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七章 眼红的英国人
1684年9月22日,奉元(今印度钦奈市,又名马德拉斯)。
“艾克勋爵,那座雄伟的城堡,就是我们东印度公司曾经的圣乔治堡。”英国东印度公司高级经理托马斯·赫德森伸手指向前方,向访齐特使威廉·艾克伯爵介绍着奉元城的情况,“齐国人在二十多年前(1659年),因为与我们东印度公司发生的一场意外冲突,将这座城堡夺去。虽然,我们最后与齐国人达成了和解,但他们拒绝将圣乔治堡归还给我们,仅仅支付了数千英镑,作为我们的补偿。”
“哦,齐国人还真是霸道!”威廉·艾克伯爵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他们该不会在整个印度洋地区都表现得如此强势吧?”
“艾克勋爵,齐国人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初步确立了他们印度洋地区的霸主地位。”托马斯·赫德森小心地提醒道:“据我们估计,齐国海军拥有的各类专业战舰不下一百艘,仅印度东西海岸,他们就部署了二十余艘。在海湾(波斯湾)、红海、西印度洋,以及南非海域,到处都有齐国战舰的身影。数月前,齐国海军利用葡萄牙人和阿曼人之间的战争,一举夺占了桑给巴尔、蒙巴萨等东非沿岸岛屿,再加上他们此前占据的科摩罗、西南非洲领地,可以说已经将浩瀚的印度洋拥入他们的怀中。”
“也就是说,整个东方贸易已经被齐国人彻底控制了?”威廉·艾克伯爵皱着眉头问道。
“是的,艾克勋爵。”托马斯·赫德森点点头,说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齐国人确实控制了整个东方贸易。但他们不同于奥斯曼人,会刻意阻碍或者破坏东西方之间的贸易和文化交流。他们更像是一个地区贸易事务的主导者和秩序维护者。他们倡导贸易自由,反对任何贸易限制。数年前爆发的齐莫战争,最根本的原因,便是莫卧儿人对齐国商人实施了贸易歧视政策。他们贸然地抬高关税,对齐国商品的进口设限,以此来扭转贸易的不平衡。”
“哦,是吗?”威廉·艾克伯爵笑了笑,若有所思地说道:“在欧洲,要论贸易限制政策最多的国家,莫过于法国了。……你说,齐国人有胆量去挑战路易十四的威势吗?”
“艾克勋爵……”托马斯·赫德森闻言,愣了半响,随即苦笑着说道:“艾克勋爵,欧洲距离齐国本土太过遥远了,他们不会为了试图打开法国的市场,而贸然跨越数万英里,路途耗时五六个月,去攻击强大的法国。……哦,上帝,那太疯狂了!”
“可是,齐国人却敢派出一支远征舰队,去攻击西班牙本土。”威廉·艾克伯爵说道:“如此看来,他们皇帝和内阁政府的头脑是相当清醒的,知道孰强孰弱,专门挑一个实力最弱的对手。哦,可怜的西班牙人。”
威廉·艾克伯爵一行访齐专使团,是受齐国驻欧总代表的邀请,参加齐国于明年六月举行的五十年国庆大典--齐国以当年登陆汉洲大陆的日期(1635年6月20日)为国庆日。同时,为了显示自己的历史“久远”,也顺势将这天定为建国日期。
英国的船队前往东方的时间,一般选择在秋季或冬季出发,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约六个月后也就是六月份雨季到来之前可以到达印度。英国访齐专使团是在五月中旬,抵达苏拉特。他们在此足足休整一个月,随后,他们访问了德里,拜会了莫卧儿帝国皇帝沙·阿拉姆一世。
英国人趁着莫卧儿帝国皇帝内外交困之际,获得了不少只有齐国人才享受的贸易优惠政策,比如,允许英国东印度公司建设更多的商馆,英国商船获准可以沿着内河航行至内陆,以及英国商人可以比照齐国商团组建相应的护卫武装。
作为回报,英国人允诺可以私下售卖欧洲火器与莫卧儿帝国,派遣欧洲专业军官,向莫卧儿帝国军队传授欧洲战阵组织技巧和作战方式。
从莫卧儿人的态度上来看,他们目前似乎对齐国保持着足够的警惕和戒心。虽然,他们的皇帝并没有表露出对帝国战败于齐国,而生出报复的心理。但精明的英国人还是从皇帝只言片语中捕捉到一丝对齐国的恨意,以及帝国目前局势的担忧。
