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出谷

卫昭冬将出谷时，天空悄然飘起雪。只消片刻，雪花便作鹅毛铺天盖地下下来。她未觉丝毫寒意，反而新奇地伸出手去接飘落的雪花。

        所乘的马儿也似主人一般，不紧不慢地向东行驶。马蹄踏过的层层落叶发出脆响。

        卫昭冬在湛薇谷中度过了十二年，这是她第一个在谷外度过的冬天。

        师父说，卫昭冬是在三岁时被人送入谷的。

        小时候她经常会问师父，是谁把自己送到这里来的，自己的爹娘是谁，自己又为什么被送到谷里来。

        师父从不回答。只有每次在被卫昭冬缠得烦了，才会撂一句“问你师兄去”，把她扔给淮川。

        久而久之，卫昭冬不再问了，有疼爱她的师父师兄，她才懒得再去问那劳什子的身世和爹娘。

        上月刚过及笄，师父终于应允了卫昭冬下山的请求，告诉了她一些有关她身世的事情。

        那是嘉明二年，淮川偷溜出谷玩时，在谷底遇见了年仅三岁的卫昭冬。

        淮川见卫昭冬长得玉雪可爱，被独自一人丢在那里也不哭不闹，鬼使神差地将她带回了谷里。恰巧这小女孩儿也合师父的眼缘，师父便将卫昭冬收为弟子精心抚养。

        当时卫昭冬身上所带的能辨识身份之物只有一块玉佩和一封信。

        信上写了卫昭冬的名字和云州籍贯，并言只求湛薇谷能收留此女，护她平安。

        如今卫昭冬已然长大，师父才舍得告知她的身世，并将那块月牙状的玉佩归还于她。

        故卫昭冬此番出谷，决定打算先一路向东到大齐的都城云州去探寻身世，然后四处游历游山玩水一番，等哪日盘缠用尽再回谷。

        雪越下越大，大氅无法再抵抗沁骨的寒冷。卫昭冬一抖缰绳，“驾！”马儿扬蹄，飞驰前去。

        抵达离湛薇谷最近的洛州城尚需三四个时辰，此刻灰云压得天色愈来愈黑，卫昭冬选择先找个客栈歇息一晚再赶路。

        荒郊野岭中客栈属实难寻，卫昭冬又大约行了一刻钟，才好不容易远远望见一处歇脚点。这家名为“安泰”的客栈外观上就显得十分陈旧，牌匾蒙着一层灰尘斜斜挂着，破败的马厩年久失修，用稻草做成的围栏有一大块的缺口。

        卫昭冬拴好马，抖落掉大氅上的雪，推开客栈的门，沉重的大门发出“吱嘎——”一声响。

        正坐在门边烤火的店小二似是没想到这么个大雪天还能迎到客人，立马露出笑脸热情洋溢地迎上来，“这位公子，打尖儿还是住店呀？”

        店小二又瘦又干巴，头上裹着一个蓝色的破布巾，一身衣服旧的好似穿了数十年。

        卫昭冬只觉好笑，有哪个会专程冒着大雪来你这破店打尖儿。

        倒也没打趣他，只压低声音道：“住店，来间最好的客房。”

        “哎哟——公子，真不巧，今儿三间天字号房都被定完了，您看地字一号房如何？”

        先来后到之事无可奈何，卫昭冬道：“也可。”

        掌柜的是个瘦弱的女人，见客人来了也没有什么热情，只一声不吭地翻着账簿。

        卫昭冬从怀中掏出钱袋，拿出一锭银子放到柜台上，问：“这些钱够吗？”

        掌柜没有回答，店小二却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忙不迭将银子拿过扔进抽屉里，“够的够的，正好这么多钱。”

        下山前师父给自己准备了几串铜板、一些碎银还有几锭金银，说是在外面大手大脚地花钱也够挥霍一年了，可没想到刚住个客栈便花掉一锭银子。卫昭冬心下存疑却也没多问，找了张看起来比较干净的桌子坐下，“来上点儿你们店的招牌菜。”

