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数竞联赛有两场考试,分一试、加试,都在九月中旬举行。
联赛地点就在一中,陈越开学第二天就被数学组老师安排到另一栋独栋艺术楼,进行为期一周的封闭式训练。
训练期间,蒋惜几乎见不到他人,也没有他的任何动态。
她发的□□消息大多石沉大海,他的□□头像也变成灰色,如一汪死水,寂静到没有响动。
蒋惜自我猜测陈越手机应该关了机或者上交给了老师。
艺术楼在学校最东边,离教学楼有七八钟的距离,那里环境安静,平时除了高三艺术生会去那里上课,几乎没人路过。
最开始那几天,蒋惜经常看着旁边空荡荡的位置,看着那张收拾得整洁的课桌,看着桌面搁置的空白试卷走神。
她像被挤了水的海绵,又瘪又硬,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周小雨跟林生豪属于冤家对头,下课老斗嘴。
林生豪老将周小雨惹生气,把她气哭了又嬉皮笑脸逗她开心。
蒋惜偶尔下课回头跟他们聊聊天,聊的话题乱七八糟,她聊完就忘。
至于陈越,她一次也没提过。
蒋惜晚自习下课有偷偷去艺术楼观看,每次去艺术楼三楼最西边那间教室都亮着灯。
窗边偶尔晃过一个人影。
那人站在窗前,手里拿着很大一摞卷子,埋头专注于卷面的题目不肯挪眼。
蒋惜看到人也没勇气喊,只能躲回暗处,灰溜溜离开。
那次后,蒋惜再也没去艺术楼。
林生豪是走读生,就住陈越对门。
周五早自习他早早来教室打瞌睡,被语文老师抓包罚抄课文五遍。
早自习下课,林生豪哀嚎几声,骂陈越不做人。
那时蒋惜在跟周小雨讨论小说剧情,听到陈越的名字,她忍住激动,垂低眼,盯住林生豪桌上崭新的数学书,装作不经意问:“陈越怎么了?”
林生豪从桌肚里翻出作业本,边抄课文边骂骂咧咧讲:“昨晚凌晨两点半陈越敲门跑我房间洗澡,搞得我一夜没睡。”
蒋惜啊了一声,下意识问:“他怎么那么晚了还去你那洗澡?”
林生豪长叹口气,摇头啧道:“他那个点才回来。”
“我也是佩服他,这几天每天早上四点就起床,凌晨一两点才睡觉。中间一直在练题,没休息过。”
“要不是他房间热水器坏了,我都不知道他那么晚才回来。”
“关键都这时候了他还要跑步,每天早上雷打不动的十公里。”
蒋惜被林生豪的话震惊到,她咬了咬嘴唇,神情有些担忧问:“他这样身体撑着住吗?”
林生豪转了两下笔,破口而出:“他比你这细胳膊细腿,风一吹就要倒的身体可好着呢,怎么,你担心他啊?”
蒋惜像被踩了尾巴似的,急忙摆手否认:“啊??没……没啊,我就随便问问。”
林生豪挑眉:“你这么激动干嘛?”
蒋惜飞快摇头:“没激动。你看错了。”
“那你——”
“没有!”
林生豪若有所思瞥她一眼,见她面红耳赤、满脸窘迫,意识到她不是周小雨,耸耸肩,没再继续开玩笑。
蒋惜看他不打算问了才松一口气,安下心。
—
中秋节临近,周五上完课,全校放假三天。
蒋惜收拾好要写的作业,走到偏僻的楼梯间,掏出手机找到李梅的电话拨打出去。
嘟嘟嘟……
蒋惜一脚踩在阶梯边缘,一点一点磨板鞋鞋底。鞋底薄,磨搓得脚底震动,脚尖似蚂蚁爬过,痒痒的。
电话铃声响了十几秒都无人接听,蒋惜缩回拿下贴在耳边的手机,大拇指摁在挂断键准备结束通话。
指腹还没摁下去,屏幕便显示正在通话中。
蒋惜急忙将手机放回耳边,率先打招呼:“二娘。”
那头背景嘈杂,几个女声操着方言各说各话,蒋惜隐约听到有人喊李梅的名字,蒋惜见状,急忙单刀直入:“二娘,我今天放中秋节。你们在家吗?”
对方沉默两秒,问蒋惜:“待会要过来是吗?”
