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袁家酒楼,是你的么?
袁家酒楼,底价六百贯?
这位徐参军,这是要拍卖袁晁家的产业?
院中众多商户纷纷大惊失色,一个个都脸色变得十分精彩,偷眼看看徐镇川,再偷眼看看袁晁,一个个闭嘴不言,场面一时之间,竟然变得有些安静。
而不同于县衙大院之内的安静,县衙大门之外,却是人声鼎沸。
早在徐镇川聚集唐兴县商户里正的时候,就有很多唐兴县的闲人,挤到县衙大门之外看热闹,等到拍卖会一开始,便有更多听到消息的人汇聚而来,越来越多,把县衙大门挤了个水泄不通。
众人聚集到一起,大部分人,都是那这个拍卖会当做个新鲜看,议论最多的,便是朱文到底有多少家产,能够为唐兴县冲抵多少赋税,大家在议论之余也纷纷表示羡慕嫉妒,好家伙,一间店铺,一百贯就敢卖?这是多大的便宜?尤其胡斐,一百零五贯就买下了张家集六百亩的土地,哎呀,这种好事,怎么不落在我的头上?
简而言之,看热闹闲聊的居多。
但是,在徐镇川要拍卖袁家酒楼的时候,县衙大门之外的人群,却是一片大哗。
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要拍卖朱文家的产业么?怎么把袁捕头的家产给卖出来了?
袁捕头这是好人啊,前些天还为民请命,请求胡县尊减免赋税呢,怎么要动他家的家产?
这不是欺负人么?
这徐参军,就看不得真心为老百姓好的人,当真是一个狗官!
不说大门之外群情激奋,单单说县衙大院之内,一片寂静,众人都在看着袁晁。
早在徐镇川要拍卖朱文家产的时候,袁晁出面,被徐参军怼了回去。
随后,要拍卖朱文占股的产业的时候,袁晁再次出面,又被徐参军怼了回去。
一连两次,袁晁都被徐参军三言两语地怼回去了,众人也都看明白了,这位唐兴县的总捕头,即便摇身一变成户房的书吏,却也难以脱离胥吏的身份,勉勉强强算是个流外的官员,面对普通百姓商家,那自然可以一手遮天,但是面对有品有级的朝廷正式官员,完全不够看。
更何况,朱文只不过是袁晁的一个表弟,拍卖他的家产,或者拍卖他名下的资产,袁晁实在是难以开口求情,甚至也可以换个角度去考虑,对于这些和他关系不大的资产,面对堂堂台州参军事,袁晁不介意装个孙子。
现在,拍卖进行到第三部分,直接拍卖袁晁的家产,众人就要看看了。
你袁晁,这孙子,还装得下去么?
还是说,你本来就是个孙子?
如果说这样的话,以后的日子,自家是不是不必像原来一样对他毕恭毕敬了?
就在众人思绪万千、完全沉浸在日后美好生活的幻想中的时候,袁晁终于忍不住了。
起身,出列,跨步,前行。
独自一人,生生走出了一副千军万马的架势。
再不见油滑胥吏的唯唯诺诺,直腰拔背,昂首向前,配合他正义到了极点的容貌,仿佛下一刻就要和恶势力斗争到底,生死无畏。
徐镇川看着袁晁一步一步走到自己的面前,即便心中早就给他定了性,也不得不暗赞一声,当真是一条好汉子!
不过,恶势力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折磨好汉子。
“你来何事?”
徐镇川懒懒开口,仿佛刚才叫嚣着拍卖袁晁家资产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更是坐实了恶势力的名头。
“小人一是不明,当面请教。”
“讲。”
“那袁家酒楼,乃是我袁家的家产,至今为止,地契房契还被我袁家好好收藏,却又不知道何时,我袁家的家产,成了县中的公产,被徐参军拿出来拍卖?
徐参军,明人面前,不必说假话,那朱文,确实是袁晁表弟,他犯事,乃是咎由自取,不过,却和袁某何干?
小人把话说在前面,那袁家酒楼乃是小人家一家独有,一个外人的股份都没有,更不用说朱文了。
徐参军,您可万万不要混淆了黑白,用朱文在我家酒楼占股的由头,来攀诬袁某!
袁某在唐兴县身为总捕头多年,也不是任人欺压之辈!”
徐镇川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以朱文占股为由头攀扯袁晁?你以为恶势力就这点手段?
“袁书吏,拍卖至今,筹集钱粮已然突破八千贯,距离全部冲抵一万零六百四十九贯朝廷赋税,相差不过两千贯而已,如果再拍卖了这家袁家酒楼,恰巧足够!
