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风物志
当晚淇澳院内,晏景宁正就着烛光翻看一本棋谱打发时间。
待到更深露重,蜡烛燃尽了两只,才终于将叶明等回来。
叶明神情稍显疲惫,在雪中奔波一天,眉毛都结上一层霜。
晏景宁免了虚礼,开门见山道:“查到什么了吗?”
白日叶明收到晏景宁命令后,自己去了城东盯梢。
说来也巧,真就让叶明碰见了几个冒雪出城的人。叶明见这几人可疑,便紧跟其后。
叶明禀道:“属下今日确在城东遇见了可疑人,故远远跟在那队人马后头。行了五里地至一处分岔口,为不使他们起疑心,就选了与其相反的一条路跑了两里后又折返。属下沿着雪地留下的马蹄印前行,这马蹄印拐来拐去,一会儿向北,一会儿向南,似在故意兜圈子。于是属下分辨良久,绕了很多弯路,跟到一处山下时那印子便消失了,不知是大雪覆盖还是他们上了山。”
晏景宁指尖轻点木桌,道:“明天加派人手继续跟,注意不要被他们发现了。”
叶明:“是。”
叶明离开时开关门带起一阵风,将蜡烛的火光吹得暗了下去。
晏景宁凝视着那忽明忽暗的火光出神,片刻后似是想通了什么,一挥手将烛火熄灭了去。
既然事情有了眉目,卫昭冬所要做的就是等结果,着急也无用。
雪后的几日道路结冰,不宜出行,白日里卫昭冬大多时间在府邸的书斋中与晏景宁对弈,有时看看晏景宁送来的还有一些话本和风物志。
淮川白日里依旧盯着孔鼎,随时掌握他的最新动作。
自那日一局棋后,卫昭冬终于找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一有闲暇便拉着晏景宁下棋,下了四五局仍是未尝一败。
不下棋的时候卫昭冬则与晏景宁闲聊,几日相处下来,晏景宁已不再似之前那般冷冰冰,但依然不接卫昭冬有关娃娃亲的话茬。
这天的书斋里,卫昭冬正坐在藤椅里阅读一本风物志,而晏景宁在一旁伏案习字。
卫昭冬看的这本风物志讲述的是江南的风土人情。书中不仅有对江南的文字描述,还有生动精巧的配图。
翻了几页小桥流水人家,又翻了几页江南的特产点心,卫昭冬被勾得心向往之,不禁感叹道:“难怪人说‘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1’,仅是看这本风物志我的魂儿都要飞到江南了。阿宁可曾去过江南?”
晏景宁顿了一下,停下笔道:“不曾。我自幼长于云州,离开都城的经历甚少。”
两人稍微熟络了些,卫昭冬嫌唤他“景公子”过于生疏便改口作“阿宁”,让他唤自己“昭冬”。
晏景宁只被母亲静妃这么唤过,突然被一年幼少女这么称呼难免感到不适。
有一次卫昭冬唤他“阿宁”时恰巧被花影听见。
花影稚气未脱,心里想法往往表现于脸上,见卫昭冬如此大胆惊愕得下巴都要掉了,震惊后掩口窃笑,肩膀不住耸动。
晏景宁斥责地看他一眼花影才稍有收敛。
晏景宁试图纠正了卫昭冬几次无果,也就随她去了。
卫昭冬合上书道:“我前十五年未曾离过家,只靠一本本的风物志了解外面的世界——江南风景宜人,温柔婉约;漠北粗犷豪迈,风沙漫天。无论怎样的光景想来都是极好的,若这次离家能走遍大山广川也不算白来这世上一遭。”
晏景宁刹那间有些惘然。
他想起七岁那年,母亲缠绵病榻,唯有听自己读风物志时眼神中才多些生气。
年纪尚幼的晏景宁怕母亲撒手人寰,于是日日伴母亲床头读书,幼弟晏景涵也乖巧地伏在母亲身边。
那几本风物志被他来来回回讲了数遍,记忆深刻到时至今日依旧能清晰记起每页所讲的内容。
可惜故事可以不停讲,人生终有结尾。
母亲将近去世前的某一日,难得有气力多说了几句话,慈爱地笑道:“阿宁讲江南讲得最好,可惜母妃这辈子无法亲眼去看了。”
晏景宁握紧母亲的手,“母妃……”
静妃抬手摸了摸晏景宁的头,柔声道:“真希望阿宁不会像母妃一样被困在这囚笼里,不然一辈子都虚度了。”
那时他还不明白为何母亲如此伤感,等又长大些才悟了其中缘由。
父皇忌惮外祖父的兵权,娶了母亲以作挟持。外祖父自愿让出兵权卸甲还乡,父皇却仍心有顾忌,给母亲封号为“静”,数月不去见她一眼。
