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陆清则的眼皮跳了跳, 活了两辈子,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惊悚感。
连名带字地叫上,看来怒气不小。
亏段凌光还信誓旦旦, 说宁倦一定看不到他。
夏日衣衫轻薄,因为贴得太近, 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周遭浓墨般, 黑魆魆的,视力受限, 其余感官便被无限放大, 几乎有种肌肤相触的荒唐感。
或许是因为他的手太冷,握着他手的温度又太热,被紧握的手指火燎燎的。
些微朦胧的光线从窗外透进来,探不到底, 所以他也看不清面前的人是什么表情。
没有听到回答,握着他五指的力道重了一分, 少年的嗓音再次落入耳中, 情绪莫测:“不想说吗?”
黑灯瞎火的, 看不见表情, 读不清语气, 又这样纠纠缠缠在一起,这种感觉让陆清则没来由地感到心慌, 试图先安抚这小崽子的情绪:“果果,先放开我,点了灯再说, 好不好?”
宁倦依旧钳制着他, 一动不动, 淡声道:“老师身上凉,我给你暖暖。”
这天气还需要暖暖吗?
光是进屋呆了这么一会儿,他已经出了点汗了。
不过陆清则也不想在这时候火上浇油,哑然一瞬后,决定直接摊开了讲:“你在船上就看到我了?我……”
“什么船?”宁倦打断他的话,嗓音凉凉的,“老师不是身体不适,在我赴宴后就早早睡下了吗?陈小刀还让暗卫去帮忙捉行宫里的知了鸣虫,怕吵醒了你。”
陆清则只感觉方才在船上吹凉风吹疼的脑袋,此刻更疼了,语气诚挚:“我的确绕开你的人,独自出去了一趟,这是我的不对,但事出有因,不便与你详说。”
在看不清的地方,宁倦的脸色又沉了一分。
不便与他详说?
他们之间,有什么是不能详说的?
是那些藏着掖着的秘密,不允许他触碰的角落?
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起,陆清则清晰地感觉到,握着他手指的手在缓缓上滑,少年常年练剑,指腹上带着薄薄的茧,蹭过肌肤时,有些难耐的痒,那种力道抚摸一般,激得他头皮发麻。
触感被无限拉长放大,但那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
尔后手腕被重重握住。
耳边的嗓音压得既低且沉,有种不知名的压抑:“有什么是朕不能知道的?”
……这你确实不能知道啊。
非但是借尸还魂,还是两只从另一个世界飘来的孤魂野鬼。
陆清则脑子急转,思索着该怎么找出个合理的解释。
这简直印证了段凌光开玩笑说的那句“你又不是来找我密谋造反的”。
以他和宁倦的关系,除了密谋造反,还能有什么理由,是他必须避开宁倦的所有眼线,独自偷溜出去的?
这可真是……
陆清则头更疼了,几个不靠谱的理由在嘴边绕了一遍,也没能吐出来,反倒是脑子里倏地惊雷一劈,意识到什么,反手握住了宁倦的手,语气里多了分急切:“小刀呢?还有段凌光,你没把段凌光怎么样吧?”
陈小刀方才去厨房给他拿药了,厨房离此处不远,他却这么久还未回来,定然是被宁倦的人按下了。
还有段凌光。
以这小崽子的性格,段凌光指不定已经被绑到郑垚面前拷问了!
陆清则的身体吃亏,就算他觉得自己用了十分的力,落到宁倦手上,也轻飘飘的,都不用什么力气,就能轻松挣开。
宁倦却任由他抓着自己的右手,不声不响地抬起另一只手,摘下他脸上的面具,锐利的视线如鹰,在模糊的光影里,一遍遍描摹他的轮廓。
今晚散宴后,是他突发奇想,想要再坐船看看,想着等陆清则身体好些了,就带他来泛舟游湖。
在船上坐了会儿,却忽然又感到点晕船的眩晕,他借口出来吹吹风,被一群人簇拥着走到船舷边,在胸闷恶心里一低头,就看到了陆清则与另一个人坐在画舫上,相谈甚欢。
虽然看不清神情,但凭借对陆清则的熟悉,他也能看出来,那时候的陆清则是很放松的。
或许还微微歪着头,仔细倾听着对方的话,扬着唇角,露着好看的笑。
他的怀雪居然在一个他所不知悉的陌生人面前那般。
纵然在他面前,陆清则也不会那样。
因为陆清则自恃是他的老师,而他在陆清则眼里,只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他扶着船舷,晕船的痛苦都消减了下去,冷冷地看着那艘画舫仓皇划走。
那一刻他心底升起个难以自抑的念头,胸口沸腾着冰冷的情绪。
那个情绪是,嫉妒。
“陈小刀引开保护你的暗卫,置你的安危于不顾,当受惩罚。”
宁倦嗓音淡淡的:“今晚负责守夜的暗卫,悉数领鞭三十,罚奉一年。”
却只字未提段凌光。
“关他们什么事?”
