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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一章 摄政?


“承德帝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大齐驻南京公使薛彦平透过马车车窗向外望去,街道上零星分布着三三两两大秦官军,在某些重要建筑物附近,甚至还有一些大秦新军,端着火枪,全副武装地驻守在门口。街市上的商家可能是感觉到城中稍显紧张的气氛,部分商铺紧闭门窗,停止了营业,使得昔日喧嚣热闹的场景荡然无存,显得几分萧索,又透出一丝肃杀。

        “据宫里传来的消息,承德帝在三日前突然陷入昏厥状态,至今尚未醒来。”黑衣卫驻南京负责人、昭信校尉(上校)潘泽生低声说道:“未经证实的传闻,说是因为服用大量催情药物所致,情势非常不妙。我们认为,秦国可能会存在帝位更替的事件。”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秦国太子孙宏相好像只有总角之龄。”

        “太子今年一月才满的十三岁。”

        “这几年,秦国正当多事之秋呀!”

        “是呀,承德帝继位尚未两年,朝中局势便纷扰不断,西北准噶尔不断小规模地挑起边事,而北方的清虏也没闲着,除了不断整合漠南蒙古,还对喀尔喀又打又拉,试图彻底控制漠北地区。若是这两方鞑虏势力闻知秦国政局出现变故,势必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狠狠地撕咬几块血肉,以补充他们的养分。”

        “其实,相较于这些鞑虏边患,我认为秦国人最担心的是北明。”薛彦平说道:“北明与秦国在朝鲜一直处于对峙状态,若非我们齐国加以约束,早就打成一团了。另者,北明还拥有一支实力不俗的海上舰队,北至辽东,南至广东,数千里海岸线,皆在他们破袭范围之内。”

        “公使所言极是,今日召我们入宫觐见,多半是请求我们大齐去约束控制一下北明,以免秦国皇位继统期间,搞出一些大动静。”

        “皇位继统?……有没有可能,承德帝突然又好转起来?”

        “这个……,没有确切的情报支持,我们黑衣卫无法做出判断。”潘泽生揉了揉鼻子,苦笑着说道:“这两日,皇宫里的消息封锁得特别严,我们到现在也没接触到任何一个获知内情的人员。我们从锦衣卫那里交换来的情报,三日前,承德帝昏厥不醒时,皇后曾建议传召我齐国公使馆中的医官前去诊治,但被几个内阁辅臣联名否决了。”

        “哼,这秦国的大臣们对我大齐还是犹存防范之心呀!顺带着,连出身我大齐的皇后,也有几分忌惮。”

        “这几日,我们黑衣卫会同驻南京参谋团进行了一番秦国局势发展的推演,其中得出一个结果,便是承德帝驾崩,太子孙宏相继位,皇后以太子未成年为由,行监国之责,主持国政,这对我们大齐而言,将是一个最好的结果。”

        “皇后虽然出身于我们大齐皇室,但她毕竟是秦国的皇后,或许以后也是秦国的太后,即使内心稍稍稍据有一定倾向性,但也未必会带着整个秦国全面倒向我们大齐。政治,可不是儿戏,怎能依靠所谓的一点亲情,来决定两国之未来走向?”

        “公使,但凡主政者仅存一点倾向,也足以将秦齐关系带上一个新的高度。”潘泽生颇为自信地说道:“皇后在我大齐生养十余年,又是在陛下身边长大,潜意识中自然是与我大齐亲近的。”

        ——

        奉天殿坐落于三台之上,面阔十一间,进深五间,重檐庑殿顶,上盖琉璃金瓦,双檐重脊,雕梁画栋,朱漆描金雕花的门窗。殿左为中左门,殿右为中右门。殿前为广庭,东为文楼,西为武楼。该殿一般是皇帝接见大臣议事的地方,即“御门听政”之所。当然,这里也是是皇帝举行重大典礼和接受文武百官岁旦新年朝贺的地方。

        太子孙宏相望着殿内圆柱怔怔出神时,突然觉得胳膊左侧传来一阵疼痛。转头看去,见母后正狠狠地瞪着他,犀利的眼神,似乎在警告他立即停止神游外物。

        孙宏相心神一凛,马上正襟危坐,看着殿内的群臣,嗡嗡的争吵声,仿佛永不停歇,所有人都在引经据典,大声地阐述自己的观点,否定他人的论据。几位内阁辅臣端坐在御阶前,眉头紧锁,双目微垂,不言不语,任由殿内的大臣争吵不断。

        皇帝陛下昏厥不醒,本已纷繁的朝中局势,立即陷入一片混乱。从昨日开始,内阁、六部、都察院、监察御史、六科、五寺等朝廷各机构便开始讨论,在皇帝未能理事情况下,是否设立监国暂理国事,以及提议何人可为监国。

        及至今日午后时分,也未有定论,仍在争吵不休,各持己见。年仅十三岁的太子孙宏相这两日来也随同母后于殿内听政,初时的好奇和新鲜感过去后,便是极尽的无聊。

        父皇病重垂危,这些大臣们不思为君父分忧,反而在此吵闹个不停,就是为了获取自己心中的那点蝇营狗苟之利。

        可笑,又可恨!

