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沈良沅是出来买绣线的。
她与冬葵一起在屋子里绣荷包,临近傍晚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绣线没了,便想出门去买。
原本是可以等到明日的,但沈良沅现在在绣的荷包是别人订下的东西,她怕耽误一晚上时间到时后面匆匆忙忙,会做不好。
于是看了看天色,还是决定趁着现在出门把线买了。
冬葵第一次听她说要出门,觉得她对双梁不熟悉,于是主动提出陪她一起,沈良沅有人相陪自然会更安心些,也没有推辞。
尽管只是出门买个绣线,为了避免惹麻烦她也还是戴上了帷帽,冬葵直接就带她去了染香阁,说染香阁的绣线最好,她认识里头的一个绣娘,也许还能讲个优惠呢。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
到了染香阁,沈良沅感叹于这家店的宽敞雅致,连绣娘们都有统一的服饰,心里好生羡慕,觉得若是能在这样的店里做活便是极好的了。
她头一次来这种大店铺,又是在这繁华的双梁城,难免有些拘束,好在有冬葵在,她们很快向一个绣娘表明了要来买线的意思。
绣娘很有礼貌,哪怕她穿的普普通通甚至有些寒酸也朝她笑了笑,看了看她荷包上需要的颜色后便让她稍等片刻,她现在去拿过来。
颜色相近的线有很多,是需要比对挑选过后才能选到一样的。
于是沈良沅便也没有乱走,跟冬葵一起站在一边耐心等着,然而坏就坏在,店铺的另一边突然出了点事情。
在沈良沅来之前,店铺里便有几位小姐在挑料子准备做来年春天的新衣,沈良沅一进店便看见了她们,为此还特意往旁边走了几步。
原因无他,她自认看人有点直觉在身上,那几位小姐中间有一个格外高挑倨傲的,虽然也生的美,但看起来性子好像不太好的样子,正因为不满意布料而对绣娘发脾气。
冬葵也瞧见了,当时便凑到沈良沅耳边小声道:“那是双梁城大富商钟家的二小姐,脾气坏,不好惹,小姐我们离远点儿。”
是以刚刚一进店他们便往偏处走。
而现在,喧闹起来的也是钟二小姐那边。
她似是一直没有选到喜欢的料子,发了一通脾气不说心情也没有多好,这时候又捂着一边耳朵气急败坏道:“我的这只耳坠呢?哪儿去了!”
下人一听是耳坠不见了,便赶紧低头找,他们人多声音大,店里的人便都注意到这事,连几位绣娘都帮忙找了起来。
原本也就是在那一圈找,旁人也就看看,或者在自己周围瞟两眼。
沈良沅自然不会去凑这个热闹,只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结果这时钟二小姐身边不知谁说了一句,地上好像没找见,该不会掉了让谁给捡了吧?
这句话也不知是点着了钟二小姐的哪根筋,让她一下就像个炮仗似的炸了,直嚷嚷着那耳坠子可是多宝楼珍藏的孤品,她花高价买的,今日她非要把拿了耳坠的人揪出来不可。
钟家是双梁城的纳税大户,城里人人皆知这位小姐脾气差,惹不起,见这阵仗,原本还在店里看热闹的纷纷准备开溜。
沈良沅也不想惹事,便想拉着冬葵也走算了,谁知不知怎的,别人走了都没看见被拦着,偏偏就她,刚挪两步便被那钟二小姐一把挡住。
面前的人比她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大声道:“是不是你拿了!不然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沈良沅收在袖里的手紧了紧,也不知怎么自己就这么倒霉,但如今也只能抬头解释了。
她摇摇头,声音温柔但讲得很清楚:“我只是来店里买绣线的,要的着急,赶着去下一家看看,没见过什么耳坠。”
钟二小姐冷哼一声,睥睨着她:“得了吧,穿的跟个乞丐似的你会有钱到染香阁来买东西?我看你就是想混进来偷窃!穷酸样儿,给我把她抓起来!”
钟家的几个丫鬟听了吩咐便要上前,另外几位小姐也围了过来看热闹。
沈良沅帷帽下的一张脸有些泛了白,原来不是自己倒霉,而是柿子挑软的捏,就因为她穿的不如那些个人体面,光鲜亮丽,就要被这个小姐高高在上的诟病。
她拼命打开那几个丫鬟的手,冬葵也护着她,跟那些丫鬟嚷嚷:“你们干什么?我们小姐说了只是来买东西的你们不要欺人太甚了!”
钟二小姐看着沈良沅,叫丫鬟停了手,她嘲讽一笑,突然抬手便掀了沈良沅的帷帽,还跟旁边一位姐妹讥诮道:“穿的破烂,还装模作样戴个帷帽也不知道给谁看,怕不是长得太丑了有碍观瞻吧。”
然而这下旁边的小姐妹却没有接她这话茬,反而是看着沈良沅愣了愣。
沈良沅紧紧咬着唇,一张出尘的小脸都要被气红了,她觉得十分难堪,鼻子又酸了起来,却告诉自己一定要憋着,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示弱?
尽管眼睛已是通红,肩膀也微微颤抖,这一刻沈良沅还是挺直了背,瞪着这个钟二小姐一字一句道:“我已经说过,我是来买东西的,你无凭无据便污蔑我,那我们就去见官,别想用你的丫鬟绑我!我行得端,坐得正,去了官府自有分晓!”