陆清则原本还有些心虚,也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听到这里,终于察觉不对,眉头一皱,语气微厉:“陈小刀是听我的命令,那些暗卫也不过是被欺瞒了,真要罚,就罚我。”
相比难得情绪激烈一些的陆清则,宁倦的语气依旧很平静:“老师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在外头出了什么事,纵是他们死一万次,也难以抵罪。”
陆清则想也不想:“若我在外面出了事,那也是我咎由自取,自作自受,与他人何干。”
宁倦肺里本来就滚着火气,还半点未消,被他一句话戳得更旺,陡然一把掐住他的下颌,冷冷道:“陆怀雪,你要明白,你的命和他们的不一样!”
“失职便是失职,今日被陈小刀欺瞒,没有看好你,明日就该走神放进刺客,领罚长记性,是他们应得的。”
下颌被掐着,动弹不得,陆清则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在头疼欲裂中,忽然发现了问题所在。
他和宁倦看待此事的角度不同,他以私人目光看待,宁倦的处理方式却是帝王的视角。
这根本说不到一处,也说不清对错。
对于一个皇帝而言,今晚无论是他、陈小刀,还是那些暗卫,的确都该惩罚。
因为这挑衅到了皇帝的权威与安危。
陆清则被掐得下颌发疼,轻轻嘶了声,借由这点疼痛,又冷静了点,决定先捞一个是一个:“那段凌光总该放了。你尽可放心,我没有与他说过任何机密要务,只是碰巧遇上,一同游湖而已。”
听到陆清则的痛嘶声,宁倦的手一顿,力道松下来,手指抚慰一般,在他下颌处摩挲而过,似有意,又似无意地碰到了他的下唇。
陆清则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了一下。
宁倦并不想简单放过段凌光,不置可否道:“到底如何,郑垚会报上来。”
陆清则不免愣了一瞬,连下颌上的疼痛都恍惚变轻了。
宁倦这是……不信任他吗?
郑垚若是拷问段凌光,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抓着宁倦手腕的指尖都在泛白,一字一顿道:“放了段凌光,
你要拷问,不如拷问我!”
这句话一出,仿佛忽然刺到了宁倦的神经。
他眼前陡然一花,耳边吱呀一声,架子床晃了晃,回过神来,整个人已经被按到了床上。
宁倦一手撑在他身侧,一只腿跪在床上,横分在中,叫他闭合不能。
身上的少年呼吸都有些发抖,沉重的呼吸细碎地喷洒在他脖颈间,沾染着几分酒气,轻轻的声音似是从齿列间磨出来的:“老师与他多大的情分,竟甘愿为他受罚?”
陆清则蹙了蹙眉,很不喜欢这个被压迫的姿势,但现在也不是挑剔姿势的时候,尽量让语气放得更稳,以免再刺激到他:“萍水相逢,颇为投缘而已,我只是不愿意再牵涉无辜的人。”
他轻轻吸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丝恳求:“果果,把人放了吧。”
老师在为另一个男人求他?
宁倦眸色更冷,没有回应。
陆清则感觉太阳穴都在突突直跳,牵引着他脑子里那根弦,疼得他头脑混乱。
在画舫上,段凌光直言不讳地提醒他那些忌讳时,他断然否定,因为他觉得自己很熟悉宁倦的性格,他看着宁倦长大,教养着宁倦,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但现在他却产生了一丝怀疑。
他真的很了解宁倦吗?
