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9 调查

　　    “维克托，我的意见是，赫鲁晓夫同志的这篇文章不能发，”房间内，苏斯洛夫坐在沙发上，他的目光注视着维克托，夹着烟卷的右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语气严肃的说道，“现在可以预见的一点是，即便不考虑联盟内部的情况，这篇文章将会带来的危害性也太大了，它引导的舆论，很可能在整个东欧，乃至全世界左翼阵营内部引发一场前所未有的海啸，我们承受不起这样的代价。”

　　    对面的沙发上，维克托将那篇文章轻轻放到面前的茶几上，蹙眉思索了片刻后，扭头看向一旁的米利恰科夫，问道：“乌克兰小组那边的情况确认过了吗？”

　　    “已经确认过了，”米利恰科夫说道，“波利扬斯基在过去两天里，分批拜会了来自乌克兰的四十七名代表，我这里整理了一份名单出来。”

　　    他嘴里说着整理了一份名单出来，但却没有将这份名单拿出来，毫无疑问，这是因为苏斯洛夫在场，如果不是维克托问到这个问题的话，他是连相关的话题都不会谈到的。

　　    维克托点点头，他也没有所要这份名单，而是重新将目光转向苏斯洛夫，说道：“之前，我已经从某位同志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

　　    苏斯洛夫吸了口烟，做出一副倾听的表情。

　　    “从本次党代会正式召开那天开始，一些来自乌克兰的党员代表，就在私下里搞着串联，”维克托身子前倾，从面前的茶几上拿过之前拆开的那包香烟，抽出一支，同时说道，“比如说波利扬斯基同志，就像米利恰科夫同志所说的，他在过去两天时间里，已经先后拜会了超过四十名乌克兰加盟共和国推选的党代表。”

　　    苏斯洛夫的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似乎对他来说，这是个很意外，且很不可思议的消息。

　　    在布尔什维克党的组织纪律中，对串联的定性是“非组织活动行为”，说白了，就是搞串联是违法组织纪律和组织原则的，而根据纪律规定，对搞串联这种拉帮结派、搞小集团，搞小团体的行为，最低的处罚就是党内严重警告，至于严重的，则是开除党籍、撤销职务，乃至于被定性为搞反党集团，送上刑场枪毙。

　　    不过话说回来，要想界定什么人在搞串联，也是不那么容易的，毕竟人与人之间总是免不了要相互交往的，谁也不好说人家十几个人，乃至于几十个人碰碰头，统一一下意见，就属于是搞串联的范畴了。

　　    “现在，我们还不知道波利扬斯基同志......嗯，我们暂时还可以将他称之为同志，”维克托继续说道，“我们暂时还不知道他们串联的内容是什么，有什么意图，考虑到他们的党代表身份，国家安全人民委员部的对内情报局，也没有对他们展开侦查。但是，从今天这篇由赫鲁晓夫同志提交发表的文章上看，我认为波利扬斯基一伙人的串联，很可能与这篇文章所涉及到的内容有关。”

　　    苏斯洛夫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波利扬斯基与赫鲁晓夫的关系非常密切，前者就是后者的坚定追随者，对于这一点，莫斯科的核心领导层中几乎无人不知。

　　    赫鲁晓夫为什么要赶在这个时候发表这样一篇文章？毫无疑问，他是想要借助反对个人崇拜这个契机，来为否定斯大林同志做铺垫。那么，反对斯大林同志对他有好处吗？当然有好处，若是没有好处的话，他也没必要冒着巨大的政治风险来做这种事情了。

　　    首先，否定斯大林同志有利于提高他个人的政治声望，这一点是必然的，踩着别人上位，在政治圈子里简直不要太常见了。

　　    其次，否定了斯大林同志，就等于是动摇了马林科夫的最高领导人地位，毕竟后者是斯大林同志钦定的接班人，过去几年里，马林科夫之所以能够在联盟最高领导人的位置上坐着，就是因为这一点。而贝利亚之所以要掀翻斯大林同志，同样也是因为他有意争夺联盟最高领导人的地位。也就是说，斯大林同志就是马林科夫政治地位的最坚实注脚，不将这个注脚推翻了，别人想要将马林科夫推下台，至少在法理上就说不过去。