英国人非常肯定,只要莫卧儿人重新振奋起来,恢复了国势,一定会再次向齐国发起挑战。上任皇帝的战死,多达二十万军队的溃败,十余座富庶的城镇被抢掠一空,还有大量的割地、巨额的赔款,如此种种耻辱,必然已经深深地印刻在他们的脑海之中。
那么,洗刷耻辱的唯一方式,那只能是另外一场战争,在战场上击败齐国人,并将他们的势力全部驱逐出帝国境内,如此,方能将埋在心底的耻辱彻底抛开。
英国人有理由相信,位于北方的几股叛乱势力,很可能得到了齐国人的暗中支持。因为,这对齐国来说,维持一个势力均衡、彼此牵制的莫卧儿帝国,是最为符合他们的利益。
说来,英国人对齐国在莫卧儿帝国取得的一切成绩,不无充满了嫉妒。据保守估计,齐国与莫卧儿帝国的贸易额,在战后的几年时间,便迅速翻了一番,规模达两亿五千万卢比(1两白银约等于3卢比)以上。而在双方的贸易中,齐国是处于绝对的出超地位,每年从这个国家获取的贸易盈余超过一亿四千万卢比。
哦,上帝啊!一亿多卢比,这是一个多么让人为之惊叹的数额。
要知道,东印度公司每年与莫卧儿帝国的贸易额只有区区七十万英镑(1英镑约等于5两白银)。至于赚取的贸易利润,更是不到二十万英镑。而其中有相当部分商品,还是从齐国转口贸易而来,这意味着,他们英国人花出去金银,可能又辗转流回齐国本土。
既然印度地区的贸易蛋糕如此之大,那么就不应该让齐国人一家独享。要是能通过暗中扶持莫卧儿帝国,使其逐渐增强对抗齐国的实力,那么我们英格兰将获得这个帝国真挚的友谊,对扩大东印度公司的贸易份额,以及增加英格兰王国的影响力,具有积极的作用。
因而,东印度公司在接到英国访齐特使威廉·艾克伯爵时,便慷慨地给予了一万英镑的赞助,游说使团顺道访问德里,觐见莫卧儿帝国皇帝,为东印度公司获取更为有利的贸易条件。
结束对莫卧儿帝国的访问后,使团又在东印度公司的一路护送下前往孟加拉,访问这个处于半独立性质的莫卧儿帝国行省,期望能在这片富庶的地区也能获取一些额外商业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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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3日,胡格利河口。
两艘桨帆船依次驶入胡格利河口,沿着宽阔的河道,艰难地朝上游朔流而行。甲板上,一群衣冠楚楚的英国绅士,趴在栏杆处,吹着惬意的海风,欣赏着两岸秋意盎然的景色。
“南岸那座堡垒是齐国人的吗?”威廉·艾克伯爵从嘴里吐出一道烟圈,伸手指着南岸的方向,好奇地问道:“我看见那座堡垒上空飘扬着一面齐国的旗帜。”
“是的,艾克勋爵。”托马斯·赫德森瞅了一眼,点头说道:“那座堡垒确实是齐国人的据点。五年前,他们从孟加拉总督那里获得这块地盘的租赁权,然后在很短的时间内,修建了这座位于河口位置的堡垒,并将其命名为永泰堡。据说,这个名称的寓意,表示永保安泰和平。”
“哦,永泰。”威廉·艾克伯爵又将烟斗叼在嘴里,嘀咕道:“齐国人难道非常热爱和平吗?”
“不,齐国人绝对不会热爱和平,他们就如同法国人一样,极具侵略性。”托马斯·赫德森摇摇头说道:“我敢肯定,他们之所以要建设这座河口位置的永泰堡,是为了想控制这条胡格利河,更是为了确保上游三十多英里外江陵堡(今加尔各答市)的安全。”
“那么,我们即将上朔至前方数十英里处的达莫德尔河,也有齐国人的沿河据点吗?”
“暂时还没有,艾克勋爵。”托马斯·赫德森说道:“要知道,孟加拉总督为了避开齐国人的威胁和控制,特意将总督府从达卡迁移至达莫德尔河上游的阿散索尔。在这种情势下,孟加拉地方政府应该不会再给予齐国人在达莫德尔河两岸太多的特权。”
“这么说,孟加拉总督跟他们的皇帝陛下一样,对齐国人充满警惕?”
“艾克勋爵,齐国当年进攻莫卧儿帝国时,首先列为进攻的目标就是孟加拉。这里的富庶的程度,令人难以想象。在这个地区,生产制造了整个帝国近四成的棉纺制品,以及八成的黄麻产品。另外,孟加拉还是莫卧儿帝国最大的粮仓,这里的稻米可以实现一年三熟,轻松养活数千万人口。试问,这般物产丰饶的地方,如何不让齐国人生出觊觎之心?”
“赫德森先生,我有一个疑问,作为一个地方行省,那位孟加拉总督在拒绝向德里的皇帝效忠后,还敢凭借一隅之地,对抗强大的齐国?”