至少眼前这个带着沉沉威压,将他按倒在床上步步紧逼的年轻帝王,让他产生了一丝微淡的陌生。
陆清则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出了身汗,喉间泛起阵阵的痒意,脑中尖锐的疼痛让眼前恍如烟花炸开般,片片绚烂发白。
他不想示弱,咬着牙没吭声,宁倦便也没有察觉,指尖从他眼角的泪痣下滑,停驻在他汗湿冰凉的喉结上。
脆弱的咽喉在他指下,随着轻微的吞咽动作而滑动。
怒火忽然被饱胀的情绪渲染成了另一种意味。
宁倦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嗅到清冷的梅香,但在这熟悉的气息之外,还有丝丝缕缕的荷香。
他的动作一滞,轻声细语:“你还送了支荷花给他?”
像是在问,语气却是平铺直叙的调子。
致命的地方被那么轻轻地捏着,有种说不出的危险。
陆清则忍不住仰了仰头,想要避开宁倦的动作,然而他避无可避。
诘责拷问,陆清则都能接受。
但在黑暗之中,被得寸进尺地戏弄,让他倍感受辱,在疼痛之下也有些火了,干脆松开宁倦的袖子,冷声道:“只不过是怕被你发现,留在那儿罢了——怎么,陛下今晚是打算掐死我吗?”
“老师怎么会这么觉得?”宁倦抚弄着他的喉结,忽然含糊地笑了,“我怎么舍得。”
他嗓音喑哑,又轻轻重复了声:“怎么舍得。”
视野里一片昏黑,所以陆清则也没看到宁倦的眼神与他嘴角的弧度。
那是个说不上良善的笑,盯着他的眼神似一匹泛着残忍绿光的恶狼,恨不得将他拆吞入肚,叫人毛骨悚然。
若不是宁倦怕压坏了他,不敢合身压下,陆清则也该发现问题了。
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宁倦脑子里岩浆似的沸腾着。
陆清则那么不听话,今晚都敢绕开他的人去找人私会了,那下一次呢,他会不会直接就离他而去了?
若是陆清则走了,他怎么办?
陆清则从小教导他,他是大齐的皇帝,想要什么,便自己去拿,不必求人。
他只是想要陆清则而已,又有什么错呢?
谨遵
师命罢了。
宁倦眼底晦暗不清,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掠夺与小心翼翼,无声俯下身,想要亲吻上那张总在说着他不喜欢听的话的嘴唇。
他尝过这张唇瓣的滋味,比他这些年所尝的一切都要柔软甘甜。
陆清则疼得有些恍惚,但他知道宁倦大概是不会伤害他的。
这一刻潜意识里却感到了极度的危险。
察觉到滚烫气息的靠近,他蓦地用力偏过头躲开,落下却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某个带着浅淡酒气的柔软,在他眼角的泪痣上一蹭,轻得有种怜惜的错觉。
隔了好半晌,他才意识到,那是宁倦的嘴唇。
不小心碰到的么?
陆清则启了启唇,喉间的痒意蓦地加剧。
他想说什么,一张嘴,却陡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单薄瘦弱的身躯剧烈地震颤着,骨头都要折了似的。
所有旖旎情思瞬间荡然无存,宁倦立刻扶起陆清则,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朝外厉喝一声:“药呢!”
门板吱呀一声,守在外面的长顺小碎步端着药走进屋。
屋里没点烛火,他探了探脑袋,一时分不清方向,怕把药撒了,又不敢自己点亮烛火,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踯躅了下,弱弱地叫了声:“……陛下?”
