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红鸾
这寺庙名为莲华寺。
从外观看少说已有百年，因建在深山里冬季少有香客往来，加之莲华寺的和尚总共不过十几人，更给空荡荡的寺庙增添一分凄寂。
未踏进寺中便能闻到缭绕寺庙的香味，让人紧张的神经都得到了舒缓。
接待众人的是一个小和尚，年岁不过总角，头脑圆圆滚滚，性子活泼讲起话来叽叽喳喳，甚至有些吵闹。
卫昭冬一行以香客的身份入住东院的几间厢房。
出家人茹素，晚餐都是些粗茶淡饭。
卫昭冬心情不佳没有胃口，飞快地将饭扒拉完便回了东院。
花影和叶明年轻爱玩，听说莲华寺的后院有一颗姻缘树，心生好奇前去观看。
晏景宁没有兴趣，用过饭后走出斋堂准备回屋。
斋堂门前小和尚正在偷闲。
小和尚见晏景宁出来，立刻上前尽心尽力地宣传寺庙的业务，问道：“施主可要上香？”
晏景宁拒绝道：“不必。”
“那求签呢？”
“也不必。”
“看相呢。”
“不必了。”
一连被拒三次，小和尚心生不满，撅嘴道：“我们主持看相可是很准的。”
晏景宁哑然失笑。
他总是不擅长应对这种过于主动热情的人，卫昭冬同理。
晏景宁无奈道：“好好温习你的功课。”
拒绝小和尚后，晏景宁不疾不徐地走向东厢房。
走至一棵千年银杏树下，不知是否是缘分使然，晏景宁和主持打了个照面。
道缘主持已至耄耋之年，慈眉善目，眉须全白，似柳枝般长长地垂挂下来。
晏景宁不欲多言，与主持行过礼后继续往东走，两人擦肩时却听道缘主持说：“阿弥陀佛，恭喜施主。”
晏景宁不知何喜之有，停下脚步，问道：“大师此言怎讲？”
道缘主持双手合十，双目微阂，道：“老衲观施主红鸾星动，想必喜事将近。”
荒谬。
晏景宁向来不近女色，年已十九连个通房都没有，也无心悦之人，何来红鸾星动一说。倒不如说他不久后将入主紫垣，可信度更高些。
道缘主持见晏景宁沉静内敛，通身气派不似池中之物，有心为他指点，“这颗红鸾星也是施主的福星，若施主把握好，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晏景宁虽心中不信，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礼貌道：“多谢大师指点。”
道缘主持望着晏景宁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施主最想要之物的得与失，全在一念之间……”
不过这私语未传入晏景宁耳中，只随风消散在空中。
晏景宁回到东厢房时，见卫昭冬独自坐在石阶上，双手撑着下巴望天发呆。
不知她现下心情好些没有，晏景宁斟酌了半天话语，道：“坐在地上会着凉的。”
卫昭冬没有动弹，“阿宁怎么才回来？”
她都回到厢房半个时辰了，晏景宁竟然才过来。
“方才在寺庙里随意逛了逛。”晏景宁走到卫昭冬旁边，随她一起坐下。
仰望天空，在冬季澄净的夜空里，一颗颗星星格外清晰，闪烁着莹莹白光。
卫昭冬道：“我还当你去听经了。”
晏景宁垂眼不语。
他从不爱听经。
静妃去世后，皇帝便把晏景宁和晏景涵交给庄妃抚养。
庄妃厌倦深宫，也无意帮他人养孩子，对记在名下的两儿漠不关心，只每日在佛堂一心礼佛。
晏景宁失去母亲庇佑，又要照顾小他两岁的晏景涵，更是被豺狼虎豹环伺。他无人可依，唯一的依靠只有自己。
一旦行差踏错，迎接晏景宁的即是万丈深渊。所以他也不信佛。信佛是许多人的精神寄托，但绝不是他的。
两人静默了很久。
卫昭冬轻声道：“阿宁，你的父母是什么样子的？”
“为何突然这么问？”
晏景宁转头看她。昏暗中他看不真切，只能看出卫昭冬侧脸隐隐透着寂寥，长长的睫毛好像被泪珠弄湿了。
她想笑却笑不出来，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我想爹爹娘亲了。”
晏景宁的声音中听不出情绪，似是对这些没有所谓，“我自幼失去父母，并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了。”
晏景宁此刻甚至恶意地想知道淳宇帝得知儿子咒他死时的心情。
卫昭冬轻笑，一双清澈的眼睛与他对视，“没想到阿宁竟同我一样，我从有记忆起就没见过父母。”
晏景宁静静听她絮说。