　　    那么，赫鲁晓夫想要否定斯大林同志就一定能够成功吗？有贝利亚的前车之前，他在做这件事的时候，自然不会不多加小心，因此，他需要在党代会的与会代表中，确定一定数量的支持者，以便在某些关键性的时刻，有人可以为他提供足够的支持。

　　    所以，波利扬斯基很可能就是那个帮助赫鲁晓夫拉拢党代表的人，他的串联也是以此为根本目的的。

　　    “那么，你的意见是......”苏斯洛夫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询问道。

　　    “我的意见是，赫鲁晓夫同志的这篇文章，还是要按照程序给予发布的，”维克托将手中的香烟点燃，吸了一口，说道，“但与此同时，我们也应该对波利扬斯基的串联行为，给予立案调查，我们必须搞清楚他们串联的内容和目的，还要搞清楚他们的串联是否涉及到了结党营私、利益交换，甚至是营造声势为某些人捞取政治资本。”

　　    “这......”苏斯洛夫皱起眉毛，他有点犹豫。要知道，如今可是党代会召开期间，如果在这个时候，有某位，甚至是某些位党代表被逮捕，并被调查，那么势必会在全体党员代表中造成一定的恐慌情绪，其后果同样难以预料。

　　    “我的意见是，这次调查行动，可以由中央监察委员会牵头，”维克托不理会他的迟疑，继续说道，“不管是内务人民委员部，还是国家安全人民委员部，都不参与案件的调查与审定。我们可以在中央监察委员会新选定的委员中，推选出一个六到八人组成的调查小组，对波利扬斯基展开调查，我想，这是符合组织程序和组织原则的。”

　　    与新一届中央委员会委员的选举不同，新一届中央监察委员会委员大名单的选举，已经在今天上午的时候完成了，三十九名中央监察委员会委员，已经全部新鲜出炉，这就是说，在下一届全联盟党代会召开之前，布尔什维克党的党纪监察工作，就要由这个委员会来负责了。

　　    正因为这个中央监察委员会是新选举出来的，他们在这个时候办理案件，才是完全符合组织原则和程序的，就像维克托所说的那样，毕竟从布尔什维克党的党章上看，这个机构是独立于中央委员会的，他们有权对党代表采取措施。

　　    有趣的一点是，由于此前的中央监察委员会主席莫斯科托夫同志身体状况不佳，本届的选举中，作为秘书长的高尔金是很有希望获选为新一届监委主席的，但由于这家伙在全代会的报告中夹带私货，被赫鲁晓夫同志当面“斥责”，为此，也丢掉了这个晋升为主席的机会。不仅如此，他还被踢出了中央监委，直接发配到斯摩棱斯克去守码头了。

　　    如今的中央监察委员会主席，依旧是德高望重，但健康状况不佳的莫斯科托夫同志，这家伙是个老油条式的人物，他不选边站，是个立场中立，整天只想着安全退休的万金油，因此，一旦对波利扬斯基的调查正式展开，这家伙估计会选择不偏不倚。

　　    而根据维克托的猜测，如果他的提议获得通过，中央监委真的对波利扬斯基展开调查的话，那么调查组的成员中，估计会有普罗年科、拉苏洛夫、格里西科、辛盛科四人中的一个，而且，会是调查组组长的身份，原因很简单，这四人都是乌克兰人，且长期从事监委工作，经验丰富。

　　    当然，就算猜错了也无所谓，因为赫鲁晓夫在中央监察委员会中的人脉，并不是多么的雄厚，毕竟所谓的乌克兰帮从来就不重视监委这块地盘。在维克托看来，只要波利扬斯基的案子被列入调查，那么马林科夫也好，别的人也罢，估计都不会放过这个打击他的机会的，这其中也包括了维克托自己。

　　    另外，就算是调查得不到结果，波利扬斯基最终被放出来，维克托所需要的结果也能实现了。实际上，只要中央监委以调查串联的名义控制住波利扬斯基，那么他之前串联中搞出来的那些成果，都将付诸东流，那些被他拜访过的党代表，估计会唯恐对他避之不及。

　　    而针对波利扬斯基所采取的行动，也只是维克托所要走出去的第一步，仅凭借着这一步，还不能给予赫鲁晓夫足够的打击，对他自身来说，也不会有太大的收益。维克托现在真正要等的，是赫鲁晓夫正式向斯大林同志发动批判，只要他采取行动，打响第一枪，就是维克托采取针对性措施的时候，他要让这家伙偷鸡不成蚀把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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