宁倦皱了皱眉,抽身而起,想去拿药。
手却被一把攥住了。
陆清则咳得眼前发黑,喉间似被沙子磨过,浮起些许血腥气,开口时嗓子已经哑得不行:“陛下,放了段凌光和陈小刀。”
那声音低微而疲惫,似是不再将他当做可以训斥的学生,而是当成了万人之上的皇帝陛下。
宁倦的心口陡然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他没有拂开陆清则的手,也没有立刻答应。
屋内死寂了几瞬,长顺满头大汗,将药碗放到桌边,悄么声退了下去。
宁倦端起药,一声不吭地递到陆清则嘴唇边。
陆清则脑子里乱糟糟的,别开头,极力压抑着喉间的痒意,瘦弱的胸膛大幅度起伏着,喘息很沉,断断续续道:“我保证,今夜之事,不会再有第二次。”
又是一阵死寂后,宁倦闭上眼,沉沉地吸了口气,朝外面吩咐:“把陈小刀和段凌光放了。”
陆清则紧紧绷着的肩头骤然一松。
宁倦顺手点了床边的烛火,暖暖的烛光盈满了屋内,眼前倏然亮起来,陆清则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又出现了那碗药。
宁倦冷道:“现在总该愿意喝药了吧。”
陆清则脱力地靠在床边,没什么力气地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深深闭合了下几乎被汗水浸湿的长睫。
烛光映照下,那张脸却苍白得很,覆着层薄薄的冷汗,发冠不知何时被弄散了,头发有几缕凌乱地沾在脸颊上,衬得肤色冷玉般白得惊人,颜色浅淡的薄唇也因情绪激烈时,被自己咬磨得发红,水光淋漓。
分明宁倦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看起来却像是什么都做了。
陆清则这么虚弱,还是被自己逼成这个样子的。
宁倦很清楚这个事实,但看着气息微促的陆清则,心头却难以抑制地攀升出一个个肮脏的念头。
怎么有人能病都病得这么好看?
哪怕是生病,也让人难扼兽念。
这样的陆清则,实在是……太适合被藏起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微妙地理解了当年宁琮见到陆清则的反应。
他和宁琮相比,似乎也没有好到哪儿去
。
宁倦垂下眼,遮住眼底的炽烈,舀起一勺药喂给陆清则。
陆清则的喉咙咽一下都生痛,脑子更是胀痛,感觉谁再戳一下自己,就要不受控制地倒下了。
甚至没力气再咳嗽和生气了。
他感觉眼角处还是炙灼一片,再次别开头,开口时气息不稳:“出去。”
看着他这副模样,宁倦的喉结滚了滚,忽然就气弱下来:“老师,我先喂你喝药,等你喝了药我就出去。”
“我自己喝。”今晚的宁倦实在有点陌生,陆清则没看他,他需要缓一缓,理理纷乱的思绪,重复道,“出去。”
宁倦盯了他一阵,漆黑的瞳仁里弥漫着某种情绪,最终还是点了下头,放下药碗,退了出去。
长顺守在门口,见宁倦出来,俯身关门时,偷偷往里瞥了一眼,瞅到陆清则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模样,顿时头皮发麻,低眉顺眼,不敢多看。
宁倦走到院子里,看不出喜怒:“去把陈小刀叫过来。”
陈小刀是陆清则身边的人,宁倦也没有把他怎么样。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若是敢动陈小刀,陆清则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再给他一个好脸色。
所以陈小刀只是被扣押住了。
他被关在屋子里,不知道陆清则怎么样了,急得满地乱转,被传唤后,跑着回到偏殿,见到宁倦挺拔的身影,脚步才猛地顿住,头皮发麻地想要下跪。
宁倦不太耐烦,挥了挥袖:“进去照看老师。”
陈小刀求之不得,呲溜一下就钻了进去。
长顺摸不清现在是个什么发展,他只知道陛下回来的时候快气疯了。
不会真对陆大人用强了吧?
他的话到嘴边,闭眼深呼吸了几轮的宁倦睁开眼,再次开口:“让徐恕来看看。”
长顺咽回了话:“是。”
长顺人刚走,郑垚又过来了:“陛下,按您的吩咐,段凌光已经放走了。”
宁倦薄薄的眼皮一掀:“上刑了?”
“还没来得及,威逼恐吓了他一番,什么也没说。”郑垚挠挠头,“微臣派人去找了陆大人从前的街坊邻居,以及段府附近的百姓,都说不知道陆大人与段凌光认识。”
宁倦面无表情地揉碎了一把荷花:“再查,将段凌光生平每一件事,从大到小,悉数翻出来。”
别人不知道,他却很清楚,以陆清则的性子,不可能和一个刚认识的人那么亲近,还上人家的画舫相谈甚欢。
方才他让人诈了一下陈小刀,陈小刀很机敏,虽然没问出什么,却还是有了点破绽,在听到段凌光的名字时,表情有了不同的变化。
陆清则偷溜出去,是为了见段凌光,与他私会。
段凌光有什么特别的?