“我自幼是被祖母带大的。祖母待我很好，教我认字读书，即便对家里其他兄弟姐妹严苛但总是不吝夸奖我，还给我许多好吃的，”卫昭冬回忆往昔，脸色慢慢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温柔的神色，“祖母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从不告诉我爹娘是谁，在梦里我也想象不出他们的面容。”
“此番出行前祖母终于告诉我我家在云州，我好像去见见爹娘的样子，还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能那么狠心把我抛弃，为什么能忍住这么多年都不去看我一眼。”
卫昭冬在说这些话时，仿佛一朵纤弱的花，脆弱到一折就断，却让人忍不住让人怜惜。
印象中的卫昭冬总是欢快的，活泼的，无忧无虑的。每天见她欢欢喜喜的样子，让晏景宁忽略掉她也会有难过的时候。
他的心底蓦地腾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竟被这个小麻烦牵动情绪了。
“今日兄长收到祖母的家书，说是家里有急事喊他速回，那一刻我也是想跟着回去的。”卫昭冬凝神看他，“可是如果回去就可能再也找不到阿宁了，连着爹娘的线索也一起断了。”
晏景宁敛眸，语气淡淡的，“我父母俱亡，怕是找不到什么线索。”
卫昭冬坚持道：“阿宁不是还有个弟弟吗，也许弟弟会知道些什么呢。”
晏景宁见她坚持便不再多加争辩，他改变不了卫昭冬的想法也控制不了之后发生的事，只能一切顺其自然。
心底话都倾吐完，卫昭冬如释重负道：“不说这些了。你适才逛了逛寺庙，可有什么比较有趣的地方。”
“……姻缘树。”
说逛寺庙只是一番随便打发她的托词，突然被卫昭冬问及详情，他一时只能想到花影嚷嚷着去看的姻缘树。
卫昭冬兴奋道：“我也想去，阿宁带我去看看。”
晏景宁不知姻缘树位置在哪，含混道：“天色太黑了，怕是看不清楚。”
“没有灯光么？那你是怎么看清的？”
晏景宁语结，“……那，走吧。”
路上遇一僧人，卫昭冬问其借了一杆灯笼照明。
夜间的寂静的寺庙让卫昭冬有些害怕，她悄悄地挨晏景宁更近些，一只手拽住他的袖口。
晏景宁瞥了一眼那只柔软纤细的手，任由她拽着。
跟着晏景宁在寺庙里转了一大圈，终于找到了那颗姻缘树。
此时叶明花影都不在了，这里只有卫昭冬和晏景宁二人。
姻缘树上挂着许许多多的红布条，卫昭冬好奇地拉下一条比较低矮的枝干，就着灯笼看布条上所写的字，大多数写的是对良缘的祈愿。
晏景宁站在一旁看起来兴趣缺缺。
卫昭冬松开树枝，仰头打量整棵树寻找还能挂布条的空隙，“阿宁，你要不要也来挂个布条？”
晏景宁说出了今天的第四个“不必”。
卫昭冬眼睛眨巴眨巴，“来都来了，何不为自己求个良缘。”
晏景宁敷衍道：“求人不如求己。”
卫昭冬笑道：“说得好，良缘还是要自己去争取的。”
她目光灼灼，“那阿宁可有心悦之人？”
“……没有。”
“阿宁是至今未有婚配？”
“也没有。”
之前父皇想给晏景宁娶妻，正逢太后薨逝，他以为太后守孝三年之名拒了皇上的提议。
皇家婚姻多是利益相关，他见证了父皇母妃婚姻的悲剧，晏景宁既不想受人掣肘，也不想悲剧再一次在他身上重现。
现在孝期已满，回京后不知道淳宇帝会不会再给他提成婚之事。想到这，晏景宁太阳穴一阵跳痛。
卫昭冬蹦跳到晏景宁身前，凑过去直直看着他的双眼，嫣然一笑道：“那阿宁猜猜我有无心悦之人。”
晏景宁躲过她的视线，望向漆黑一片的远方，“不猜。”
卫昭冬失望道：“哎，你猜猜嘛，猜一下嘛。”
“……无聊。”
晏景宁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紧张起来。
卫昭冬笑眯眯道：“我有心悦之人哦。”
“……”
“阿宁猜猜他是谁。”
“我怎么猜得到。”
卫昭冬盯着晏景宁泛红的耳尖，故意道：“你怎么会不知道呢，还是说阿宁故意装不知道？”
晏景宁被磨得不胜其烦，“是……花影吗？”
“不是。”
“叶明？”
“阿宁认真猜！”
“难道是孙代？”说完这句话晏景宁自己都觉得好笑。
卫昭冬将灯笼提至晏景宁眼前，微弱的火光轻轻摇曳，映得他的神色比平日里柔和许多。
晏景宁被火光晃到眼，只好低下头直视她。
“我心悦之人——”卫昭冬漾开笑意，一字一句道，“是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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