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在风明玉体内看到这一幕后,苏云卿沉默了许久。

        他没想到这里面的隐情居然是这样的。

        看来魇兽和小火焰当年了解的也不是全部。

        至于风明熙,虽然还没下作到要杀死亲弟弟的程度,但他在风明玉被焚心业火灼伤后的态度也说明了一切。

        他还是更爱自己。

        难怪这一世风明熙想要挽回,想必更多的是想挽回上一世因为自身过失间接导致亲弟死亡的遗憾。

        至于为什么风明熙这么久都不直接对萧霁动手也在这时有了答案——当然因为风明玉临死前的诅咒。

        风明玉临死前的诅咒加上神胎临死前的诅咒,像是两个大枷锁,牢牢套在了风明熙头上。

        风明熙没办法再用强,只能暗度陈仓,用其他各种手段哄骗萧霁踏上他的船,然后再想办法。

        现在眼见骗不到萧霁,便只能从他这寻求解决方法了。

        苏云卿眉头不觉皱了皱。

        若是早知道萧霁无论如何也不会被风明熙杀死,他只怕也不会轻易入这个局。

        可现在知道这些也晚了,好在风明熙应该是因为前世之事,还对他心怀愧疚,所以并没有对他用强的打算。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苏云卿正在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忽然他眼前再次出现了异样的景象。

        苏云卿:?

        回忆还没结束?

        这个念头刚闪过,苏云卿便再次陷入到了风明玉当年的视角中。

        他心头微动,立刻凝神去看。

        这么一看,苏云卿心头不觉狠狠一颤。

        原来……是剑霆找来了。

        其实风明玉当时从大世界坠落,是怀了两个心思——一方面是不希望他身上的焚心业火再被风明熙等人搜集起来害人;一方面也是不希望让剑霆觉得他死了,而失去理智。

        风明玉清楚剑霆不是毫无保留地爱他,但也很爱。

        如果剑霆知道他死了,一定也会替他报仇,但这不是风明玉希望的。

        他宁愿剑霆带着一丝对他还活着的祈盼,不停地去寻找他,也不想剑霆再变成一个复仇机器。

        可风明玉没想到,剑霆居然冲破了世界之间的结界,找到了他。

        这时,剑霆也受了重伤,浑身是血,显然是在寻找风明玉的途中被人追杀,自顾不暇所致。

        四目相对,两两无言。

        苏云卿在这时,能感觉到他们体内各自的情绪涌动。

        最终,是剑霆眸色深了深,哑声道:“你怎么不哭?”

        风明玉怔了一瞬,过了好一会,他才道:“习惯了,就没那么疼了。”

        焚心业火燃烧灵魂,燃烧时间要看灵魂强度,而风明玉是纯血神族,灵魂强度超乎寻常,所以焚心业火一直都未熄灭。

        但到了剑霆找到他的时候,他的灵魂已经被灼烧掉了将近三分之一。

        剑霆本意不是问这个,但听到风明玉说这句话后,他喉头一哽,竟是破天荒在风明玉面前红了眼眶。

        风明玉本来想问剑霆,孩子怎么样?

        但这时看到剑霆露出这样的神色,他又愣住了,只能小声道:“你别……别这样。”

        剑霆闭了闭眼,把眼中酸涩的情绪憋了回去,过了好一会,他仰起头道:“我会治好你。”

        风明玉咬了咬嘴唇,被焚心业火烧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露出一点无奈的神色:“焚心业火不会熄灭,除非它自己烧完。”

        “我知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它烧完。”

        风明玉怔了一下。

        剑霆这时手微微颤抖着,从储物戒里取出了一张披风:“你披上这个。”

        风明玉认出那是朱襄氏神兽羽毛织成的披风,是朱襄氏的镇族之宝,也不知道剑霆什么时候抢来的。

        风明玉迟疑了一下,本来想拒绝,可看着剑霆满脸是血的样子,他最终还是接过披风,披上了。

        风明玉披上披风之后,剑霆神色明显缓和了不少。

        过了一会,他挣扎着慢慢起身,道:“等我好一点,我再带你去解决业火。”

