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陆小吾自然是相信凌二不会弑父，但别人可不管那么多。
所以他现在是要找出相应的证据，让在场的人信服，避免事态更糟一步。
说起凌亙——传说中的下修界第一人，其实至今为止，压根没人知道他修为究竟高到了什么境界。
所有人只知道他很厉害，出手从无败绩，但却不知道他主修什么功法，追求何等境界，又掌握了哪些神通。这些东西，陆小吾先一律统称之为“修炼体系”。
而根据他打探的信息来看，凌亙暴毙前，已经是闷头修炼，完全不与外界沟通的状态，则显然是遇上了瓶颈。
所以他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从凌亙的“修炼体系”下手。
整个下午，他都埋头在顶层的藏书阁中翻找线索，直到夜深也不曾踏出临云台一步。
凌二将玄冥秘法运转了整整三个周天，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悄然起身，循着幻雷劫的气息，走向六楼。
未至顶层，便闻到弥漫半座楼的刺鼻灰尘与霉味，他不由捂了捂鼻子，皱着眉向里问，“小丹奴……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走出扶梯，一眼看去，才发现小丹奴双腿悬空，半身仰躺于书阁中央的花梨大班台上，已然睡着了。
凡人的脸上，还盖着一本翻开的古籍。身旁和脚边，也另堆着好几摞散乱的古书。
“唔……”陆小吾听到脚步声靠近，略带迷糊地惊醒过来。
暖黄的烛光下，他坐起来眯了眯眼，只觉得面前道爷在烛光映照下，眉目柔软极了……
该死，一定是幻觉，快醒醒。
陆小吾拍了拍额头，很快恢复神智，埋头又沉浸在书卷中，一目十行翻找起来。
“四叔说你父亲当初是暴毙而亡，我想找一找他生前修炼的功法，看看他到底是遇上了什么瓶颈……总还是有迹可循。”
“就为这件事？”凌二站在一堆无处下脚的旧书中间，不由抬眉问道。
陆小吾揉了揉眼睛，斜晲了他一眼。
“怎么是‘就’呢？你这么大人了，也不知道好好爱惜羽毛，将来可……”
凌二眨了眨眼，却是小心绕开地上的书堆，转悠到他面前，半弯下腰，勾唇笑了笑。
“你个小丹奴，还知道替爷着想？不错……不过，你就不能问一问我？旁人不知道他修的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吧？他那本心法，就压在这班台桌下，我小时候没事还常常偷拿出来翻一翻……”
凌二说着，便隔空抽出一本埋在尘埃里的古籍，“喏，就是这本。”
陆小吾接到手里，不由愣了愣，“就这我还以为是本诗集……”
“你蒙对了，他修的功法，还真就叫无名诗。”凌二放软声线，说道，“没想到吧？他那人冷冰冰的，杀伐果断了一辈子，这修炼的集子里，讲的全是幽然静雅的东西……也怪不得你当词本给扔了。”
陆小吾小心吹了吹书上的灰，又再次翻过一边，确认里面全是山水赋词，最多还夹着些人生起落的感叹诗，不由问道，“你看出什么了吗？”
“要看出什么，我不早就修这无名道了？干什么去朔疆寻那玄冥秘法？”
凌二从鼻中发出低笑，蹲下去一点，凑近道，“算了，你也别想了，此事你一个凡人根本左右不了……不过看在你上心帮道爷的份上，总得好好还你这份人情……走吧，去给你弄点好吃的，如何？”
凌二凑太近，热气全喷陆小吾肘窝，痒得他心慌难耐。
陆小吾不由换了个方向趴着，摇头道，“没时间吃！”
“这么大个人了，吃饭和小孩子一样，要爷哄你不成？”
凌二说着，忽然那本集子抢了过去，扔在一旁，又将他从班台上拉了起来。
陆小吾忙卷起那本无名诗集，攥在手心里，喃喃，“这诗写得真有意思，一句句跟佛偈似的，我得随身带着，再好好研究一下。”
他说完，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凌二单手拎了起来，正被他抱在臂弯内，一路携着飞下临云台，往途径外门山峰的园林中走去。
