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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可怜人得遇善店主 腌臜女脱难…


  正是后半晌,住店的脚夫们天不亮就都走了,来晚宿的人还没来。

  女客房从来没住满过,此时只有女人一个,也不知她睡没睡着。

  约摸半柱香的功夫,那女人来到院里的草棚下,拿着火镰咔咔地打火。

  掌柜老汉从店堂屋迈出一只脚问:“你这是要做啥?”

  女人道:“大叔,方才俺用了不少热水,再烧上等别人用。”

  老汉道:“当下不用。店里无客,烧热还是凉了,傍晚时分再烧。”

  看女人一身破烂得不成模样的棉衣,老汉向西房那边喊:“玉环她娘,你出来。”

  自西房出来个老太太,脸上全是皱纹,一身粗布青衣干净利落。

  老汉手指着女人,“你快去拿条帚给那闺女扫扫,那土厚的咋见人哩。”

  “可不是,咋这么腌臜”,老太太拿着条帚使劲给女人扫着肩背,边问:

  “没别的衣裳穿了?这衣裳要不得了。”

  女人通红着脸,低声道:“大婶,俺自个儿扫”,接过条帚自已扫着前胸和腿。

  斜阳的光辉渐渐上移,只把明德门的城门楼照得一片光明,王进福拎着一卷衣裳和一包吃食回来了。

  喊了“大叔”、“大婶”,再喊妹妹。

  那女人应了一声,便红着脸瞅着地下不作声了。

  老太太瞅着有些疑惑。

  王进福问:“大婶,可有擦洗换衣的地方,你看我妹腌臜成这样,我买了几件干净衣裳让她换上。”

  老汉连连摇头,“这时节,那客房里哪脱得了衣裳,一沾热水再闪着风。”

  王进福看着女人的衣裳,黑棉花翻着,破布耷拉着,看不出布的颜色,一时为难起来。

  老汉道“去我西房里吧,用我的盆把热水打好,手巾备好。”

  又从抽屉把剩的一点猪胰团拿出来丢桌上,“给她拿上,都用了吧。你男人家,让你大婶给她递递东西。”

  见女人还有些犹豫,大婶道:“走,趁当下脚夫们还没进店。你一人进去洗,大婶给你搭把手。”

  女人进了里屋,王进福从院里大灶上往门口端热水、往外倒脏水,大婶在外屋递。

  一通忙活,脏水倒了七、八盆,女人终于梳洗过、穿了半新的衣裳出来。

  这回看出,匀称、高挑的身坯,白晰的手和脸、大眼睛、圆鼻子、薄嘴唇。只是脸上风霜刻的皱纹和满眼秋霜一样的浓浓辛酸,看得更分明。

  大婶双手架着一堆黑乎乎的破棉衣裤出来,放到西南角的柴火堆上,“没啥用了,让猫啊狗的垫个窝吧。”

  王进福给女人买了一件薄棉裤和外面的衣衫,没有寻到棉衣,见大婶给一起扔了,却看女人里面似乎又穿了。

  大婶道:“我岁数大了,穿不得轻薄了,得穿厚棉衣;闺女正好没有,我的薄棉袄正好给她穿。”

  王进福鼻子酸了一下,“谢谢大婶,尧帝爷保佑掌柜大婶。我在城里转了半天,愣是没买到棉袄。”

  女人原以为是王进福为她买的,虽是忐忑,却也认了,没想到穿的是大婶的棉袄。上下端详了一下自个儿,又忍不住撇嘴流泪。

  王进福:“妹,你也快谢谢大叔、大婶。”

  女人轻轻道了个万福,浑身上下,已是有了些光泽,与昨日判若两人。王进福心里慨叹老天不公,怎的就把个干净利落人儿糟践成那样。

  老两口儿和王进福不由都看女人脚上的鞋窠篓,麻绳、布条儿扎成了一团,看不出鞋本来的模样。

  掌柜大婶手一拍道:“我说看着哪里不得劲儿,衣裳换了鞋没换。”

  冲着王进福,”你看你,薄的厚的买了个全,偏没买双鞋。”

  王进福看天色还早,说:“我再到城里城外转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可租,顺便捎双鞋回来。”