蒋惜抿下嘴唇,轻轻嗯了声。
“我现在跟几个阿姨在外面,弟弟妹妹跟我一块,你二叔估计得晚上才回来。你等我把事办完了回来?或者你去隔壁奶奶家坐坐?”李梅平静且温和问。
蒋惜攥住衣袖,笑着答应。
那头没给她太多说话的机会,还没说完就挂了电话。
蒋惜攥紧手机,后背靠在墙上,仰头看看天花板,轻轻唏了一下。
三楼有人下来,蒋惜收拾好情绪,嘴角扯了个笑脸,背身走向教室。
周小雨还在教室收拾书包,看蒋惜进来,追问她放学要不要一起走。
蒋惜匆匆坐回座椅,弯着腰,低着脑袋趴在书桌不停捣鼓她的书包。
文具盒、卷子、数学练习册、陈越给的mp3以以及一把用旧的伞,被她一一装进书包。
周小雨见她半天不说话,提着包走到蒋惜前面坐下,拧着眉头问她:“惜惜,你怎么了?”
蒋惜拉好拉链,猛摇头:“没事啊。”
周小雨砸吧嘴,随口一问:“你周末回哪儿?去你二娘家还是回家啊?”
蒋惜表情停滞半秒,话里迟疑道:“……二娘家吧。”
周小雨没听懂蒋惜话里的为难,开心道:“那我们顺路。周末还能一起玩。我们去ktv唱歌吧?”
“啊?”
“顺便叫上林生豪,他唱歌还挺好听的。”
蒋惜说不出拒绝的话,也给不出肯定的答案,只模糊嗯嗯两声。
—
蒋惜到李梅家,李梅还没回来。
她站在楼道看了阵紧闭的门,抱起书包坐在台阶,脑袋靠在栏杆无声等待。
下午五六点,租客们下班回家时不时路过向蒋惜瞥来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错过她。
蒋惜尽量忽视旁人的目光,从书包里小心翼翼翻出陈越的mp3,戴上耳机,翻到陈越之前储存的音乐文件,点开,随便播放一首。
是一首粤语歌,名字叫《初恋》。
曲风轻松愉悦,蒋惜跟着旋律不自觉哼唱出声。
—分分钟都盼望跟她见面,默默地伫候亦从来没怨。
—分分钟都渴望与他相见,在路上碰著亦乐上几天。
……
蒋惜等了足足三小时,等到楼道漆黑,等到肚子咕咕叫个不停李梅一家才姗姗回来。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说话声,蒋惜这才取下耳机将mp3塞进书包,扶住栏杆站起来。
坐太久,站起来的瞬间双腿发麻,脚底抽筋,蒋惜疼得面容扭曲。
她深深吸一口气,提起书包站在门口等待李梅开门。
李梅刚逛完街,手里提着两大袋东西,蒋俊蒋灿站在李梅身后一人拿着一支雪糕舔。
估计没料到蒋惜在这,楼道声控灯亮的瞬间,李梅看到门口立着的蒋惜吓了大跳。
停住脚步缓了几口粗气,李梅放下手里的东西,手伸在挎包里边掏钥匙边问蒋惜:“什么时候来的?”
蒋惜抿了下嘴巴,小声回:“……下午三点,给你打过电话。”
李梅找到钥匙,对着钥匙孔插上钥匙,往右转了几圈,咔嚓一声,门被打开。
蒋俊蒋灿趁着李梅提东西的间隙飞快钻进屋,蒋惜抱着书包站在门口等待李梅。
走进门,李梅换完拖鞋问蒋惜:“放几天?”
蒋惜跟着找了双拖鞋换上,乖巧回应:“三天。”
蒋惜回头看看空荡荡的楼道,抿唇问:“二叔没回来吗?”
“还在上班。估计快回来了。前几天他摔了一跤,在医院躺了好几天,今天才开始干活。你弟你妹上学学费就四五千,还有你大奶奶大爷爷要养,一家子就指着他挣点钱。他要不干活,这家子怎么办?”李梅头也不回说。
蒋惜迟缓地啊了声,跟在李梅后面。
李梅换完拖鞋径自走向厨房,收拾好冰箱,又将新买的东西添置进去。
蒋惜也放好书包跟着进厨房帮忙。她轻车熟路取出电饭锅内胆,蹲下身从米袋里盛了两小碗米,接了点水开始淘米。
李梅买了条鱼打算做酸菜鱼,蒋惜站在一旁淘米,李梅则在砧板处理鱼。
“你二叔也是个死脑筋,做事不考虑后果。前几天的事本来可以多要点钱,他非说是自己的问题,到现在分钱没赔还倒贴医药费。”
“来来去去花了两三千不说,还耽误好几天活。要不是找蒋俊舅舅借五千,我看这个月这家子怎么过得出来。这四五张嘴怕是要吃空气。”
“想起这事我就生气,真当他蒋均是家财万贯呢。家里一摊子烂事,还要养一堆闲人,哪来那么多钱。财米油盐不要钱?”