袁书吏的大名,徐某初到唐兴就有所耳闻,那是我唐兴县出了名的及时雨,几天之前,袁书吏更是多次请求胡县尊减免百姓的赋税。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只要袁书吏愿意拿出这一处酒楼来,就可以全部免去我唐兴县百姓的赋税。
怎么,难道你袁书吏,舍不得么?”
一番话出口,怼得袁晁满脸通红,憋了半天也没有憋出来一个字,原本直面恶势力的气势,都顿时一落千丈。
县衙大门之外的百姓,一时间鸦雀无声。
这么听着,徐参军说的,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
至于徐镇川还是不是狗官?
屁!当然不是了,不用百姓上缴钱粮就凑齐了朝廷的赋税,那是干员!
强逼着百姓上缴钱粮的,那才是狗官!
然后那酒楼的归属问题――哎呀,你家钱多是咋着?管那些闲事!
直播间里面,早就炸了。
“哎呀,主播牛逼!为主播打call”
“小徐可是太牛逼了,竟然能想出这样的招数来?你袁晁不是一副为民请命的架势么,行,我让你求仁得仁!你家的酒楼拿出来吧,给朝廷冲抵赋税,你舍不得都不行!”
“就是就是!以百姓为借口,请求国家减免赋税,这是憋着让国家吃亏,还说得那么大义凛然!好,现在到你了,也不用多少,就一家酒楼!
不行,凭啥?
难道只许国家吃亏,你就不能吃亏么?”
“主播这种招招数,痛快是痛快了,就是有点太欺负人了,完全是强权下压的局势啊,今天是袁晁,明天就有可能是其他的唐兴县商户,你们看,那些商户的脸都绿了。”
“说这干嘛?那是唐朝,又不是现代,你以为唐朝就能建设社会主义法治社会啊?
别的我不管,我就知道袁晁要造反,这么收拾他,痛快!”
直播间内议论纷纷,片刻之后统一了态度,“666”再次刷屏,还有数不清的打赏,烟花,气球,小汽车,嗷嗷的。
仔细算起来,这好像是小徐开播一来,第一次因为自身的表现获得的鼓励。
徐镇川虽然心中高兴,却不敢放松了警惕,生怕袁晁一咬牙一跺脚答应了下来,真要是那样,岂不就是他破家为民?等到那时候,他在唐兴县的声望,绝对一时无两。
徐镇川绝对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不等袁晁说话,便抢先开口。
“另外,你说袁家酒楼乃是祖产,不尽然吧?”
袁晁早就差点气炸了肺,听了这话,顿时不干了,闷声闷气地说道:
“袁家先人,几辈子经营酒楼生意,我袁家的招牌,在唐兴县至少百年以上,县中的老人,都清楚地记得!徐参军你到底是个外乡人,对我唐兴县的事情,还是了解不深!”
徐镇川却摇摇头。
“徐某确实是外乡人,不过,对唐兴县的很多事,尤其是你袁家的事,了解不算浅薄。
你说你袁家世代经营酒楼,也不过是经营出来一块百年的招牌而已,至于酒楼,呵呵……
徐某听县中老人说过,八年以前,你家这袁家酒楼,不过是城东偏街的一处小院子,前面三间打通了待客,后面院子当做库房连带这你一家居住,要说什么袁家酒楼,不过是个小酒铺而已。
至于现在的袁家酒楼,乃是在天宝十四年开张的,还敢说什么祖产?
据徐某所知,在天宝十四年之前,现在袁家酒楼所在的位置,也是一间酒楼,不过,他的主人,姓汤!”
袁晁一听,顿时脸色大变。
院中商家,门外百姓,听了之后,顿时想起来了。
八年前,正是天宝十四年,东十字街上的那家酒楼,确实是一位姓汤的东家,后来不知道因为何事恶了天台山的山匪,被他们找上门来,全家上下,一体死绝!后来胡县令破了案子,原来是时任刑房书吏的汤有德勾结了山匪做下的这个案子。
这个案子,死了一家八口,又涉及到县衙中的书吏,当时在唐兴县闹得沸沸扬扬,如今徐镇川这么一提,大家还都想起来了,这么说来,这袁家酒楼,除了那一块招牌,还真不是袁晁家的祖产。
徐镇川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当时徐某就有些奇怪,你袁晁不过是刚刚接任了县中的总捕头,一年的进项,也不过是一贯有余,怎么如此善于经营?把一座市价不足几十贯的小铺子,在短短时间之内,硬生生的发展成一座市价两千余贯的酒楼,嘿嘿,袁捕头,请为徐某解惑。”
你这些钱,哪来的,说说吧?
袁晁却哪里说得明白?