        风明玉沉默了许久,低低嗯了一声。

        剑霆染血的唇边悄然浮出一点笑意。

        风明玉默默别过眼。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过去的事。

        都到这个时候了,提过去,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

        时间过得很慢,又很快。

        风明玉披上披风之后,能够接触到剑霆了,就会寻来一些东西给他疗伤。

        剑霆照单全收,一点都没有愧疚的意思。

        他这幅模样被风明玉看在眼中,偶尔觉得有些气闷。

        可等到剑霆脱下衣服,露出劲瘦的胸膛上那伤痕累累的皮肤后,风明玉又骤然抿了唇。

        不说话了。

        风明玉是很容易心软的。

        就这样,他心软了。

        剑霆也就愈发理所当然地再次慢慢走近了的他的心。

        又过了一阵,剑霆好了起来,他便要带风明玉去解决焚心业火的事。

        风明玉很好奇,到底是有什么东西能够解决他身上的业火,而等到剑霆背着他,来到时空天河旁的时候,风明玉就明白了。

        时空天河的水能够逆转光阴,修复所有老去的容颜,也自然能够逆转焚心业火带来的伤害。

        但取这时空天河的水,也是有代价的。

        无论是人还是神,只要进入时空天河,你取走多少水,就要付出多少寿元作为代价。

        他们虽然是纯血神族,但毕竟是后天神,寿元是有限的。

        风明玉和剑霆同为纯血神族,他这时灵魂已经被焚心业火灼烧了将近一半,如果要逆转,就需要剑霆付出同等的,一半的灵魂寿元。

        而神族的灵魂寿元往往又要长过本命寿元,因为神族的灵魂无比坚韧,但躯体却会受伤。

        所以有些纯血古神至今存活在祭坛中,躯体却早已湮灭,也是这个道理。

        剑霆这些年来南征北战,受过无数的伤,他的本命寿元一定比灵魂寿元要短很多。

        说不定帮风明玉取来足够的天河水之后,自己就会老死。

        风明玉当即抓住了他的袖子,低声道:“你别做傻事。”

        剑霆感受到风明玉的紧张,很淡然地笑了一下就道:“你放心,我不傻,一半寿元而已,剩下的一半我们俩平分,到时候若是我要老死了,你再替我弄点天河水补补不就好了。”

        风明玉:?

        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剑霆简直把风明玉气得要咬他。

        可风明玉又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心动了。

        尤其是当剑霆说:“等我们都恢复了,便杀回去,把孩子带走,远走高飞,这样不是很好。”

        风明玉听着剑霆这番描绘,终于还是点了头。

        剑霆闻言,微微一笑,不再多言,便纵身跳入了时空天河中。

        天河水确实是神物,很轻松地就扑灭了风明玉身上的焚心业火,一点一点,随着焚心业火地消失,风明玉身上的痛苦也就消失了。

        到后来,焚心业火得到控制的时候,他逐渐可以伸手牵着剑霆的手,陪着剑霆在时空天河散步。

        一切都特别美好,仿佛从前那些虐恋情深的狗血事件从未发生过一般。

        直到有一日,雷泽氏和朱襄氏的人找来了。

        他们是为了神阙来的。

        那时,风明玉只剩下心口一点点焚心业火还未驱除,而一旦离开时空天河,焚心业火又会逐渐复燃。

        剑霆已经没有那么多寿命可以去消耗了。

        但那个时候,他没有告诉风明玉那点,只是深深在风明玉额头上吻了一下,就笑着说:“你跑得慢,你先跑,我殿后。三日后,若是我还没来,你就来时空天河来找我。”

        风明玉看着剑霆意气风发的样子,没有丝毫怀疑,也不想给剑霆拖后腿,便自己一个人,裹着披风离开了。

        三日后,剑霆真的没有回来。

        风明玉心觉不详,疯狂地从原路返回,疾奔到了时空天河边。

        然后他就看到那里尸横遍野,天河水都被染红了。

        再看到一头白发的剑霆靠在一棵树边,浑身是血,奄奄一息,手中还拄着神阙,死都不肯倒下去。

        风明玉当时脑中嗡的一声,眼泪瞬间流了出来。

        他跑到剑霆身边,抱着剑霆,但剑霆已经没了声息。

        除了神阙,他另外一只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样东西。

        风明玉掰开他的手,里面掉出了一个装着天河水的小瓶,和一张布条。

        布条上血迹斑斑,是剑霆的字。

        他玉抱着剑霆,红着眼仰起头,就对上了风明熙那双深邃沉冷的黑眸。

        过了好一会,风明玉哑声道:“是你设计的。”

        只能是风明熙,因为风明熙跟他之间血脉相连,只要引动血脉共鸣就能找到他。

        但风明熙这时并没有直接回答风明玉的问题,只是神色有些淡漠地说:“罪子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过他救了你的性命,也算是还有点用处。”

        说着,他又用一种诱哄的语气轻声说:“明玉,回去吧,进了洗心池,你就会忘掉所有事,你还是哥哥唯一的明玉。”