        “好嘞，您稍等。”

        卫昭冬坐下后才发现，原来大堂的角落里还坐着一桌人。四个男人，打扮得普普通通，看不出路数。但其中披着黑氅的年轻男子吸引了她的视线。

        那男子静静坐在那里，一身玄衣，如同水畔修竹，泠冽中带着温润。棱角分明的侧脸好似精心雕琢的美玉。

        卫昭冬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男子察觉到卫昭冬的视线，抬眸看来。

        卫昭冬微笑着拱手行个礼。

        男子一顿，微一颔首以示回礼后又无言转过头去。

        “菜来咯——”店小二端着个托盘送上菜来，“客人您慢用。”

        一道尖椒炒肉，一道醋溜花生，一碗紫菜蛋花汤，一瓶自酿清酒。

        屋内无一人言语，只听得北风的呼啸声和柴火烧灼发出的哔剥声。卫昭冬被香气引诱着迫不及待就要动箸，但此情此景一人独食何比两人对饮？

        卫昭冬清了清嗓子，吟哦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敢问对面公子，能饮一杯无？1”

        静默片刻，男子回答道：“今日某身体不适，恕不能奉陪。”

        男子的声音使卫昭冬想到湛薇谷初春时刚破冰时的涓涓溪水，清泠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情，故被拒绝倒也没扰了她的兴致。卫昭冬自斟自酌大快朵颐起来。

        吃到中途，男子四人上楼了，掌柜的回后院，大堂只剩下卫昭冬和店小二两人。

        店小二用一个铁夹子拨弄着火，向卫昭冬搭话道：“公子，您从哪儿来啊？”

        师父说在外不要轻易暴露自己来自湛薇谷，于是卫昭冬信口拈来，“剑南。”

        剑南是师兄的家乡，淮川曾给她讲过很多那里的风土人情。

        “嗬，剑南可离这儿有万把里的距离。看公子您气度不凡，也没见您带些随从，难不成是独身一人出来的，家里人可还放心？”

        店小二见卫昭冬一身男儿打扮，却又俊俏得不似男儿，只当她是富贵人家娇生的公子。

        卫昭冬浅饮一口酒，辛辣感在口中弥漫开来。她咂咂嘴，道：“我想见识见识世界就出来了，一人游历才叫逍遥快活。”

        店小二敬佩地竖起大拇指，“公子少年英豪，小的佩服！”

        卫昭冬与店小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倒不是说与他多投机，权当找个消遣。

        终于酒足饭饱，卫昭冬吩咐道：“劳烦烧一桶热水送来我房间。”

        店小二应到：“好嘞。”

        上了二楼走到右手尽头拐角处是地字一号房，推门进入见房间打扫得倒也干净。卫昭冬直接仰头倒在床上，身下只隔一层薄薄的被褥便是硌人的床板。第一次居住如此简陋的环境倒不失为一种有趣的体验。

        不一会儿，房门被敲响，卫昭冬过去打开门闩。

        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抱着一桶热水进来，粗糙的双手满是斑驳，骨节粗大，一看便是常年与斧子为伴，卫昭冬猜他是安泰客栈的厨房伙计。

        店小二跟在其后拎着一个食盒，他将食盒放在木桌上，端出一盘糕点，谄笑着对卫昭冬道：“公子您尝尝本店特制的梅花糕，采的是我们种在后院的梅花，水用的是落在梅花枝干上的干净初雪。这是今年的头一份，您可不能错过了。”

        卫昭冬拾起一块梅花糕观摩其造型，做得不算精致但差强人意。她将糕点填入口中，咀嚼几口咽下，“甜而不腻，确实不错。”

        店小二说：“您慢用，小的就不打扰了。”

        两人退出去后，卫昭冬解衣沐浴。晚上不宜多食，那一盘梅花糕她也没再动过。

        不知是否因赶了数十里路程今晚倦意格外浓厚，沐浴后卫昭冬便和衣躺在床上，吹灭烛火。一片宁静的黑暗中仿佛能听到雪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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