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左手食指的一截指甲从根部断裂了,撕出了一片模糊的肌肤。

        而手腕上的带着的珠串上,一颗褐红润泽的檀木佛珠珠面上,竟然划出了一道明显的痕迹。

        荀浏抬起左手,定定的看着指尖渐渐渗出的血珠。血液新鲜而纯净,带着一阵阵清晰的痛楚。

        似乎是某种活着的证据。

        荀冽看了半响。

        忽的哑嗤一声,  张嘴舔去了那点血液。

        哪怕像你这样不被期待的孩子。都能好好的活着。

        他按住了小腹。那里很安静。

        那….呢?

        见到冷翡玉时,  她正在孤儿院的游乐场。

        游乐场那片草地上搭起了一个两米高的银幕,另一侧的投影仪在上面持续投射着彩色影像。一群坐在小板凳上的孩子们,一个个托着腮,很认真的盯着银幕。

        孤儿院的其他老师和义工们,也都搬了个椅子一起看露天电影。

        荀冽在人群后面站着,  目光巡视几番,找到了蹲在一个小女孩旁边的冷翡玉。她手上拿着驱蚊的花露水,正很细心的往女孩手臂上抹花露水。

        荀冽走过去,低低叫了一声"小翡"。

        冷翡玉抬起头,朝着荀冽抿唇一笑∶"你来了,阿冽。"然后又和那个女孩叮嘱几句,把花露水塞到她手上,  这才起了身。

        天色黑的很快,荀冽离开医院时,还只是夕阳西下。此时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两人站在一起,静静的看了会儿孩子们,这才一路从室外昏暗的游乐场走到灯光明亮的大楼内。

        "他们都已经吃过了,我只能让食堂阿姨把我们的那份留出来,隔着水蒸温着——只有小米粥和几个家常蒸菜清淡些,其他的我就没要了。"

        冷翡玉一边说,  一边抬眼看向荀冽。

        只这么一眼,她脸色微变,星眸中泛起一丝诧异。

        荀冽浑然不知,只是看着前方,摇了摇头。"没事,其实我也不怎么饿。"

        他吃了碗青菜鸡蛋挂面后就出来了,直到现在为止,滴水未进,粒米未沾。腹中空空,却完全感受不到饥饿。

        冷翡玉看着他,微微皱眉。

        试探性的问∶"今天怎么会在医院耽误这么久?"

        悬在身旁的手倏地收拢,荀洌垂下眼,缓缓的说出准备好的谎话∶"嗯……其实下午报告就出来了,只是公司临时有事,赶回去处理了。

        顿了顿,又补充∶"有点轻度肠胃炎,医生也和我说我.……要健康饮食,规律作息,不能做刺激性—_

        他蓦得收声。心脏抽搐着疼着。

        明明没有刻意去背诵。

        脑子却已经牢牢的记住了庄医生的叮嘱。

        冷翡玉黛眉一动,很快又恢复了舒展。

        她移开目光,轻轻笑道∶"那至少这餐,肯定很健康了。

        冷翡玉的手下何菱正在食堂里等着,看到两人过来,微微鞠躬问了声好。目光在荀冽脸上停留片刻后,亲自给两人摆了桌,这才离开。

        两人食不言的用完餐,何蘑又恰到好处的出现,带着两人去了院长室。

        院长室是由一个小型休息室改造的,如今是冷翡玉专属的办公场所,这还是荀冽第一次来。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安静的顺着何菱的引导坐在沙发上,又安静的捧起他端过来的热茶。

        唇瓣轻轻的碰了下杯檐,他就把茶杯放下了下来。可以说是一口都没有喝。

        然后就垂着眼睫,沉默的坐着。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态度有些冷淡。

        勉强提起话头,问了句∶"小翡,贺彰……贺家怎么了?"

        冷翡玉坐在他面前,仔细观察他的举止。

        心下起疑,面上却不动声色∶"阿冽还记得,美术馆开馆首展的时候,你对我说贺彰明会对父亲下手的事吗?"