陆赐踏进门时,将这句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忍不住细细看了沈良沅一眼。
姑娘眼睛红红的,甚至氤了点水汽,脸也红红的,像染了桃色的玉,而手更是紧攥着,连指尖都泛白。
有点像那天在府门口,他说了那句“口出什么狂言”之后的样子……
联想到刚刚沈良沅说的话,陆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所以,这是她生气的样子。
也就是说,她那日原来是生气了啊。
陆赐觉得自己好像突然破解了一个什么谜题,不适时宜地又冒出另一个问题,那她那天为什么生气?他只不过是说了一句“口出狂言”。
解谜再次被卡住,陆赐很快放弃,至少今天,他知道沈良沅是在气什么。
在陆赐的印象中,这个姑娘是纤瘦的,柔弱的,身上带着一些小心翼翼,不多事,话也少。
但现在,瘦瘦小小的她被人围着,却没有退缩示弱,而是挺着背脊倔强与人对峙,像一只张着翅膀捍卫尊严的小山雀。
叫他的目光忍不住便停留的久了一些。
陆赐一进门,眼尖的冬葵就看见了,当即便叫了一声:“王爷!”
沈良沅正绷紧了全身的气势与面前的中二小姐对峙,力求不让自己露半分怯来,听到冬葵的声音才后知后觉地看向门口。
这一眼,便与陆赐的眼神撞个正着。
她惊了一下,不知怎的,很快又移开了目光,在心里懊恼,觉得这种时候被陆赐看见……很丢脸。
而钟二小姐和她的小姐妹正忙着为难沈良沅,自然更没有注意到陆赐,听见动静再回头时,陆赐已经朝她们走过来。
钟家的丫鬟不敢阻拦,赶紧退开,陆赐在沈良沅身边站定,一脸严肃地看向钟二小姐。
“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沉着,透着一点压迫感,加之人本就高大,一时间染香阁里竟然沉默了一瞬,没人答话。
钟二小姐没想到竟然还会遇上陆赐,这不仅是双梁城里权贵中的权贵,还是世家小姐们眼中的乘龙快婿。
只是他为什么会站到那个穷酸货身边去?
钟二小姐不动声色地瞪了沈良沅一眼,对上陆赐时却换了另一幅神色,福了福身子道:“小女见过王爷,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的一个耳坠子在掉在了阁里平白消失了,这耳坠子价值珍贵,是以刚刚我来问问这人拿没拿。”
沈良沅听到这儿忍不住皱着眉心道:“我说了我没看见过你的耳坠,只是来买东西的,刚刚是你污蔑于我。”
钟二小姐没想到沈良沅这时候还敢反驳她,她看着沈良沅一身素袄,一看就是哪个村出来的,心里瞧不起的很,自然也不会将她与陆赐想到一起。
但当着陆赐的面,她当然是怎么对自己有利怎么来说。
“呵,我刚刚可就问了你一句话而已,你就这么委委屈屈说我污蔑你,别是你自己耳朵不好听错了吧,我看其他人怎么没听到呢?再说,你打了我的丫鬟,我还没说话呢。”
沈良沅听后瞪大了眼睛,觉得这钟二小姐简直跟她舅母一模一样,睁着眼睛说瞎话,满嘴颠倒黑白!
她憋着气很想再上前跟她理论,却因为陆赐在这里而不敢再轻易动作。
听说城里的权贵人家喜欢的都是知书达理的姑娘,她现在在他眼中应该跟个泼妇一般了吧。
钟二小姐见沈良沅没有动作,隐隐有些得意起来,她就知道这个村姑也就是外强中干,现在还不是屁话都不敢再说一句。
然而还没等她得意片刻,一个严肃且波澜不惊的声音就冒了出来。
“哦,我听到了。”
陆赐的声音平平淡淡,连一点起伏都没有,却叫钟二小姐连脸上震惊的神色都快要藏不住。
她没想到陆赐竟然那么早的对话就听到了,更没想到,陆赐会全然不顾她的面子,去帮一个村姑说话。
因为陆赐平日里虽然跟他们这些小姐接触不多,但遇上了,只要不开口说话,大多都是礼数周全的,不然这些城中的小姐们也不会偷偷仰慕于他。
钟二一下便觉得被人“啪啪”打的脸疼,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看向陆赐:“王爷你……”
陆赐蹙眉,他对姑娘的这些示弱卖乖向来是接收不到的,当下直言问道:“怎么,是你没说?还是我听错了?”
这话若是旁人问,可能会让人觉得阴阳怪气,但若是陆赐,他是真心疑惑。
他觉得自己不可能听错,毕竟习武之人,五感敏锐,所以钟二作出这副表情,他表示很不理解。
钟二:……我真是谢谢你。
一直站在陆赐身后的沈良沅:噗。
刚刚还在气头上的她,听了陆赐与钟二小姐这直言不讳的对话后,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弯了一下唇角,无声偷笑。
虽然她之前也一直觉得王爷这人怪难捉摸的,但看着他把钟二小姐哽的说不出话的样子,又让她在心中觉得好生畅快。
沈良沅想,她好像许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心情了。
自从十二岁娘亲也去世后,她在舅舅家四年,每一天都过得小心翼翼,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人帮她撑腰,有了委屈就得自己受着。
她当然不敢想陆赐是特意来替她撑腰说话的,但即便只是一个举手之劳,也已是帮了她很大的忙了。
沈良沅轻轻抬眼看向陆赐,微微抿了抿唇,无声地又往他身边站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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