        风明熙这些话说完,风明玉头一次,用一种极为仇恨地目光看向风明熙。

        风明熙看着风明玉这种目光,心头微微一跳,却没有任何解释,只是皱了一下眉,便扬手要来抓风明玉。

        风明玉冷笑。

        他吃力地伸手,拔出了剑霆身边的神阙,扬手直指风明熙。

        在风明熙极为震惊的眼神中,风明玉用尽全力,朝他劈出了这么一剑——

        重伤风明熙。

        风明玉带着剑霆逃走了。

        可就是因为那一剑,风明玉消耗了太多灵力,心口的焚心业火再度被引燃,等他想要用天河水镇压焚心业火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而这时,他离时空天河已经太远了,回不去了。

        他不想也不能再被风明熙抓走,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大滴大滴地眼泪掉下来,风明玉抱着剑霆,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终,风明玉忽然目光就落在了不远处染血的神阙上,他猛地想到神阙当时重创风明熙那一剑,再低下头看着胸口那团燃烧着的焚心业火,忽然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他喃喃道:“这样也好,也许这时后土娘娘在告诉我,不能再心软了。”

        说完,风明玉就颤抖着手,拔起神阙,朝心口用力一刺。

        然后,他硬生生地将那团燃着焚心业火的魂魄给挖了出来,扔到了一旁。

        在那一团魂魄被挖出来之后,风明玉骤然感觉自己的七情六欲仿佛缺了一块。

        他痛得已经手在发颤,却在这时流泪笑着握紧了手中的神阙,紧接着,他又深深看了一眼身旁剑霆的尸体,便抬手抱起了剑霆的尸体,纵身朝偌大星海中一跃而下——

        无数的燃烧着的碎星和星核扑面而来。

        风明玉被点燃的最后一刻,他怀中的神阙忽然微微颤了颤。

        他长睫动了动,悄然睁开眼,就看到一方淡蓝色的世界映入他的眼帘。

        风明玉微微一笑,闭上眼,便纵身带着剑霆一起,朝那方世界投了进去——

        再之后,经过漫长的时间,风明玉的尸身被魇兽和小火焰找到了,他的神魂已经投胎,但还残存了一缕意识。

        而这时,魇兽和小火焰取出了半颗剑霆的龙珠,替风明玉稳固了尸身。

        而苏云卿在看到这半颗龙珠之后,再想起魇兽和小火焰当初说的那些话,忽然就彻底就明白了为何剑霆当时会败给朱襄氏和雷泽氏的那群人。

        剑霆不光是自己离开了大世界,也让小火焰和魇兽兵分两路去找风明玉,知道风明玉受了重伤,害怕小火焰和魇兽找到风明玉的时候救不了人,便分出了半颗龙珠。

        也正是没了这半颗龙珠,导致了剑霆最终败给了朱襄氏和雷泽氏的围剿军队。

        而风明玉的一丝残留意识在看到这半颗龙珠的时候,也才完完全全地意识到,剑霆从来都不是不爱他,只是在那一次,犹豫了。

        也正是那一次的犹豫,导致后面,满盘皆输。

        不能说这是他们两人任何一人的错,只能说他们赶上了最坏的时候,最坏的运气。

        那一丝意识在偌大的仙府秘境里静静哭了三天三夜,仙府秘境也下了三天三夜的雨。

        这些雨,每一滴,都是风明玉的难过和后悔,可剑霆再也看不见了。

        看到这里,苏云卿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头一次,他的眼泪湿润了整个眼眶。

        长久以来,心中的疑惑在这一刻全部解开了。

        苏云卿一直以为自己是天生冷漠,很难同人共情,别人的情绪在他看来就像是隔着一层纱一般,怎么也看不清楚。

        现在才知道,原来那部分的魂魄,是被他自己舍弃了。

        早就在无尽星海的某一处,被吞噬殆尽。

        而萧霁为何这辈子性格会变得那么别扭,还情路不顺,想必也是因为他前世对后土娘娘许得那个愿望吧。

        忽然——

        “明玉,你在看什么?”

        风明熙的嗓音骤然响起,苏云卿心头一沉,不动声色地就从往事的回忆中抽回神来。

        神色警觉地朝前方看了一眼,风明熙不知何时,又出现了。

        四目相对,风明熙看到了苏云卿眸中的水光,心头不由得微微一动:“明玉,你想起之前的事了?”