余光中，又见不少行经的侍女和弟子，在看到凌二交颈一般搂抱他的姿势时，个个瞪圆了眼睛，暗藏着吃惊，又不敢出声打扰。
陆小吾倒是不在乎自己这“小丹奴”的风评如何下滑，但这样被抱得太紧，两个人的热气都交融在一起，没一会儿他胸口就热得受不了，不由低垂着头说道，“你放我下来，让我自己走行不行？我听你安排就是了……”
凌二这才冷哼一声，将他放了下来。
陆小吾单手抱书，再次将那词本翻开，一边走，一边抬头瞄一眼路，却发现这样根本无隙注意方向，只好又垂头道，“你扶我一下行不行？我怕摔。”
凌二斜撇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麻烦呢？”
说完，提起他的后颈衣领，缩地成寸，瞬移而去。
眨眼间，两人便来到了膳房大门外。
这个点了，现成的菜肴依然不少，多是府中仙厨们准备给外门巡山弟子当夜宵的堂食。
陆小吾就跟着凌二推门进去，随手挑出两碟，而后继续捧着那本诗集，琢磨着，喝口汤，完了又忍不住抬头看一眼凌二，乍然失笑。
“我看你对这深夜厨房倒挺情有独钟的，小时候没少溜进来偷吃吧？”
陆小吾本是随口打趣，没成想，坐在对面的凌二居然正经回答了他。
“哼，爷筑基前，也是一日三餐要进食的，对这厨房轻车熟路一些不是正常吗？”
“筑基前……？”陆小吾闻言，抬眉，故意呛了一句，“哦……也对，他们说你之前很长时间都难以筑基……”
凌二轻嗤一声，“他们还跟你说什么？”
“还说……”陆小吾偏了偏头，又道，“还说你当初算起来，比现在的凌允也好不到哪去……”
陆小吾说完，便不由皱了皱眉，直觉这话说出来就有点过了，恐怕真要伤害道爷的自尊。
好在，对面凌二只是眯了眯眼，眸中散发某种意料之中的暗光，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
“哼，我也猜到他们怎么说……毕竟大家平时都生活在一起，一旦我表现得不比父辈优秀……就难免被他们暗地里拿来嘲笑。从前是我，现在换成凌允罢了。”
他冷哼一声，继而话锋一转。
“小丹奴，你还不知道吧？爷以前假装修炼有成，也会故意不吃饭……反正他们也看不出来，等到了晚上，再偷偷跑进厨房找东西填肚子。”
“噗——”陆小吾没想到道爷竟这样坦诚，连这等打肿脸充胖子的黑历史都愿意告诉自己，不由打趣，“那你是不是现在每晚还偷吃难怪，白天从没见过你进食，原来是晚上吃过了呀……”
“哼，现在我有更好的办法了，才不用和这些外门弟子挤在一块。”
凌二凑近一些，忽问，“你想不想知道？”
“知道什么……”陆小吾正纳闷，却见对面凌二起身，大步而来，随即往他额心正中点了一下，“先让你看一眼也无妨。”
眼前一花，陆小吾只感觉场景顿然切换，自己竟来到一片钟灵毓秀的山水之间，日月星辰更替，天地间也化作和煦的白昼。
他呐了呐，发现手中还捧着那本书。
而前方凌二正临泉坐在一块大石上，看着他默默笑了笑。
“如何？小丹奴，这里是我的识海洞天，是不是色香味触，一应俱全？”
陆小吾四处转了转，发现凌二的人影明明在前方，声音却又从头顶传来，不由哑然。
“我能带书进来……所以，我是本体进来了……不过，面前这个，不是你的本体吧”
“没错。”面前凌二点了点头，声音依旧从头顶悠悠飘下，“现在你面前这个，是我照着自己变幻的虚影，和你说话的声音，才是我的本体。”
所以你搁这儿音画不同步呢。
陆小吾顿时无语。
识海洞天——说起这东西，其实是修士藏在识海中的家园，也就是道爷腰下那乾坤袋连接的内部空间，再加入五行灵源用以改造后，铸成的一个栩栩如生的小世界。
这东西，修士到了一定境界都可以开辟，但等级往往有高有低，不是所有人都能找来足够的五行灵源作为支撑，以达成内部能量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的自然环境。
