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印证
许勿言又惊又怒地看着对面的陌生的面孔。
今天是萧家探视萧禹的日子,这是当初首辅夏诫亲口答应的事情,但今天,却是进不去了。
那名来自御前班直的军官,就像是一个闷口葫芦,不管许勿言说什么,他都是三个字:不能进。
许勿言知道,肯定是出了大事。
御前班直将御史台围了,并且接管了御史台所有的警卫便断绝内外交连,这在许勿言数十年的汴梁生活之中,从来没有听说过。
御史台可不是别的什么衙门,官卑而权隆,是一个让所有官员都望而生畏的地方。
没有来自今上的命令,班直们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
现在的御史台有什么特殊的?
自家的主事人,正关在里头呢。
他小跑几步,到了马前前,隔着车窗,低声道:“大娘子,只怕,只怕老爷是出了什么事,所以他们不肯让我们进去探望。”
车帘唰地一下拉开了,露出韩大娘子有些惊慌的脸庞:“能出什么事?能有什么事?”
许勿言摇头:“不知道,但肯定是大事,要不然,御前班直不会出现在这里。负责这里守卫的是张超的儿子张诚,这个人刚刚在荆王的叛乱之中立下了大功,据说要去河北路那边担任郑雄的副将。”
许勿言的话中之意很清楚,像张诚现在这们一个位高权重的将领,居然来干看门的活儿,这事,当然就小不了。
马车门咣当一声被打开了,一个娇小的身影在韩大娘子的呼喊声中径直跳下了马车,小跑着便上了御史台衙门那高高的台阶。
门前武士伸手想要拦,娇小的身影却怒目圆睁喝斥道:“滚开!”
班直们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终于还是让开了一步。
不过在他们的身后,朱红色的大门,却还是紧紧关闭着的。
“张诚,开门,开门!”女子挥拳砸在大门之上,咚咚有声。
“萧三娘子,没有官家旨意,任何人都不得进出御史台。”身边的班直上前一步,小声劝道:“您在这里喊张将军也是没用的。再说了,张将军也不在这里啊!”
班直当然是在撒谎,张诚此时不但在这里,而且就站在大门之后,与萧旖,只不过有一门之隔。
他与萧旖说起来也是小时候的玩伴,只不过两边渐长之后,因为男女有别便甚少来往了,不过与萧诚,萧定他们这些人,张诚都是熟识的,特别是与萧旖的未婚夫罗纲,那更是砍得脑壳换得气的死党。
不过这个时候,他能做什么呢?
打开门,告诉萧旖:别敲了,你老子已经死了吗?
实话说不得,但假话却又说不出。
便只能不见了。
“三娘子,回家吧!”许勿言走上前来,躬身道:“纸里包不住火,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这里打听不到的事情,我就不信别的地方也打听不到。”
许勿言的声音很大,这话,不仅是说给萧旖听的,也是说给门里头的张诚听的。
韩大娘子忧心忡忡地回了家。
萧府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全都动员了起来,撒向了汴梁城的各个地方。
不过对于这些人来说,知道情况的人不会向他们吐露实情,而不知道具体情况的人,自然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当然,许勿言也并不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些人的身上。
这些人,不过是一些障人耳目的把戏罢了,真正能打探到消息的那些人,自然都沉在水下。
可惜的是,这两年二公子大幅度的将力量撤往南方,在南方布局,在汴梁的实力大大缩减,而原本负责消息打探的孙家帮的背叛,又使得手上能用的力量再度减少。
眼下,孙家帮派被列为附逆,朝廷正在大力搜捕其中的重要人物,许勿言也还忙着要彻底抹掉自家二郎在孙家帮派之中的一些痕迹,一来二去,眼下,竟然是萧家最为虚弱的时候。
不过正如许勿言所说的那样,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纸虽然暂时能包住火,但终究还是会被火苗透体而出。
慧远和尚敲响了萧家的大门。
“你怎么来了?”许勿言有些吃惊,“宅子外头不知有多少眼线盯着家里呢!”