        荀冽眼睫一颤,勉强控制住声音里的稳定。q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记得。"

        简单的两个字,说出来却极为费力。只不过是因为话题涉及到了贺彰明而已。

        冷翡玉抿了口茶,淡淡道∶"贺彰明有没有动手,我还不知道。但是他已经和父亲发生了两三次明面上的冲突,这两天,父亲把放在贺家金融的那些画像勋章  请′了回来,还大张旗鼓的开了表彰大会,表扬那些一直跟着他干的老部下,赤.裸.裸的在笼络人心。

        荀沙听着,眼神空洞又飘忽。

        等冷翡玉停下,就没什么起伏的应了声∶"是么?"

        冷翡玉瞥他一眼,又继续道∶"而且……母亲已经联系到了她那个老情人,对贺家金融的海外资产进行了一波狙击。我从特殊渠道得到的消息,上次只是一次试水,那个俄国资本正在联合华尔街其他大鳄,再次做空贺家金融,以达到收割的目的。"

        荀洌缓缓点了点下巴。

        冷翡玉沉默片刻,再开口∶"而且,贺修明也在前两天联系到了我……他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了很多  证据,要求我在慈善拍卖大会上,出面揭露贺彰明针对母亲的阴谋,我这两天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贺彰明。"

        荀冽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冷翡玉搁下茶杯,瓷器与大理石茶几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她定定的看着荀冽,嗓音清澈∶"阿冽…时间有点晚了,你要不要先回去?"

        荀冽又点了点头,撑着沙发站起身。

        冷翡玉跟着起来,抬手搂住荀冽的臂膀。

        她没再说些什么,只是半是搂,半是搀扶的亲自把荀冽送到车上。

        又对驾驶室里等候的司机叮嘱,让他一定要注意车况,把荀冽安全送到家。司机点头称是,她笑了笑,后退两步走到人行道上,目送两人离开。

        直到深灰的奔驰消失在视野里,冷翡玉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散了。原地静站片刻,对身后跟着的何蒉偏了偏头。

        "去查一下,阿冽今天去哪个医院看的病。"

        何菱脸上闪过一缕了然。

        两人用餐、谈话的时候,何菱没有陪席,也没有和荀冽过多交流。

        但第一眼见到荀冽起,他就知道这个清冷俊美的男人,明显在极力掩饰情绪,而且掩饰的特别失败。

        自己都能看出来的事情,自家小姐当然不可能视而不见。

        因此,何萝早有准备,冷翡玉一问,他就立刻答道∶"是市一院,但是具体哪个科室,需要用技术手段探查市一院的服务器信息系统。"

        冷翡玉星眸沉静,面无表情的一点头。

        何萝刚转身准备去"探查",她突然出声叫住∶"等等,小怡的母亲,是不是就在市一院工作?

        何菱点头,反问∶"您是想通过她做内部查询?"

        冷翡玉"嗯"了一声,一边拿起手机拨号,一边淡淡道∶"市一院是最好的三甲医院,对统方、病患等重要数据应该保护的很严格,强行侵.入的话可能会留下痕迹,还是先找她打听一下。"

        没多久,电话拨通了。

        她道了声好,立刻开门见山的问∶"小怡,能拜托一下庄阿姨,查查今天阿冽在市一院看了什么病吗?"

        电话那头是温温柔柔的庄子怡。

        她声音里有点惊异∶"他病了?怎么需要这么迂回,不好直接问他吗?"

        冷翡玉沉默了一会儿。

        夜晚微冷的风拂过她又仙又冷的姣好面庞,带起一缕浓黑的卷发,在视野里留下一片碍眼的阴影。

        她却无心去拨开,任由头发飞舞。

        "我刚刚才把阿冽送走,他今天很不对劲,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我和他说了一堆话,却完全不知道他到底听进去了几句。"

        "这种情况,我根本不敢多问,怕刺激到他的情绪。"

        庄子怡"咦"了一下∶"以他的心性,居然会出现这种情况?那确实有点奇怪……你稍等一下啊,我问问我妈,等会给你回过来。

        冷翡玉道了声"谢谢",通话就被掐掉了。

        她捏着手机,听着话筒那边"嘟嘟——"的忙音,深深的吸了口气。

        夜间的街道很安静,空气也很清澈。大量的氧气灌入肺叶,她却不觉得有所轻松。

        眼前不断闪现着荀冽苍白面色和偶尔走神的绝望目光,冷翡玉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大,她抓着手机,脚步凌乱的向孤儿院走去。