他没办法将那些强硬的手段加诸在陆清则身上,那就把段凌光翻个底朝天。
总能发现陆清则避而不谈的秘密。
这件事,无论是出于私心嫉妒,还是其他什么,他都必须查清楚。
郑垚许久没见宁倦发这么大火了,默默为陆清则祈祷了两声,退了下去。
一门之隔的屋内,陆清则也在陈小刀的帮助下喝完了药。
不一会儿,大半夜被从床上挖起来的徐恕脸色不善地推门进屋,跟入无人之境似的,毫不客气地拉过陆清则的手,把住他的脉搏,诊了会儿脉,又观察了下他的气色,没好气地教训了句:“身体不好就少折腾,你不嫌折腾,我还折腾呢。”
说完,不等陆清则说话,又拔
腿离开了屋子,走出去对守在院中的宁倦道:“气急攻心,又受了凉,没什么大碍,按着现在的方子,再喝两天药就没事了。”
说着,打了个呵欠,忍不住八卦:“陆太傅平日里四平八稳的,心境最是沉稳,陛下是做了什么,才把他气成那样的?”
宁倦一时无言。
要不是陆清则先把他气成那样,他也不会把陆清则气成这样。
又是恼怒又是心疼,火都没处撒去。
见他阴沉着脸不答,徐恕忍不住翻了个小小的白眼,打着呵欠回去睡觉了。
陆清则喝了药,又缓了会儿,身心都平复了一点,恢复了点力气,靠着枕头打量陈小刀:“有没有受伤?”
陈小刀摇头:“没有,只是被关在了屋里一会儿而已。”
陆清则轻轻吐出口气:“抱歉,是我连累你了,也不知道段凌光怎么样了。”
“哪有的事,什么连累不连累的。”陈小刀听到后半句,安慰道,“段公子无碍,没有被上刑,公子放心吧。”
方才他见陆清则额上都是汗,去水盆边浸湿帕子时,听到院子里郑垚的回禀了。
但也没敢听太多,怕被查觉。
今晚的陛下看起来真的相当可怕,和上次陆清则疑似染疫时的可怕不太一样,是另一种恐怖。
头已经没那么疼了,陆清则掐了掐眉心,声音很低:“那就好……是我太盲目自信了,我以前一直以为,我很了解陛下,今日才发现,也没有那么了解。”
从前他觉得,宁倦只是有些左性罢了,今日的宁倦,却给了他一种很陌生的攻击性。
像是会撕扯咬碎他一般。
陈小刀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看他有些低沉的样子,挠挠头道:“公子别这么想,陛下很关心您呢,到现在还守在门外,院子里的蚊子可多了,换做是我,都不一定乐意在那儿待着。”
陆清则嘶哑地笑了笑,顺着他的话望向门边。
外头点着灯笼,光影被晚风吹得摇摇晃晃。
少年的剪影模糊地映在门上,影动人未动。
若是今晚不把他叫进来,恐怕皇帝陛下真要在外头喂一晚上蚊子。
他凝视那道影子良久,无声叹了口气:“去把陛下叫进来吧。”
今日也的确是他不对。
明明是他一直在教、在提醒宁倦身为帝王该有的意识,该做的事,也不断警告自己,勿要虚荣,勿以皇帝的老师自居,做出什么妄图更改宁倦意志的事,却还是不经意地挑战了皇帝的威严。
宁倦生气很正常。
倒不如说,宁倦的反应才是一个皇帝该有的反应。
只是他惩罚他的方式有些怪异。
他刚才被气成那样,也只是因为黑暗里潜藏的攻击性,以及接近折辱性的迫问。
要不是顾忌他的身子,还不知道宁倦会继续做什么。
脑中不由闪过今晚段凌光说过的那些话。
他胡思乱想了一阵,便听到吱呀一声,陈小刀退出房间,旋即熟悉的脚步声靠近。
陆清则抬起头。
少年皇帝却蹲了下来,不同于之前的咄咄逼人,又从匹恶狼变回了温驯的小狗,乖乖的、柔顺的,轻轻拢住他的手,低头蹭了一下,小声道:“老师,对不起,别生我的气好吗?”
陆清则心里就是再复杂,也被这一声给抚平了大半。
他忍不住顺势摸了摸宁倦柔软的头发,注视着他,想到落到眼角的那个擦吻,犹豫了一下:“果果,你今晚……是不是喝醉了
?”
宁倦顿了顿,朝他笑了一下,点头:“嗯,我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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