慧远的神色有些凝重,摇头道:“有什么关系?家里头出了事,大娘子又是一个笃信菩萨的,这些年往报国寺出不知捐了多少银钱,这个时候找个和尚上门来占卜吉凶,别人能说什么吗?”
“你有消息了?”看着慧远的模样,许勿言直觉地便感到不好。
慧远点了点头。
“学士只怕已经不在了。”
“你说什么?”许勿言呼地一下站了起来,心慌意乱之下,带翻了茶几上的杯盏,屋子里顿时一阵劈里啪啦响个不停。
许勿言一伸手揪住了慧远和尚的衣襟,摇晃着怒喝道:“你说什么?”
“我说,学士只怕已经不在了。”慧远一把攥住许勿言的手腕,低声道:“今天楚王妃带着人去了寺里,和往常一样,在静室之中独自祈祷,念经,抄经!不过这一次我多了一个心思,想法子躲到了夹间之中。”
“你听到了什么?”许勿言颤声道。
“楚王妃的喃喃自语之中,提到了学士的名字,说学士已经死了,死在了诏狱之中。”慧远道:“许管家,这事儿,只怕是真的,楚王妃必然是从楚王处听来,再结合这两天京城发生的奇怪的事情,还有御史台的一些怪事,你想想,除了学士死亡之外,还能有什么事情,能让朝廷如此作为?”
谷</span> “没有印证,单凭一个女人胡言乱语……?”
“我今日来,就是来说这件事情!”慧远道:“我从南方回来的时候,江东家给了我一条线,是宫里的。你想办法把这条线接上来,确认一下这个消息的真假。”
“你呢?为什么不自己去接这条线?”许勿言问道。
“许管家,二郎让我回来,是要我好好照管萧家所有人的,一旦有事,就要带着萧家人离开京城,可现在,只怕萧学士已经没有了。”停顿了一下,慧远道:“如果萧学士真得已经死了,而且还是死在朝廷手里,只怕大郎也好,二郎也好,就此要与朝廷誓不两立了。以大郎二郎如今的实力,朝廷会怎么做?”
许勿言一惊道:“扣住夫人,三娘子为质,以此来威胁大郎二郎。”
“只怕还有高家!”慧远道:“所以你去印证消息的真伪,我呢,去准备撤退的事宜。一旦你那里确认了,我们就必须要带着夫人与三娘子离开汴梁。绝不能让夫人与三娘子落在朝廷手中。”
“高家呢?”
“顾不上了!”慧远摇头道:“高家好歹也是世袭的保国公,高玉难道还能看着自儿个的弟弟被抄家灭族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高家到时候有的是法子摆脱与萧家的关系。”
“也只能这样了!”许勿言点头道:“只是这件事,我如何与大娘子讲呢?只怕大娘子听到这个消息就,就会……”
“暂时不跟大娘子说。”慧远沉思了一会儿道:“但家里这边也得准备起来,你不妨给三娘子说一说,二郎常说他这个三妹如果是男儿,成就必然会远胜于他,以得二郎如此评价的三娘子必然非同凡响,你与三娘子一齐商量这件事情,让三娘子悄悄在家里安排吧,一旦确认,立刻离开。”
“好!”许勿言点头。
送走了慧远,许勿言一个人在萧禹的书房之中呆了良久,这才出了门,叫来一个小丫头,让她去请了萧旖过来。
“许爷爷,是不是我爹出了什么事?”一进门,萧旖开门见山便问道。
许勿言一惊,看着萧旖欲言又止。
“许爷爷今日找我来,就是说这些的吧?如果是一般的事情,许爷爷应当是跟我娘去说,而不是找了我来。”萧旖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声音有些发抖。
许勿言低声道:“三娘子,还没有核实,只是一些传闻,说,说是学士已经不在了,朝廷封锁御史台等一系列举措,名义上说是搜捕审查荆王余党,实则上却是在掩盖学士已经不在的事情。”
萧旖一双大眼之中已是泪光闪烁,她深知眼前这位老管家不是那种人云亦云之人,他既然这么说,只怕事情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
“许爷爷要怎么证实这消息的真伪?”