        何菱跟在她身后,终于忍不住出言宽慰∶"小姐,荀先生虽然面色不好,但他是医科生出身,身体又向来十分健康,肯定不会得什么大病的。

        冷翡玉摇了摇头,咬着唇没说话。她是最清楚荀冽身体的。

        上一世,从来没听过荀冽生病,哪怕最后破产失意,也都一直洁身自好,没有像普通失意者那样,染上赌博函酒之类的恶习。

        可不知为何,看着今日如此失态的荀冽,她心里就预警似的不安起来。甚至于,极力忘却的那一幕,居然在时隔多年后,再次出现在了她眼前。

        墓碑,白菊。秋风萧瑟。

        冷翡玉猛地停下脚步。

        一股室息感席卷而来,让她难受的一个踉跄,手掌撑住了膝盖才勉强站稳,不至于栽倒。

        何萝大吃一惊,从背后牢牢握住她的臂膀。"小姐!"

        维持着这个姿势定了一会儿才缓和了些。她摇摇头推开了何萝,咬着牙自己站直了身体。

        正在此时,手里紧握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冷翡玉一顿,立刻接通了电话。听筒里传来庄子怡惊疑不定的声音。

        "小翡,不用再打听了……我妈今天见过荀冽,她说……荀浏身体很健康,

        冷翡玉松了口气,心里高悬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不等她发问,庄子怡又开口道∶"不过,给他看诊的,就是我妈。"

        冷翡玉脸上的表情立刻僵住。

        好一会儿,轻颤着说∶"小怡,我记得庄阿姨……好像是…

        庄子怡握着手机,声音轻柔。

        像是害怕哪怕声音高一点点,都会惊吓到冷翡玉。

        可实际上,她很清楚,无论她多么小心谨慎,听到这消息的冷翡玉都会几近崩溃。就像她刚才乍然听到母亲的话,也绷不住惊叫出声一样。

        "是的,我妈在市一院产科。

        庄子怡顿了顿,瞅了眼客厅沙发上好奇的望着自己通话的母亲,转头走到了阳台上∶"荀冽应该是……怀孕了。"

        下一秒,就听到话筒里传来一声"小姐,你怎么了!"的惊呼。

        想起冷翡玉是如何在她们面前频频提起荀冽,言语之中又是如何压抑不住的自豪与愉悦,与素日里的疏离冷淡相比,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庄子怡的心,就跟着也是一沉。

        "小翡!"

        冷翡玉眼前阵阵发黑,全凭着何萝的拉扯,才不至于倒到地上去。

        她扶着何蒡,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看到路边的长椅,连忙脚步发软的走过去坐下。

        否则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反复深呼吸几次,哑着嗓子唤了一句∶"小怡,你还在吗?"

        庄子怡柔声回应∶"在的。你怎么了?还好吗?"

        冷翡玉看了眼满眼担忧的守着自己的何萝,摇了摇头,嘴上却说∶"嗯,还行。"敷衍一句后,随即飞快问∶  "你没在和我开玩笑吧?"

        庄子怡却是苦笑了一下∶"我怎么会用这种事和你开玩笑。"

        顿了顿,继续说∶"我妈也不会骗我,她晚上一下班回家,就和我聊到今天遇到一个很年轻的男人,意外怀孕,并且情绪很不稳定。"

        "我还只当她在警告我不要随随便便和别人做那些事导致意外怀孕,于是也没有放在心上……结果刚才问她的时候,她不过听了荀两个字,就很警觉的反过来问我怎么会认识他。"

        "我说是朋友的朋友,解释好一会儿,她才信了,然后说荀冽就是那个确诊的年轻男人。

        冷翡玉捂着冰冷的额头,心里慌的厉害。不想信,却不得不信。

        她努力回忆上辈子,荀浏是否在年少时做过治疗。结果愈想,脑中愈发混乱。

        也是直到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对荀冽的事情知之甚少。

        冷翡玉干咽了下喉咙,虚弱的问∶"你知道………多久了吗?"