“艾克勋爵,这位孟加拉总督是一位非常睿智的老者,他还是上一任皇帝的舅舅,在整个帝国境内,拥有崇高的地位和丰厚的人脉。”托马斯·赫德森娓娓说道:“不过,他目前年事已高,好像有八十多岁了。如今,整个莫卧儿帝国风雨飘渺,并且还陷入事实上的分裂。我们认为,这位总督阁下,一定会为他身后之事进行一番认真考虑。不论是对他后人的安排,还是对整个孟加拉地区的未来着想,他一定不希望齐国人的势力继续无限扩大。尼德兰人、葡萄牙人、法国人,甚至就连毗邻孟加拉的缅甸人,他都尽量保持友善的态度,积极拉拢。所以,我们认为,勋爵阁下代表英格兰王室和议会对他进行一次友好访问,一定会受到他们的高度重视。”
“我们这般挖墙角的行为,齐国人获知后,会是什么反应呢?”威廉·艾克伯爵微笑着问道。
“……”托马斯·赫德森想了想,耸了耸肩膀,喃喃地说道:“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被齐国人挤出印度市场。可要是一旦让我们东印度公司抓住机会,获得齐国拥有的哪怕一小半商业份额,也足够让所有的投资者的收益翻上十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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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2日,达卡。
阿布尔·卡拉姆·阿卜杜勒携着妻子,抱着年幼的儿子,非常失望地离开工场。这家曾为之服务了八年的棉织品工场,终于倒闭关门了。
当然,在工场关门之前,也不是没有丝毫端倪显现。七年前,帝国与齐国之间的战争结束后,包括孟加拉在内的所有帝国市场,便开始向齐国棉纺织品全面开放,并且还将进口关税下调至百分之五。
由此,价格更为低廉的齐国棉织品蜂拥进入莫卧儿境内,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对本土生产的中高档棉织品造成了剧烈冲击。
及至三年前,本土生产的低档棉布也开始受到波及。让所有人莫卧儿人都万分费解的是,齐国人生产的棉布为何会卖得比他们本土生产的棉布还要便宜?要知道,齐国人每年都要从帝国境内大量进口棉花,然后万里迢迢地运回汉洲本土,再加工成一匹匹色彩靓丽的棉布,最后又不远万里地再运至莫卧儿帝国销售。
按理说,齐国人在耗费了大量的运输费用前提下,其棉布的综合成本应该比我们本土就近生产的棉布要高很多,售价也应该更贵。
面对价格更低、质量更好的齐国棉布,那些欧洲人首先改变了他们的采购来源,抛弃了合作数十年之久的众多本地工场。
早在数百年前,印度生产的棉织品通过阿拉伯人、波斯人、阿比西尼亚人,以及马来人,带到中东、欧洲、北非和亚洲等区域销售,使得印度地区的棉纺织行业得到快速发展,创造了无数的财富。
不过,后来由于奥斯曼帝国的崛起,印度和欧洲之间的海上贸易通道、陆上贸易通道被阻断,要想通过,往往要缴纳高昂的过路费,这极大冲击了印度的棉纺织贸易。
直到16世纪新航路开辟之后,印度的棉纺织贸易才迎来了新的春天。
当时英国和荷兰的东印度公司,无不对印度生产的棉织品产生浓厚的兴趣。他们将这些绘有印度神话人物、印度当地鲜花图案的棉布带到欧洲后,迅速掀起了一波购物浪潮。在1621年,英国东印度公司只进口了约5万件棉纺织品到英国,而之后不到20年,进口数量便涨了4倍。
即使,为了保护国内的毛纺织产业,英国政府曾一度限制印度棉布在国内销售,对印度棉布征收高额关税。但这一切,都无法阻止印度棉布销售的持续扩大。
印度棉织品的繁荣一直持续到1660年,在齐国的棉纺织产业兴起后,遂开始面临对方的价格和数量规模的冲击。
东印度群岛、马来半岛、波斯、阿拉伯、奥斯曼、东非,这些消费市场从萎缩到全部失去,也不过是短短十年时间。
在战前,不仅庞大的欧洲市场面临齐国棉纺织品的激烈竞争,就连本土市场也遭到齐国的全面侵袭。岌岌可危的本土棉织品,在帝国皇帝接连提高齐国进口关税,并采取限额进口后,方能勉强吊着一口气,继续苟延残喘。
如今,帝国战败,被迫对齐国棉纺织品全面开放市场。在不到五年时间里,阿布尔·卡拉姆·阿卜杜勒就见证了数十上百家棉织品工场的倒闭关门。他所在的工场为了保持生存,也将所有的工人薪水一压再压,勉力支撑着。
但是,压垮工场的最后一棵稻草很快就来了。作为棉织品主要原料的棉花,其价格在齐国商人的疯狂哄抬下,在五年里,足足涨了两倍之多,进一步挤压工场的生产利润,使得无数工场主只能选择关门闭业。
棉纺织工场垮了,失去了赖以为生的工作,而且还没有一寸属于自己的土地,阿布尔·卡拉姆·阿卜杜勒不知道未来的生活将怎样继续下去。
难道,要应征齐国人的海外拓殖招募,远走他乡,去荒僻的非洲谋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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