他的耳垂、脖颈……若有若无的划过,将那散落在鬓间的碎发全部拢到手心。
“仙首或许不知,相比于你睥睨众生的模样,我更喜欢你现在的模样。”
“多么惹人垂怜啊。”
他轻轻地把白玉冠为沈平玉戴上,眼神尽是缠绵垂爱,动作轻柔地像是在抚弄什么绝世珍宝一般,丝毫看不出他刚才还暴力地对待过沈平玉。
白玉冠戴上,沈平玉的白发瞬间变成了乌黑的青丝。
江白转到沈平玉面前,细长的手指轻柔地为他整理衣领:“仙首怎么一直闭着眼啊,为何不肯睁开眼看我?”
“是羞于见我吗?”
沈平玉因为受伤,原本冷白的肤色现在白的几近病态了,因此耳垂、两颊那点微红被无限放大了,像是红透了般,
他忍无可忍的睁开眼,对上那双不怀好意的眸子,克制的说:“江白,适可而止吧。”
“你以为我会在这里关一辈子吗?”
江白笑了:“哦?仙首还指望着芝念仙尊出关证明你的清白吗?你觉得陷你于不仁不义的人会同意吗?”
“我倒是好奇,假若仙首无法洗清嫌疑,是任由世人宰割你还是把他们全杀了?”
沈平玉不为所动,他又继续说道:“毕竟这个世上除了芝念仙尊也无人能够与仙首抗衡一二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江白偏了偏头,看见两道身影。
“国师就是这个人!”狱卒指着江白,告状道。
“我倒是谁,原来是仙首的首席大弟子,江白江兄弟。仙首这般对江兄弟,江兄弟还不计前嫌的过来看望,当真是师徒情深,令人感动啊。”
岁千秋脸上的阴鹜陡然间烟消云散,完全忽视掉落在地上染血的白发,自顾自笑着说道。
本想邀功的狱卒大惊,国师居然和这个人认识!
“国师真会说笑,我已被仙首踢出师门何来首席大弟子一说。”江白一边站起来一边说道。
岁千秋:“岁某糊涂,还望两位莫要见怪呢。”
“我已经连夜飞书皇上了,皇上听后也是大感震惊不敢相信仙首是这种人,只是铁证如山,一切还得按照流程走,哪怕仙首和皇上私交甚笃。”
“明日雪竹门就会派人带仙首前往苍梧山的仙碧落前听审了,届时三十三仙门的人应该悉数会到,岁某代表凡人,也会跟去。只是不知芝念仙尊是否会到。”
岁千秋无奈地叹息道。
他们这个局布得确实是万无一失。
倘若只是仙门中人。沈平玉自是没得怕的,可偏偏牵扯到了手无寸铁的凡人。
他们本性并不坏,只是对于一些与他们很遥远的事情,没有太过于清晰的判断了。
很容易被居心不轨的人利用。
哪怕沈平玉用命去护他们周全,可在他们眼里沈平玉依旧是个道德败坏的小人。
这便很让他为难。
而且凡人代表派得是岁千秋,这人既不是普通凡人,又不是正儿八经的仙门中人。
依靠着根本不可能的祈求天意,赢得百姓们的尊敬爱戴,
沈平玉基本就可以判断不是骗子就是与温望远背后之人是一伙的。
多半也是想要置他于死地的。
这件事芝念能够出面最好不过,假若芝念不出面,沈平玉还真是百口莫辩,陷入到一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境地。
他可以把剑对准吃人的邪魔,却永远不能够对准分不清是非的凡人。
结局是必然悲凉。
想来布局之人对他很是了解,深知他的秉性为人,除了好友温时霜,沈平玉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
“天色已晚,仙首早点休息才好。”
岁千秋看向江白,见他不动,又说道:“江兄弟还是避嫌得好,明日雪竹门的人就来了。”
江白知岁千秋是催促自己,既然是合作关系,那就没有必要闹翻脸,于是低头冲沈平玉柔声说:“仙首,那我们就苍梧山上见。”
说完,才和岁千秋离去。
那狱卒一路将他们恭恭敬敬地送出牢狱,分手时江白顿住了脚:“你的人一点也不老实啊。”
“明日仙碧落前三十三仙门的人看到沈平玉半死不活的模样,估计该想国师是不是在凡人的牢狱里动用重刑了。只怕会加重仙门与凡人的矛盾,想来对国师也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那狱卒闻言,双腿发软,浑身发冷,霎时汗如雨下,黄豆的汗珠挂满额头。
岁千秋听了,浅浅笑道:“江兄弟言之有理,岁某自当重视。”
江白走后,狱卒跪下来猛地磕头,惊声求饶道:“求国师绕过小人这一次,小人就是鬼迷心窍了,起了贪财的念头,万万没有想要伤害仙首的意思。”
脑袋磕得不遗余力,灰色的石砖印上了红色。
岁千秋笑了笑:“怕什么啊,谁没有个手头紧的时候呢。”
狱卒惊喜地抬起头,望着岁千秋温和的笑容,感激道:“谢国师饶过,小人以后为国师做牛做马。”
岁千秋疑惑了一下,问道:“我什么时候说饶过你的?”
这一夜下了一场很大的雨,雨滴如跳跃的鼓点般此起彼伏,伴随地春雷更是响彻云霄,甚至劈焦了好几棵桃树。
牢狱后面不远处有一个土葬场,相隔数百米,专门处理死在牢狱里的犯人和一些没钱掩埋尸体的普通百姓。
那里的尸体连个破旧的席子都没得卷,身上的衣服被人扒走,直接□□得躺在尸堆里。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放一把火把他们烧干净,为后面的人腾出地方。
昨天刚放完火,湿软的土地上全是黑色的灰尘和白色的粉末。现在这里就躺了一具尸体,是早上刚送过来的。
居然还蒙着一块白布。
春风吹起一角,把那殓尸人吓得向后跌倒,爬起来就没命的往外跑。
只见白布下面尸体脸色青紫,干瞪眼一双眼,身体还以一种正常人不可能做到的姿势拧巴在一起。
活生生像是死前被人拧成麻花。
这人的胸前还绣着个大大的牢字,分明是狱卒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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