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壹·浮生凉（二）

雪后初晴的日子，山上的日光穿过林间的雾气，也沾染了几分清冷。李逸收拾好行囊，折下窗外一枝结霜的梅花，把屋子和白鹤托付给山顶崇德寺的道士，便踏上了前往苏城的道路。清晨寒凉，厚重的大雪几乎完全封住了出山的道路，李逸却浑然不觉难行。其实，没有人逼他赶在苏牧前面于苏城落脚。而且，即使他等到来年春暖再下山，性情温和宽容的苏牧也不会吝惜给一个诚心求学的凡夫俗子一张书桌。

        可是，李逸等不及了。他爬过云峰、跨过峡谷，逃避野兽的围猎，也要躲开猎人精心布置的陷阱。大雪给清澈的山泉覆盖以厚实的坚冰，而他依然在前行。

        七日后，当他第一次站在生活了二十五年的琅琊山脚下时，他想要找一找自己的屋子，却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不禁叹道：“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好诗！”是一个清脆明朗的声音。李逸循声回头，便看到一个女孩正朝他温柔地笑着，明亮的眼睛像深林中冰河下流动的清水。

        在李逸眼里，那时候的熙和郡主只不过是一个青涩稚嫩的小丫头。熙和不施粉黛，青丝在耳边略略地挽了一双如意髻，只系了一对红绸丝带聊作装饰。故而当她说自己是夏国的熙和郡主，偷偷跑出来要和去苏城拜师时，李逸只当是一个黄毛丫头在开玩笑。

        话虽如此，李逸还是答应了熙和，带着她一起上路了。他积蓄不多，不算太远的路程只能步行前往，羁旅漫长，他只当是多了一个妹妹陪自己说说话，暂时排解苦闷。而熙和也确实是一个聪慧可爱的女孩。一路上，她看待一切的目光都是那么新奇，还总要把所有的趣事讲给李逸听。李逸不得不承认，有这样一个小麻雀在身边，他多了很多的笑容。

        半个月后，李逸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也带着熙和来到了苏城。恰巧，苏牧在前一天刚刚落脚，在城墙上贴了布告。而李逸和熙和在看到布告的一瞬，都忘记了刚刚还在进行的对话，隔着闹市里的车水马龙，他们牵着手望着布告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李逸上前，把布告读给熙和听——

        “天下三分，局势动荡。苏某云游四海良久，研经天纬地之理，寻国泰民安之方，苦苦二十载，不敢言有所成就。今还归于琅琊山下，广受天下门徒，自行束脩以上，苏牧不敢不授也。概此心安处，即是吾乡。”

        “此心安处是吾乡。苏子的心安之处，可以成为夏国的安身之所吗？”认识熙和这么久以来，李逸第一次见熙和望着西方，露出了苦笑。他错愕间正想安慰，熙和却抬眼，对着他绽开了甜甜的笑颜。

        麻衣少年和锦衣女孩牵着手，一步步地走入了学堂。

        苏牧在苏城创办了一座学堂，因为地处琅琊山下，人们称之为“琅琊学宫”。为了让纯粹的知识不被战火掩埋，郢国和夏国的青壮年自发地从琅琊山运来坚固的昆仑石，为这个学堂搭建起足有五丈的高大稳固的围墙。围墙内，苏牧搭建了一方“春风坛”，收了一百名弟子，在坛内传授古时的经文道理，也讲述他对于如今天下局势的看法。

        一百名弟子内，苏牧最喜欢的两名弟子，就是李逸与熙和。

        李逸羡慕出身王室的熙和所具有的丰厚的学识、高越的气度，也爱慕她卓异的才情和诗词所涵养出的独特的慵懒。熙和则欣赏出身农家的李逸果敢决断的性格、励精图治的决心，和他只为自己而活的自由。

        乱世中，这对师兄和师妹在世外桃源般的“琅琊学宫”，度过了最纯粹的一段时光。

        彼时，他们还未意识到横亘在两人之间，来自命运的深深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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