再到自己出生被父皇赐名为宁,十岁时被封为安王,无处不在透露着晏和茂一刻未曾放下心中的猜忌。
思绪重回现下,晏景宁提笔道:“心愿会实现的。”
最后一笔走锋没收住,泄露了那一丝未藏好的心绪。
卫昭冬笑道:“等来日去云州,阿宁可要好好带我游耍一番。”
晏景宁应到:“好。”
要摸清矿山所在并不容易,大约花了近一旬的时间,晏景宁可算是等来了叶明对矿山调查的汇报。
果不其然,这孔鼎老奸巨猾。
他令手下人每日从不通的城门进出,绕路去矿山。非但如此,这几人路上还要走散,一波人负责在山里兜完圈子制造迷阵,另一波人才是真正要到矿山的。
叶明等人花了六七日在每个城门口蹲点,终于将其套路摸清,又费了一番力气在不被他们发觉的情况下跟随到了矿山。
这处矿山开采的是铁矿,孔鼎抓了许多原本关押在牢中的囚犯在此采矿、锻造兵器。
晏景宁嗤笑一声,“孔鼎刁滑,但晏景盛果然蠢。”
若太子用这处铁矿做些把件,来日被人告发了尚可为自己辩解为谋财,但用铁矿锻造兵器传到皇帝耳中就成了谋反。
况且如今大齐虽有战乱,但战争并非十分频繁,兵器也不吃紧,即使太子狡辩为发战争财也无人会信。
晏景宁不懂父皇本就有意将皇位传承于太子,太子何必仍要私自采矿并锻造兵器。
如果非要解释,除了蠢晏景宁想不到其他。
白白送上的把柄岂能不要?
晏景宁令叶明记下几处矿山的具体位置,至于怎么使用还尚待筹谋。
外祖母身体日渐好转,矿山之事也已查清,晏景宁准备再过几日就打道回京。
这日卫昭冬读的风物志里讲到了淮扬名菜蟹粉狮子头,她馋得紧便向晏景宁提了一嘴,结果晚上饭桌上就有了这道菜。
平日里尽是读书品茶,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卫昭冬觉得自己简直如神仙般逍遥快活。
又心满意足地度过一天,卫昭冬正准备就寝,却听房顶的瓦片一声微响。
不知是不是错觉,卫昭冬屏气凝神侧耳倾听,没再听到响声。
疑心是自己听错了,重又要上床时,卫昭冬的房门蓦地被人推开,来者是淮川。
淮川目含担忧,大步走到她跟前上下打量道:“昭昭,没事吧?”
“我没事,怎么了?”
淮川侧开身,卫昭冬直直看到院子里多了两具黑衣人的尸体。是淮川的手笔,一针封喉。
卫昭冬心道,原来刚才听到瓦片的声响不是错觉。
淮川道:“我先是听见屋顶有人,怕是贼人便出来看了一眼。果然。”
虽不知晏景宁的宅邸为何夜半会出现刺客,但可想而知他那边也必定受袭。
卫昭冬拽着淮川袖口紧张道:“快去阿宁那里!”
外头寒风侵肌,两人连披风也来不及穿便匆忙赶到淇澳院。只见院内死了两个黑衣人,还有三个正在和孙代他们缠斗。
淮川一针掷出,与花影纠缠着的黑衣人倒地。
另外两人见状不妙,飞身跳出院落,消失在黑暗里。
花影肩膀中了刀伤,衣服被血浸红一片。
黑衣人的刀口淬了毒,毒性渐渐开始发作,花影一阵头晕目眩就要往后倒。
叶明连忙托住他,“花影!”
花影气喘吁吁,额头汗珠滚滚流下,“我没事……先去看公子……”
晏景宁方才也与黑衣人交了手,好在没有受伤。
他对孙代道:“快先给花影包扎一下,让夜莺去唤大夫。”
孙代刚要应声,淮川却道:“不用。”
淮川走到花影跟前,蹲下身拨开他伤口处的衣服,只见花影刀口处的一片肌肤都泛着黑紫色。
手段利落地拿出银针,在花影身上几个穴位一扎,暂时抑制住毒性蔓延,“先把他扶进屋。”
适才淮川一针击毙刺客就已让叶明众人惊异,此刻见他竟还懂得医术,不禁慨叹江湖多能人异士。
叶明搀着花影进屋,让他平躺在床榻上。
淮川从怀中掏出一排针,在烛火上微微燎热,道:“烦请回避。”
卫昭冬看出叶明似有疑虑,安慰道:“先出去吧,相信我兄长。”
叶明见晏景宁也点了头,才舒了口气与众人退出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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