        父皇不能理政,自然要设立监国,保证朝中大小事务的顺利推进,方能不使国家发生剧烈动荡。按历朝历代传统,监国者,理应为国之储君。若储君年幼,那么就该皇后代为摄政,辅佐太子学习和适应治国理政。

        可这帮大臣却有半数人反对皇后摄政,认为是不符礼法,是后宫干政,恐有“牝鸡司晨”之嫌。孙宏相对此嗤之以鼻,颇不以为然。从小在母后身边,让他深深感受到,不论是从见识上,还是从治政管理上,以及心性坚韧方面,父皇皆不如母后。

        自父皇登基称帝后,母后经常会偷偷地拿父皇批示的奏折与他进行一番讲解分说,从不同维度和不同背景,以及不同处理结果等方面,来告诉他如何更好地处理某项事务。而通过母后的解说,孙宏相便知道父皇的有些批示,是多么的草率和武断,似乎全凭个人喜好,或者自己的片面臆断猜想。

        母后经常教导他,在做任何事情,或者做任何决定时,必须要有“科学”的方法论,内心要存普遍怀疑的精神,把一切可疑的信息(知识)都剔出去,最终剩下毋庸置疑的信息。还要将那些复杂的事务化为最简单的事务,抽丝剥茧,寻找主要问题之根本所在。

        反过来,在掌握了足够的知识和信息后,还能用综合归纳的方法从简单的事务推导出复杂的事务,以便使之更为系统和更为严密。

        而最为重要的是,在获取信息(认识)和具体实践活动中,要一切从最为实际的情况去决断,实事求是,充分听取各方意见,并严格地按客观规律办事。

        而现在殿内的这些大臣们,似乎永远抓不住最为关键的问题,却将一条条儒家经典搬出来,东拉西扯,试图从道理上来决断是否确立监国,以及何人为之。

        “诸位卿家,可听孤一言。”孙宏相渐感不耐,突然站了起来,朗声说道。

        “大殿之内,哪有你说话的份!”就在群臣惊愕之际,皇后转头瞪着他,厉声说道:“坐下!老老实实地观政,勿要聒噪!”

        “皇后娘娘,太子乃是国之储君,虽未成年,但心中自有沟壑,不妨听听他的一些个人己见。”内阁次辅、文华殿大学士杜思谦微微一笑,朝皇后拱手说道:“太子睿明,说不定言语之中,予臣等有醍醐灌顶之效。”

        “好生应答,勿要胡言乱语,以辱众听。”皇后齐子依眼神警告地看着孙宏相。

        “是,母后。”孙宏相先朝皇后恭敬地深施一礼,接着又对几位内阁大学士和满朝文武微微一躬,随即开口说道:“父皇病重,暂不能理事,但国中事务不可懈怠荒废,否则天下人心难安。既如此,设立监国,代理国政,当属应有之要务,何须争辩分说?”

        “太子殿下之言,甚为有理。”太子府詹事解道洪微笑着点头附和道:“陛下有恙,自当太子监国。”

        内阁首辅、华盖殿大学士杜远兴侧头看了一眼解道洪,眉头皱了皱,随即又继续垂目不语。

        “孤年纪尚幼,学识浅薄,且未曾视事理政,不敢自请监国。”孙宏相朝太子府詹事解道洪拱了拱手,正色说道:“但朝中自当有摄政决断之人,方能使政事顺利推进。观历朝历代,储君年幼不能理事,皆由皇后代为摄政之举,不知凡几,我朝何不引为循例?”

        群臣闻言,顿时喧哗起来,纷纷交头接耳,开始小声讨论起来。一些支持皇后摄政的大臣,为太子的建言而鼓噪不已。

        “太子,历朝凡皇后摄政者,皆以帝王故去,而储君年幼未能视事,方才暂为之。”端坐一旁的毅王孙征淇冷声说道:“而今,陛下只是昏厥,尚不至于……轮到皇后代为摄政。”

        “呃……”孙宏相顿时语塞,不由回头看向母后。

        皇后齐子依坐在御阶一侧,对太子投来的的求助目光视而不见,清丽的脸上似乎也毫无波澜。

        “那毅王叔以为何如?”孙宏相不服气地看着这位断了一臂的皇叔,“母后不能代父皇摄政,难道你可以?”

        “储君年幼,少不更事,亲王代为理政,有何不可?”孙征淇瞥了一眼御阶之上的皇后,昂声说道,脸上两道深深的疤痕,随着话语声而轻轻地抖动着,显得有些狰狞和恐怖,让人望之生畏。

        “毅王叔是要仿清虏多尔衮之行吗?”孙宏相毫不客气地反问道。

        “多尔衮虽为满清奴酋,但其挥兵入关,几为席卷神州,统一宇内,于清虏而言,可谓定鼎之人。”孙征淇看着这位年幼的侄儿,笑着说道:“话说,那鞑清伪帝顺治,还真托了多尔衮之福,方能维持数十年之统治。”

        “可惜,多尔衮最终被那顺治伪帝开棺戮尸,褫夺一切封号和声名。”

        “那又如何?”孙征淇说道:“为国为朝,但能振作我大秦,又何须顾忌身后之名?”