        庄子怡回答∶"这个,我妈一开始就没说,后来我追问,她就越发不肯说了,强调这是病人隐私什么的。小翡,这点我是没办法说服她的。"

        冷翡玉闭上眼睛∶"能够发现怀孕,怎么也有一个月以上了…….一个月前…….  她咬住牙,说不下去了。

        一个月前,她还一心扑在美术馆和私人会所上,根本没有注意荀冽的异样。

        唯独知道的,是贺彰明对荀冽图谋不轨,而她强制忍耐,直到半个月前才向贺彰明发作。

        甚至因为荀冽的劝说,动摇了内心,反而向贺彰明寻求暂时的合作!

        贺彰明……贺章明!

        她咬牙切齿,一张仙冷漂亮的脸蛋,此时却狰狞的仿若夜叉。可不等她多想,电话那头的庄子怡又低低的说∶

        "小翡,现在更麻烦的问题。""是荀冽不想要这个孩子..…."

        冷翡玉豁然起身,音调猛地提起,又哑又高的叫∶"你说什么?"

        庄子怡缄默半响,重复道∶"他想做药流,明天就会复诊了。药流的副作用,你应该也知道吧?

        "小翡,你得想办法让他恢复镇定。我妈说……他情绪很不稳定,看起来像是站在悬崖边缘,很绝望,也很挣扎……."

        "这时候如果没人能帮助他,他也许真的会选择纵身一跃,跳下悬崖。""放弃远比坚持更令人解脱但谁能知道,此时放弃,未来会不会后悔呢?"

        冷翡玉站在夜风中,只觉得周身凉的厉害。

        须臾,一字一顿道∶"你说的对,我现在就去找他。"

        冷翡玉达到棠洲公馆的时候,已经将近10点了。保安拦住了轿车,和何萝交涉许久,一直不肯放行。

        极度紧张忐忑之下,冷翡玉寒着脸探出车窗,星眸冷漠的盯着保安。"我是贺家大小姐,荀冽的女朋友,过来和他约会,不能放行吗?"

        保安被她的气场摄住,愣愣的看着她。

        冷翡玉语气又沉了几分∶"或者说,我哥住在一号别墅,搬过来还没多久,我来探望他,也不可以吗,还是说你一定要找他确认?"

        保安又仔细打量冷翡玉两眼,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连忙道∶"抱歉,冷小姐,我们简单做个登记,您签个字可以吗?"

        他不认识何薯,但对冷翡玉这张近期频繁在媒体上曝光,不亚于当红女星的美人脸还是印象深刻的。

        签完字后终于被放行,冷翡玉催促何菱赶快开往荀冽家的别墅。车没停稳,她就十分急切的开了门下车。

        踩着高跟鞋"蹬蹬蹬"的穿过前庭花圃,在第一道大门门锁前停下。锁是指纹密码两用的,冷翡玉毫不犹豫的按下密码,大门应声缓缓打开。

        荀洌家的密码,本身用的就是冷翡玉的生日。

        其实,冷翡玉作为一个孤儿,不知道自己具体的出生日期。

        孩童时期的某一天,她因此被孤儿院之外的小孩嘲笑了,骂她没爹没妈,连生日都没有。

        当时的她特别委屈,回来之后就抱着荀冽大哭特哭。

        荀冽无奈之下,就哄骗冷翡玉生日可以自己选择,并把两人初见的那一天,"变成"了冷翡玉的生日。

        后来冷翡玉长大后,也没有戳破这个小小的谎言。

        反而主动把这个日期登记到了户口上,连每一年的生日,也是过的这一天。

        她大步走进院中,急切的目光望向别墅的客厅。客厅的水晶灯是亮着的,家里有人。

        冷翡玉松了口气。至少荀浏在家里,很安全。

        可下一秒,她便僵在的原地。

        白色的灯光从落地窗透出来,照亮了屋内的细节。

        一个身形修长健硕的男人从沙发里直起身,拿着茶几上的红酒往自己面前的高脚杯里倒了半杯酒,然后起身往客厅深处走去,出了冷翡玉的视野范畴。

        冷翡玉瞪着重新变得空无一人的客厅,一双冰冷的星眸,恨的几乎要冒出火来。

        这个男人不是荀冽。是贺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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