李梅边剁鱼头边噼里啪啦骂,蒋惜刚开始还嗫嚅嘴唇想要安慰李梅,听到最后那句还要养一堆闲人,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她也是闲人之一。
有那么一两秒,蒋惜想要丢掉电饭煲内胆跑出去。
只是想法刚冒出头便被她一手掐断。
她要是跑出去,能去哪儿?
蒋惜考虑到这,咬了咬唇瓣,故作轻松地说了句:“二叔人没事就好,钱没了还能再挣。”
李梅将剁好的鱼放进锅里焯水,扭头朝蒋惜哼声:“当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呢。哪儿那么容易挣,你二叔和我小学都没毕业,他除了干点体力活能干啥?”
“也就你跟你弟弟妹妹的年纪好,出了多大的事都有父母顶着,也不担心没钱吃饭的问题。”
“你们家好歹还是你爸妈两个人干活,钱可比你二叔好拿多了,挣得也多,还跑这么远打工,家里有你奶奶看着,也不用担心屋里的事。你呢也高中了,平时都在学校,周末时不时来我这吃,也不用你爸妈管生活。”
蒋惜彻底闭嘴。
她全身僵硬,站在李梅面前讪讪笑笑,别过脸没吭声。
到九点蒋均才下班。
李梅见人回来,关掉气,将酸菜鱼倒入大汤碗端到餐桌。
蒋惜则数了五个人的碗筷,打开电饭锅盛饭。
三菜一汤,蒋惜在饭桌吃得克制,很少夹鱼肉。
偶尔夹两块都是蒋均让夹的。
李梅看她不吃,也跟着劝。蒋惜看着李梅热情的笑容,一时间有些迷糊,她看不清李梅到底是真心的,还是客气客气。
睡到半夜,蒋惜迷迷糊糊听到蒋俊断断续续的哭吼声以及李梅的打骂声。
她那时困到眼睛都睁不开,却在李梅出声那刻瞬间清醒。
天太热,蒋俊嫌四个人睡太挤,大晚上突然闹脾气。
蒋均气得将蒋俊一脚踹下床,踹得蒋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李梅听到动静怕起床骂蒋均手太毒。
两人心里都堵了一口气,这一来,脾气瞬间爆发。
闹到最后,李梅将火气全都集中在了蒋惜身上。
她叉着腰,扯着嗓子骂蒋均:“蒋均你这死东西!要不是你那侄女,今晚这事能发生??”
“她不来,蒋俊两姊弟睡一屋不挤不热刚刚好!我缺她吃缺她喝了?每周来我这住两天,我好吃好喝供着!她爸妈给你几分钱???”
“一个月三百块钱当打发要饭的呢?她哪次过来我没好好照顾?来我这洗头洗澡洗衣服不要水不要电?”
“我有对不起她蒋惜?买一条鱼她吃了大半,真当我是做给她一个人的?一点都不知道羞耻,听不懂半句话。来我这啥事不干,给蒋俊辅导作业都敷衍了事的。今晚还因为她,我这一家子吵大架!”
“你别给我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告诉你!今晚这事要不是她不可能发生?你怎么不去打别的孩子,就拿蒋俊出气?!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把蒋俊踹出什么好歹,你看我李梅还跟你过不过!大不了离婚算了!”
