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地裂


殷绾刚醒,身体气力均未恢复,抬起手也是柔的,抚摸上白延川下颌及唇角,“下次大胆些。”

        每每望着他那俊俏脸庞,殷绾油然升出一股满足,“我喜欢顺从的,也喜欢凶的。”

        久久没等来白延川答话,殷绾不在意,耳朵贴着他胸膛,隐隐从他鼻腔里听得一声沉闷的“嗯”,揽在腰上的手紧了紧。

        雪过天晴无云日,不怕寒的鸟雀嬉闹在枝头。

        殷绾软着筋骨靠着白延川,闭眼息神等天大亮,艳阳透过窗扇镂空花雕洒进来,暖身也暖心。

        殷绾随手触上颈侧伤口,愈合了,摸着薄薄血痂,光滑、细细一条,离锁骨极近,有衣襟领口遮着,不是刻意查看是断然瞧不出来的。

        “明显吗,”殷绾用指甲尖轻轻抠了抠,“是红色的?”

        搁在以前,一道划肉伤,过半夜便好,次日殷绾便用就手把结痂抠刮掉,落的疤也留不得三日。

        “别挠了。”白延川把她的手拿过来,“一道黑,极细,一两天就自己脱落。”

        殷绾点头,转手去摩挲衣襟上朵朵小血梅花。

        不过摩擦两下,手指就被握住,她一个愣神,只听见白延川道:“好了。”

        等她再去摸时,血凝固在布料上,那种硬薄块状的血斑没了。

        往西行千里,人烟愈少,绿树渐稀,御剑一天一夜,寻不到一座村庄。

        越是靠近金涂摊,煞气愈重,让殷绾心里发慌,半夜睡不安稳。

        有一回,殷绾不知怎的迷了路,白延川又不在身边,周身昏暗,独有头顶沟壑,可透下日光,这是……地底下?

        殷绾使不得法术寻不到人,顺着光亮往前去,所过之处尸身遍地,让她越走心越凉,步子迈大,提了速,口中的喘息声重了不少。

        “阿川——”

        她像是陷入一个无尽的洞,将一切呼唤都吸入其中。

        倏地,殷绾身旁的尸骨动了,一具,两具,三具……成群结队的凶尸大军一时间苏醒。殷绾察觉不妙,想抽身离去之际,凶尸已经包围上来,铸成一圈密不透风的傀儡人墙。

        无数张青灰死人脸对着她,阴吼从嗓子眼里漫出来,身上衣衫破烂,散发出尸臭气熏得殷绾喉咙一股酸,推搡便知自身力气有多小。

        无限恐惧化作冷汗从脚后跟爬上脊背,凶尸尖牙划破衣衫,刺入肩头嫩肉之时的疼痛足够她体味良久,咬碎骨头连着筋,让她几乎昏厥……

        殷绾:!

        “阿绾?”

        耳边,白延川忧心呼唤着自己的名字,眼前意识逐渐回笼,破木头窗子外是点点辰星。

        殷绾浑身痛楚在缓慢消散,她抬手去摸,好像方才流血断骨皆是真的。此刻殷绾才发现他何时搂上自己,手轻柔拍打着她的臂膀,再擦去她额前凉汗。

        真是件怪事。

        虽说殷绾对凶尸傀儡上心,不至于忧虑得连觉都睡不好。

        殷绾夜夜梦魇,片刻不歇,那日之景时常出现,她受不住一入眠,梦里皆尸鬼,阴吼着朝她冲过来,撕咬她的皮肉血骨,就连尖牙嚼碎硬骨的咔擦声都真实可怕。

        在梦中,殷绾使不出法力,唤不了白丝,她无数次挣扎无果,无数次眼瞅着成群的凶尸厉鬼流涎嘶吼,无数次破皮断骨疼得她忍不住嚎……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有许多次,殷绾半夜忽地惊醒,脊背哄热满是汗,眼尾垂泪湿鬓角,都是白延川握着她的手,像是哄孩子似的拍她背,呢喃她的名字,每回皆如此。

        倘若不是白延川,殷绾怕是得陷在鬼梦里多痛些时辰了。

        梦境虽虚,疼痛却实。

        殷绾尝试过一夜不睡,来阻止自己受撕咬,不出三天就困得走不了路。再说,白延川耳聪目明,半夜不见殷绾翻腾,白日里瞌睡连连,怎会看不出来。

        此法断然行不通,白延川也不许她忍着,他摸索过殷绾脉络筋骨,终究是寻不到源头。

        接下来几日,白延川观察殷绾脸色,稍有回缓的意思,便微微松了心弦,暂且骗自己:鬼娘的身子不会得病,不会受人算计。

        殷绾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多日来,颈侧那道疤就不见好,用手抠也去不掉,挖多了还疼,颈上的嫩肉被扒拉疼的。