陆小吾更没想到的是——作为凡人的自己，也能受邀进入道爷的识海洞天，不由放下了手中的古籍，又四处逛了逛。
看到面前悬空而落的涓涓清泉，和林间冒了尖尖的竹笋，他蓦然想到什么，逼问道，“所以白天从不见你进食，果然是你每晚躲在这识海洞天里偷吃过了，对不对！？”
“哼。”面前凌二单腿曲折，侧卧着换了个姿势，又说道，“爷才没那么重的口腹之欲，最多偶尔在里面取一些灵草食补，滋养元魂罢了。”
啧啧——食补。
这个词可算学到了。
陆小吾顺着右边的一条土路走去，穿过树荫，便又迎来一片豁然开朗的花圃，再往里还有土胚红砖房，围成一圈的篱笆，到处风吹草动的，样样俱比真实世界，而凌二的幻影也赫然出现在那片篱笆围起来的石桌前。
“小丹奴，你过来。”凌二一挥袖，石台上便出现了三个晶莹剔透七彩闪烁的灵果，“试试这个。”
陆小吾依言坐下，却是呐呐，“你能不能换种方法跟我说话。老实说，现在这样……”
——道爷嘴巴不动，声音又在头顶。好吧这模样实在是……有点点哈人。
只一瞬，陆小吾觉得眼前一花，面前幻影破碎而去，凌二以真身进入了此境，正坐在对面，“小丹奴……我将你那几道小菜都带了进来，顺便将乾坤袋锁进了临云台。”
他说着，一挥手，桌上果真多出了先前自己挑选的几盘菜肴。
“哦？所以，现在是我两都在乾坤袋里……”陆小吾不由低喃，“怎么之前从不知你有这等布置洞天的爱好？”
凌二冷哼道，“从前我也不曾摆弄过，是这几日回了府，抽空布置的，本没打算这么快让你知道。”
他指了指那三颗灵果，继而说道，“我是不是还忘了和你说？你只管乖乖呆在我身边，爷仅凭此处洞天，就可保你此生衣食无忧。将来就算出了凌府，靠这里面的东西，照样能让你吃喝不愁。来，你先试试这个，这个特别甜，我平时服用的话，是用来固本培元，不知你食用有没有此等功效……”
陆小吾依言，捧着果子咬了一口，只觉得水汪汪的，甜是甜，比他平时在这凌府山中摘来的好吃。至于固本培元吗？他就不打击凌二了。
他吧嗒几口吃完了，又看着面前的一桌美食，就又忍不住心里犯嘀咕，道爷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己不过替他查了一下父亲的死因，他就突然……
突然对自己这么……这么的……
一会该不会又说，是为了报他欠的那条命吧……！
陆小吾怕又自找没趣，便没有多问什么，重新把那本古籍摊出来，继续研究。
——洞天虽好，也不可能永远呆在这里面，总得要面对现实呀。
“哎……”陆小吾想到这里，不由叹息，“不想出去了……有吃有喝不用愁，整天呆在这里多好。”
那边凌二看着他发笑，以指御风，挽来清泉水，加干茶叶，又将盘中的一颗灵果一分数瓣，加入花蜜，自制了一杯山泉饮，完了说道，
“说了爷能护你周全，我必然做到。你要是喜欢，整天呆在里面也无妨，不用管外面那些劳什子事。”
凌二说完，便捧过杯子，慢吞吞，正儿八经地品酌了起来。
就看得陆小吾是目瞪口呆。
——这道爷，果真把自己往废物的方向养吗。
陆小吾甩了甩头，没敢往下深想。他垂头，重新翻开手中古籍的其中一页。
却见视线中间的纸页上，赫然写着一段话。
——无名诗，又作无明诗，以无明待空净，以空净待万物之因果，此身人间来去，醉生梦死，赋尽天地，方得见如来。
“嘶……如来？”陆小吾看着最后两字，不由愣了愣，“如来不就是佛陀吗？你父亲当年，难道涉猎过佛修？”
“不曾。”凌二放下杯子，摇头，“难不成你还真能看出什么？”
陆小吾咬了咬牙，未答。只是隐约觉得，若非对佛道钻研过，是绝对写不出“得见如来”这种东西。
“你父亲终年一千多岁吧？而你……你活到现在才两百岁，你确定你真的足够了解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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