蒋惜穿着睡衣站在门口,听着李梅一句又一句发狠的话哭到眼泪掉不停。
她像漂洋在海上的破船,狂风骤雨下毫无抵抗之力。
蒋均站在一旁无声喘气,李梅则指着蒋均鼻子破口大骂,蒋俊蒋灿坐在床头嚎啕大哭,谁也没发现角落里的蒋惜。
那一晚可以说是蒋惜的噩梦。
她从未想过,因为她会引发这么大的一场家庭灾难。
吵到停不下来的时候,蒋惜手足无措站在门口,赤着脚,攥住胳臂,顶着一双哭肿的眼睛,抽噎道:“……二娘你别骂了。我马上走,下次不来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蒋惜说完,不等李梅回应,匆匆跑回卧室,胡乱收拾好东西,抱住书包飞快跑出门。
咚咚下楼,蒋惜无视身后的叫声,一头栽进黑暗。
直到听不见任何响动,蒋惜才拉好书包,穿好鞋,抹掉眼泪,漫无目的走在大街。
晚上一二点,大街上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蒋惜东走走西走走,不知道该去哪。
她掏出钱包,数了数里面的零钱,还剩三十二。
这点钱除了能吃两碗面条,做不了什么。
手机还剩百分之二十的电量,蒋惜迷迷茫茫转了几圈,找了个台阶坐下,抱着手机,翻看□□联系人,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合适的人联系。
她有想过给周小雨发消息,但是一看时间,又想到刚刚李梅骂的那些话瞬间断了想法。
蒋惜沿着大街游走几圈,最后在学校门口停留下来。
周末学校大门关得严严实实,校内寂静黑暗,只剩门口挂着两盏昏黄的路灯。
旁边是小卖部,早关了门,蒋惜抱着书包望着橱窗里摆放整齐的文具用品,默默找了个台阶坐下。
盛夏的夜晚没了白日的燥热,凉风吹在身上,蒋惜裸/露的胳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身上穿着淡黄色棉麻睡裙,脚上踩了双同色系的塑料拖鞋,头发乱糟糟地搭在肩头,远处望去像一个落魄的乞丐。
困意扑面而来,蒋惜抱紧双臂,脑袋磕在膝盖不停打瞌睡。
睡到迷迷糊糊,蒋惜肩膀被人推搡几下。
蒋惜被吵醒,顶着一身狼狈,仰起头迷茫、困惑地看向对方。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洗得洁白干净的阿迪达斯运动鞋,紧接着是蓝色阔腿牛仔裤,再往上是宽松有型的白T,以及那张熟悉的面孔。
蒋惜看到陈越那刻,先是震惊,再是尴尬,最后是无尽的沉默。
她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目光呆滞地盯住陈越,喉咙哑到发不出一个音。
陈越出来买夜宵,走到半路瞥到蒋惜的身影,特意走近确认。
见真是她,陈越皱住眉头,双腿站在蒋惜面前,低声问她:“大半夜的,你怎么在这?”
面对陈越的质问,蒋惜忽然鼻子一酸。
她扭过脑袋不让陈越看她眼底的湿润,梗着脖子,故作淡定地扯谎:“……就出来逛逛。”
陈越上下扫视一圈蒋惜,话里充满怀疑:“凌晨一两点出来逛?还穿着睡衣拖鞋逛?”
蒋惜捂住嘴不吭声。
陈越看她这样,喉咙轻叹一口气,扯扯裤腿曲膝蹲在蒋惜身边。
他沉默片刻,耐着性子问她:“能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蒋惜情绪陡然崩溃,哭声不受控制放大。
由最初的默默掉泪到嚎啕大哭,哭到肩膀抖动,鼻子冒泡。
陈越一言不发蹲在她身边,等待她的发泄。
“……我下午三点就跟二娘打电话说要去她家住的……我爸妈过年早就跟他们商量好的,我去他们家又不是白住,每个月三百钱生活费也不少啊,我就周末去他们家待两天……”
“……可是晚上他们又吵架,蒋俊骂我扫把星,二娘也骂我……”
“呜呜呜……我也不想住别人家啊,我要是有地方去,我干嘛去他们家呜呜呜。我再也不要去他们家了。”
蒋惜哭着将所有委屈全都发泄出来。发泄到最后,她已经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地咳嗽、抽噎。
陈越听完,伸手揉了几下蒋惜后脑勺,又递给她两张纸巾擦眼泪鼻涕。
一切做完,陈越拍拍膝盖站起身,低头问蒋惜:“饿不饿?”
蒋惜不明就里点头:“……饿。”
陈越举着手里的塑料袋问她:“烧烤吃不吃?”
“吃。”
“行,收拾好东西,跟我走。”
蒋惜抹干眼泪站起身,满脸迷茫:“去哪……”
陈越抬起下巴,慢悠悠问:“我家,去不去?”
蒋惜惊呼:“啊?”
陈越瞥她一眼,有些好笑:“啊什么啊,我能吃了你?”
“……不好吧。”
“比你睡大街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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