  女人这时开口:“大哥已经破费了这么多,别再花银子了,妹眼前冻不着。”

  王进福又说:“大叔、大婶,你们这样善待我和妹,我俩也无以为报;我出去转转,添柴烧水的活儿就让我妹干吧。”

  出了脚店往城里方向走,护城河两边的柳树已经长了些年份,都一搂粗往上,此时点点片片的嫩芽挂满纷乱的柳枝,小风儿一吹就成片地晃动。

  护城河到城墙间是开阔地,不许贩夫摊商驻留;荒草间有车马和踏青的人们踩出的道路。

  护城河外有砖房也有土屋,王进福踅摸着想哪里能租到房。这脚店虽是便宜,但两人一天十文,一个月就是三百文,合四钱银子了。

  若能寻得间破小些但便宜的土屋栖身最好,王进福想若实在这女人没着落,便先让她在租屋里住,自己到衙门当差好歹公房里寻个地方凑合着。

  绕了一圈也没摸不着门道,这样瞎撞哪里能租得到房。

  一个开路边小饭馆的老头儿告诉王进福,想租房应该去找城里的房牙,很多往外租房的人都到房牙那里挂个号儿。

  谁家想雇长工、短工、奴仆、丫鬟什么的都到那里寻,没饭吃的寻口饭的也可到那里等,就是搭个成得交些牙费。

  王进福又进城,那房牙处倒是好找,只都是城里人的砖房,一年好几两银子。

  王进福哪里租得起,就趁店铺关门前给女人买了双黑布鞋、白布袜。

  脚店里点起菜油灯的时候,远道而来的人们挑担的、背篓的、赶着一、两头毛驴的陆续住了进来。

  都是些乡野产的杂粮、粗布、麻、干果之类。靠城门近些歇一宿,明天早早进城卖掉。

  这些个靠苦力换几文钱的人,极其节俭,吃食多是从家里带着,来回两天或三天就靠干粮充饥,路途讨口水喝。

  店主人夫妇原本支着灶,蒸馒头、熬小米粥,五个铜钱能吃饱。无奈这些人恨不得把卖得的钱一文不差地带回家,愣是一个铜钱也不花。

  老两口儿索性只烧着四条男女火炕,院子支口开水锅,除去烧柴钱,赶上住店的人多,也能剩几分银子,老两口倒也过得下去。

  王进福回到店里和大叔打了招呼,女人已是隔着布帘子察觉。

  两手捧着一个馒头出来,嘴微微动着小声道:“大哥回来了。”

  王进福问:“妹,你吃过了吗?”

  女人:“我吃过了,这是给你留的。”

  王进福把鞋袜递过去,“妹,快换上去。”

  女人接过去拿在手里低头端详着不再作声。

  大叔拿一个黑瓷碗,倒了碗茶水放桌上,“我这店管水不管饭,坐下就碗水吃吧。”

  此时,两边大通铺上的壮年男人们也都正吃干粮,一片吧嗒嘴的声音和买卖上的说东道西。

  王进福三口两口吃完,对女人说:“明儿个我就正儿八经到衙门里应差了,官身不由人,早晚回来的时辰不定,你就安心在大叔店里住,店钱我给你留下,再每天给你留几文的饭钱,饿了到外面买个馒头、烧饼,勿饿着了自个儿。”

  女人轻轻道了个万福就回西边屋里去了。

  女房客里有跟着丈夫骑驴来,准备明天进城逛的女人和她们的孩子,相互也不认识,早早地无声歇了。

  大叔这时问:“后生,刚住不长,咱爷们儿却是熟了。看样子在这脚店三天两天打不住。你兄妹叫啥?”

  王进福:“晚辈王进福,敢问大叔尊姓?”

  老汉道:“我姓袁,你妹叫啥?”

  王进福其实还没来得及问女人叫啥,想若遇到能让她吃口饭的下家立马就送过去,不必知人家姓名。便嘿嘿一笑道,“大叔就唤她闺女行了。”

  袁大叔:“咋?既是兄妹,你连她姓名都不知?”

  王进福所答非所问道:“大叔,眼前我得赶紧把差事操办好,要不我俩连吃住都保不住,其它的都没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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