        苏云卿听到风明熙这句话,不动声色的抬手,轻轻拭去眼角泪水,面无表情道:“想起了一些。”

        风明熙目光微动,忖度了片刻:“哥哥知道哥哥当年做的不太对,明玉你——”

        “你到底想做什么?”苏云卿忽然打断了风明熙的话淡淡问。

        风明熙静默了一会:“明玉,若是你恢复了记忆就该知道,我还当你是弟弟,从未想过要杀你。现在风族遇到了困难,你作为风族人,难道不该帮一帮么?”

        苏云卿:“风明玉是风族人,但我不是。”

        风明熙:……

        风明熙风族却一个纯血继承者都没有。为了风族不湮灭,所以我必须找到一个纯血继承者。无论他是纯血风氏还是纯血雷泽,都没有关系。”

        苏云卿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心中终于生出几分不详的预感。

        果然,风明熙接下来一句话就是:“但这纯血身体的管理者,必须是我。”

        “所以明玉,你是选择同我共享身体,还是选择让我夺舍罪子,我们俩一起飞升神界。”

        苏云卿瞳孔骤然收缩。

        在这一刻,终于明白风明熙为什么会苦心孤诣安排这么多事。

        他要的是自己跟萧霁的心甘情愿。

        只有心甘情愿,才能把夺舍的风险降到最低。

        强行夺舍是最不得已的选择,稍不注意就容易同归于尽。

        苏云卿薄唇缓缓抿成一线,过了许久,他道:“你觉得你这么说,我就会同意?”

        虽然苏云卿说出了这句话,但他已经推测出了风明熙的打算。

        果然,风明熙闻言,静静笑了一下,就道:“若是你不愿意,我就让萧霁选。二选一,他总会愿意的。你是风族人,若是我想夺舍你,虽然困难了些,但也不至于太过困难。”

        苏云卿沉默良久,一颗心不自觉慢慢沉了下去。

        他忽然在这一刻意识到风明熙最终的目的应该就是他,而不是萧霁。

        只要风明熙控制住了萧霁,以风明熙眼中前世风明玉的性格,必然无论如何都会找过来。

        到时,他纯血的身体便又能归风明熙所有。

        萧霁的身体毕竟是属于雷泽氏,哪有他纯血风氏的身体好用呢?

        而且只要他自愿,萧霁就算再痛恨,也会为了保护他的身体而成为风明熙的打手。

        所以前世的情分才是关键,所以风明熙才会那么执着对他洗脑……

        原来一切,都是为了他。

        这个局,是为了他设的。

        苏云卿心头一片沉冷,看着风明熙的眼神也愈发冰寒。

        偏偏在看到苏云卿这个眼神后,风明熙神色忽然变得柔和了几分,反问道:“明玉,这样不好么?”

        “你知道哥哥当初也不是故意的,现下你只要跟哥哥共享身体,你跟罪子的事情,哥哥便可以一笔勾销。日后我们兄弟和和睦睦在一起,你也可以同罪子双宿双飞,从前的那些误会再不会重演。我们一家人——”

        苏云卿一言不发,忽然就扬手祭出小火焰,朝风明熙的眉心点去——

        风明熙脸色微变,扬手想要捏碎小火焰,但小火焰却在这一瞬间猛地膨胀到了最大!

        三昧真火毕竟是天火,风明熙现在用的又是苏云岚的身体,掌中顿时被灼烫出一片燎泡。

        风明熙自己不算太怕三昧真火,但感官连通,剧烈的痛觉让他骤然一个神经紧绷。

        就这么失神的一瞬,苏云卿逃走了。

        等风明熙拂袖回过神的时候,周遭已经没了苏云卿的身影。

        不过目光动了动,他也不急,微微一哂就冲着眼前空荡荡的宫殿道:“我布的迷宫,神界都未有人破过,既然明玉你要玩,那你就好好玩玩吧。正好,我去找罪子他们玩玩。”

        宫殿之内,毫无回音。

        风明熙没有引出苏云卿,眸光不觉沉了沉,片刻之后,他拂袖而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宫殿内空间微微波动了一下,苏云卿从那波动中缓步走了出来。

        这时他沉默片刻,忽然就道:“出来。”

        小火焰飘了出来。

        苏云卿看了小火焰一眼:“你去找路,我在这等你。”

        小火焰脸色微变:“为什么是我做苦力?”

        苏云卿:“若是我去,一旦触碰到禁制,血脉联系立刻就能通知到风明熙,到时我们俩都要被抓,你赌得起吗?”

        小火焰怔了怔,意识到确实如此,纠结了片刻,就悻悻走了。

        苏云卿立在原地,静默了片刻,垂眼,攥住手掌,试图引动道侣契约。

        但不知为何,在风明熙布局的这个地方,道侣契约没有任何用处。

        苏云卿眸光微冷,默默攥紧了五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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