“江映雪江东家留下了一条,是宫里的,你也知道,江东家与宫里那些娘娘们的关系一向不错,这条线,是埋在贵妃身边的。只要接上线,应当能得到确凿的消息。”许勿言道。
萧旖点了点头,“许爷爷,您在派人去盯着枢密院以及兵部那边,如果父亲真的出了事,枢密院,兵部那边必定会有兵力调动,粮草武器物资等东西的调运命令,萧家在枢密院和兵部那边应当还有一些眼线吧?”
“查这些干什么?现在人手本来就不足了!”许勿言有些不解。
“如果父亲真的不在了。”萧旖咬了咬牙,道:“朝廷必然会防着大哥作乱。二哥现在在朝廷眼中还不成气候,但大哥可是手握重兵,控弦十万,一旦越过横山,陕西路必然不是对手,所以朝廷拼命掩盖消息,不过是想要争取时间布署兵力来应对有可能的动乱。一旦许爷爷你发现了这些调动,只怕爹爹就真不在了。”
萧旖垂头,豆大的眼珠啪啪地掉落了下来。
“我马上去查!”许勿言点头。
“还有一件事!”萧旖接着道:“派人去盯着辽人使节哪边,如果辽人使节进了城,而且还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皇帝的召见,也能从另一个方面映证。”
许勿言不解地看着萧旖。
“朝廷仓促调动兵力,哪里会是大哥的对手?”萧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陕西能征善战的兵马,差不多都被马兴弄到河北去了,剩下的已经不成气候,就算朝廷仓促之间调集秦凤、河东,甚至京畿以及汴梁周围的兵马急赴陕西,那也是一群乌合之众,就算是张超亲自去与大哥对阵,那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许勿言恍然大悟:“朝廷要向辽人借兵吗?”
“或者。但只要说服了辽人使节,辽国西京道耶律环大举进军黑山的话,大哥就要两面受敌,相比较而言,辽人自然更难对付,大哥的主力当然先要去收拾辽人,朝廷这边的压力就会大大减轻!”萧旖道:“这一次的辽人使节是耶律俊,这个人是有能力让耶律环动起来的。”
“我这便去办!”许勿言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二郎会如此看重这个妹妹,一个让他们难以映证的消息,在萧旖这里,居然可以从外围这么多方面来进行印证到底是真是假。
“许爷爷只管忙外头的事情,家里,有我呢!”萧旖道。
“三娘子,一旦有事,我们就要立即离开汴梁,不能成为朝廷手中的人质。”许勿言道。
萧旖点了点头:“我知道。”
汴梁城外,楚王赵敬再一次出现在了耶律俊的面前。
说起来他这个馆伴使,还只是耶律俊抵达汴梁的时候露了一面,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今天,是第二次露面。
他非常不喜欢耶律俊。
这个看起来谦和、彬彬有礼,比自己更像一个宋人的辽人蛮夷,总是让赵敬觉得有些不自在。对于这个武能指挥千军万马击败大宋边军,文能提笔写文章取进士如探囊取物的家伙,赵敬本能地便觉得矮了人家一头。
可自己是大宋未来的官家啊,要是在这耶律俊面前露出怯,这一辈子岂不是都要抬不起头来?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来。
赵琐召耶律俊入见。
听到萧禹已经死了的消息之时,赵敬也是眼前一黑,便连一向信心满满,视天下英杰如无物的赵援,也是脸色发白,摇摇欲坠。
强中更有强中手。
你在做局,人家也在做局。
只不过不幸的是,你的局,只不过是人家局中的一个局。
被人生生的利用了的感觉,那是一点儿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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