        若是留疤不见好也就算了,殷绾不怕身上留下道痕迹,偏生这疤来得怪异,细细一条似有生命,本不到两寸长,几日过去都围上半圈脖子,乌黑一道惹眼。

        殷绾也不愿让白延川看见,问起来就说没事儿,衣服遮着,伤口靠近锁骨,他想看见也不方便。

        过了边关驻守的矮城墙,就到了西凉境内。

        大漠黄沙,狼烟胡杨,沿路真是连个歇脚客栈小店都没有了。

        二人运气佳,到边关不久,发现个村子,里头都是些朴实村民,耕作牧牛为生,穷得很。见了二人来,却是集了半村人来迎接,杀鸡烹羊待之。

        夜里睡的床像泥垒的,硬,也没什么软被子,两人凑合着躺。

        说来蹊跷,这村子脱离中原庇护,不足百人,却不受战火狼烟侵害实在难得。

        殷绾细细打量过村子,家家门口悬八卦镜,挂桃木号令,就是村主安排他们今夜睡觉的屋子也摆着三清铃架阴阳剑。

        入夜天骤凉,出门即狂风飞沙,茫茫迷人眼。

        殷绾收拾好,散着头发上床榻,将白延川往里推推,双手迅速扯下披在身上的外袍挂上架子,一个猛子钻进被窝——

        白延川坐在床上,比她早一刻钟上榻,此刻被窝热哄哄,让她舒服得哼哼。

        殷绾将衣领往上扯了扯,伸手抱住白延川的腰,开口道:“你说,这村子是不是有点奇怪?”

        白延川没有立刻回答,反问道:“今天遇上的村民……都是活人吗?”

        殷绾:?

        “不是活人吗?”殷绾偏头看向白延川的面庞,脑袋靠着他的腰,钻出被窝嫌冻,还是缩了回去,身子缩紧靠着他,“我能看见,你也能吧,那些赶牛生火的,还能有假?”

        “我不知道,”白延川坐在床上,一手拂上殷绾的头,轻轻地顺,“我听不见他们的心跳,闻不到活人气味,可是……”

        可那些人活生生站在他们面前,绝不可能是鬼魂作祟,更何况殷绾双眼辨阴阳人鬼,不会有错。

        殷绾:!

        “会不会弄错了……”她不想怀疑白延川现在的法力,也不明白如今的状况。

        “不会,”自打殷绾问起,他蹙起的眉就不曾松下来,“凡事小心,这村子实在怪异,歇一夜便好,明早就走。”

        要知道,如若连白延川都辨不清人心跳喘气儿,要不是修为高于他,要不就是死人一个。

        话落,白延川的手轻搭在殷绾肩头,随意问道:“这几夜可安稳?”

        “无事,尚且可睡到天亮。”殷绾答着有些心虚。

        夜里怪梦依旧,多受几次苦,殷绾就能忍下来,闭紧嘴死活不肯吐露个声儿,醒来不过虚汗一场。

        白延川不再被她半夜哭喊惊醒,就是心里憋着事儿强迫自己半夜精神着起来,也只是发现她锁双眉溢汗珠,这才有了方才试探性的询问。

        两人心里各自装着鬼,都不肯吐露,相互试探来的又是虚话。

        寒冬腊月里的天黑得早,亮得晚,等二人起了,村子里的人早出门干活儿了。

        有村子里的小孩儿给他们带来热腾腾的白水面,上面漂着星点猪油沫子,不加食材佐料都闻着香。

        村民热情,送了二人两匹壮硕良马好上路。外头大漠的天,草木稀少,有坐骑总归方便些。

        殷绾也应下了,天天御剑累,出力做法的还不是她,她没抱怨,实则也难受着。

        有了马,殷绾当初打马过长街的念想算是成功一半,与白延川一起,跑马行大漠。

        沿路过去,蹄下风沙飞扬,留下悠悠一道印迹,一路跑,一路黄沙混沌天。

        金涂摊乃荒漠绿洲之地,就算波及战火也该有尸横遍野的惨相,可二人顺着尸鬼煞气找了大半日,在这戈壁荒漠之中兜兜转转,眼瞅着太阳要落山,依旧寻不到星点死人迹象。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殷绾手指磨搓着身下骏马的鬃毛,扭头对一旁的白延川说:“我下去看看,你先等等。”

        说完,殷绾翻身下马,靴子踩上沙土,浅浅一陷。

        她用靴子碾了碾枯草沙粒,抬手遮风沙艳阳,眯眼远望。殷绾未曾在皇宫之中窥得关于此战的消息,除了……

        “金涂摊,万人坑!千千万的莫家军战士被活埋……”

        除了初入皇城“观赏”过的那场闹剧。

        万人坑……

        殷绾的视线从天边残阳相交地平面的一道线,由远及近,落到脚下一方沙土。

        若是判断没有出错,就该在此地,难道真是——

        “殷绾,回来!”

        后头一声吼,为时已晚。

        脚下土地断裂就在倏忽间,马儿皆受惊跑开,殷绾只觉得身子猛地一空,巨大坠感袭来,不等她反应,来不及聚力做法,人已经直直坠下去了。

        周围包裹她的皆是黑,在昏迷前最后一刻,殷绾看见头顶沟壑断裂透下金红的残阳暖光,如多日来的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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