院里院内的百姓商家,听了徐镇川的问话,也不由得暗自思量,明面上的账款,肯定对不上!暗地里……暗地里谁有能拿着几千贯的产业送人?
这里面,怕是有事!
徐镇川一见众人都露出思索的表情,不由得轻轻一笑。,再次开口,却说起了一件仿佛与此事毫不相干的事情。
“刚才在拍卖之前,袁书吏曾经公布了今天赋税的情况,简单来讲,我唐兴县需要一年上缴四千贯,八年上缴三万二,今天要把这八年的赋税补齐,需要上缴一万有余。
难道你们都不奇怪,明明每年都上缴了赋税,为什么还要上缴这么多?按照道理,只许上缴今年的四千贯也就是了,为什么会出现一万贯这样庞大的数字?”
众人一听,对啊,明明每年的赋税都上缴了,而且是足额上缴,就保存在台州刺史衙门的仓库之内,就算今年要上缴八年的全部赋税,相差的,也不过是宝应元年一年的赋税而已,共计四千贯才是,怎么会这么多呢?
徐镇川扫视了院里院外一整圈,最后把目光定在袁晁的身上,只见他早已面无人色,再也没有了正义之士的模样,忍不住心中暗叹,刚才那个好汉子哪去了?
口中却说道:
“不但徐某奇怪,此时史叙也大惑不解,暗中安排人探查,就在近日,有了结果。
原来,刺史衙门库房之中,我唐兴县寄存在那里的粮食布匹,全都是霉变陈旧的成色,即便是去年上缴的粮食,也都全部发霉,根本难以食用,刺史衙门户曹,根据库存的实际情况,这才计算出一万零六百四十九贯的数字。
说白了,不但要我唐兴县上缴宝应元年的钱粮,还要将以前不足的部分补齐。”
说到这里,徐镇川冷哼一声。
“刺史听闻,勃然大怒,下令严查,管库大使和一位户曹书吏,相继落网,据他们的口供,我唐兴县的钱粮,自从天宝十四年开始,都是有一位王姓的粮商代为上缴,他们每年都要从王姓粮商手中收取好处,这才对以次充好、缺斤短两一事熟视无睹。
随后,刺史下令,封了那王姓粮商的粮店,把他押至衙门当堂审问,其结果让人大吃一惊。
原来,自从天宝十四年开始,我唐兴县上缴钱粮,除却一部分粮食布匹之外,还会带着大量钱财,到他的粮店购买不足的部分,那购买之人早与那王姓粮商暗中勾结,甚至还暗中入股了王姓粮商的粮店,就是为了在其中上下其手!”
徐镇川越说越快,声音越来越大,到了最后,如果雨夜落雷一般,一道紧似一道地劈向场中!
袁晁早就被恶势力的天罚劈得脸色苍白,而院内院外的众人,一个个满眼通红咬牙切齿,要不是想完整得听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要不是还顾忌着台州徐参军还高坐在县衙大堂之上,恐怕早就扑过来了。
徐镇川最后破口大骂:
“袁晁!你个小人!
有管库大使、户曹书吏、王姓商人作证,那在赋税上上下其手的人,就是你!
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口口声声说什么为民请命,现在让你拿出一座酒楼来你都不干,你就不想想,这座酒楼,是你的么!?这是我唐兴县众多百姓的民脂民膏筑成的!
明面上的亏空,就有六千余贯,还不知道有多少民脂民膏,被你和你身边的小人挥霍一空!
可怜我唐兴县百姓每一天都辛苦奔忙,都不曾少上缴一文钱的朝廷赋税,而你却暗中吸食百姓的民脂民膏,不但不引以为耻,还装出一副为民请命的样子愚弄我唐兴县百姓!
袁晁,你这个无耻小人!
你也是唐兴县土生土长之人,每一天面对的,都是你袁家祖祖辈辈的同乡之人,你如此行事,难道良心都不会痛么?你的心中,可曾有乡梓二字,你的心中,可曾有我唐兴县百姓的半分重量!?
袁晁,徐某一生,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厚颜无耻之人!
简直人面兽心肠!”
徐镇川痛骂出口,院内院外的唐兴县百姓商家,也都纷纷喝骂。
“袁晁!小人!”
“杀了他!”
“千刀万剐都难解心头之恨!”
袁晁在千夫所指之中,有些失魂落魄,半晌之后,一丝狞色却爬上了脸庞,狠狠盯着徐镇川。
“徐山!这是你逼我的!”
说完之后,一抖手,一支信炮被他扔上了天空。
“嘭!”
信炮炸开,一团红雾,突兀出现,唐兴县,远近可见。
徐镇川一愣,却见袁晁恶狠狠地说道:
“既然全被你知晓,袁某也不能坐以待毙,不如……就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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