        “……”孙宏相惊愕地看着这位皇叔,此番话语已经非常直白了,他要做大秦的摄政王,为了振作国势,已不惜身后之名。

        再看看几位内阁辅臣,眼观鼻,鼻观心,似乎也默认了孙征淇的言行。

        “太子在位,何须皇叔摄政?”太子少傅、文华殿大学士步出班列,厉声说道:“莫非毅王殿下要学那北齐孝昭帝之故(注释1)?亦或要演前宋斧光烛影之事?”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目光纷纷投向孙征淇。

        是呀,你以亲王之尊,却欲学鞑虏多尔衮之举,是不是要趁陛下病重之际,准备篡夺侄儿的皇位?

        不要忘了,这位毅王殿下在先帝还是秦王之时,便被立为世子,要不是因为与一次清虏的战斗中,受创太重,断了一臂,伤了一腿,留有永久之残疾,那今天的皇帝之位,可就是他的。

        怎么,到了今天,这位还不甘心,试图以另一种方式,重登大位?

        ——

        “方达公,今日毅王殿下有些操之过急了。”

        至傍晚时分,皇室摄政人选仍未定下,争吵了一天,群臣已是疲惫至极,内阁首辅杜远兴随即宣布散朝,明日继续集议。

        步出宫门,内阁群辅、文华殿大学士徐德炎回头看了看陆续点起的宫灯,不由叹了一口气,朝杜远兴说道:“以长欺幼,夺位之嫌,向来是皇室大忌。如今,朝中泰半僚臣已生警惕之心,毅王理政,怕是要起波折呀!”

        “肉,终究要烂在自己锅里,方才安心。”杜远兴沉吟半响,轻声说道:“若是皇后摄政,必然会在我大秦掀起巨澜之势,于国于朝,实乃取祸招灾之道。”

        “方达公,是担心皇后会依靠齐国之势,行武氏之举?”

        “不。”杜远兴摇摇头,说道:“我是担心,皇后会以齐国为径,行革政之举。我大秦,可禁不起剧烈的变动,更遭不住山海般的折腾。”

        “方达公认为,皇后摄政会掀起一场我大秦的‘熙宁变法’,从而损耗国力,荼蘼百姓?”徐德炎悚然一惊。

        “你不觉得,陛下继位两年来,各种诏令和批示,隐隐有一股齐国之策的影子吗?”杜远兴郑重地说道:“陛下但有不测,太子继位,皇后临朝,我大秦恐会渐成齐国之附庸,民间遍地铜臭,世人皆以奇技淫巧之物为乐,弃礼仪,抛儒家,人心不再呀!”

        ——

        太子孙宏相规规矩矩地站在皇后齐子依的面前,低着头,准备接受母后的斥责和训导。

        “傻孩子,你才十三岁,尚不到露出锋芒之际。”齐子依怜爱地揉了揉太子的脑袋,“更何况,你父皇病重垂危,咱们娘俩还处于弱势的地位,就更要收敛锐气,吸气凝神,仔细观察哪些人是咱们的拥趸,哪些人是咱们的对手,又有哪些人暂时保持中立。如此,方能有的放矢,团结一批人,结好一批人,然后打击一批人,逐步建立我们的优势。”

        “母后,儿臣知错了。”孙宏相抬头认真地说道:“儿臣的城府尚未修炼到位,有些操之过急,想迫不及待地发出自己的声音。”

        “为娘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也常常在你外公面前行炫耀之举,发表一些幼稚而可笑的言论。其实呀,说到操之过急,你那位毅王叔倒是更甚于你。”齐子依笑着说道:“今日殿中集议,咱们总算取得了一点点优势。至少让群臣对毅王生出几分忌惮之心,让其野心暴露于朝堂之上。”

        “母后,内阁五位辅臣为何始终不表态?难道他们都站在毅王那边?”

        “未必竟然。”齐子依摇摇头说道:“除了首辅杜远兴,余者皆可争取。”

        “嗯?”

        “内阁五位辅臣,但首辅只有一个。”

        “儿臣明白了。”

        “另外,从今日起,任何不明来历的食物和饮水,绝不可轻动,务必要让贴身太监亲自试过之后,方可延后食用。”

        “母后担心……”

        “你要知道,这个宫里不是每个人都像娘这样体恤人的生命。”齐子依幽幽地说道:“历朝历代,为了谋夺皇位,各种不择手段,桩桩阴险肮脏的事,那可是数不胜数!”

        注释1:公元559年,31岁的北齐文宣帝高洋帝死后,15岁的太子高殷继即位。高殷继位后只一年,便被他的叔叔高演篡了位,是为北齐孝昭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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