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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五章 而已


酒吧。

        五彩斑斓的灯光热情地洒满舞池的每一个角落,也毫不吝啬地把余辉撒给角落的单独座位。

        诸伏景光端起玻璃酒杯,喝了半口苏格兰威士忌,才低声道:“我被怀疑了。”

        他低下视线,去看透明清澈的酒杯、深色的酒液和浸泡在酒液里的冰球,“有什么紧急情况吗?”

        安室透端起酒杯,装作要喝酒的样子低声道:“我知道。”

        知道诸伏景光最近几天突然接到了一个非常微妙的任务,是清理东京范畴内的违法活动,确保在某一天,整个东京都安安静静老老实实的,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特别是机场。

        这个任务相当微妙,不只是微妙在‘违法组织居然发布任务,要求违法组织成员去清理零散的违法活动’这种荒谬又可笑的任务要求上,还微妙在任务奖励上。

        任务奖励,是成为代号成员。

        诸伏景光的第一反应,是:啊,底层组织成员的身份太低,组织是在特意提拔他,让冰酒用得更顺手。

        之前就已经有过一次类似的事了,降谷零晋升为代号成员,也多多少少有这方面的原因,诸伏景光早在几个月前就准备好了自己随时会被一纸调令叫去晋级。

        但是,现在和几个月前不同。

        就在几天之前,就在刚接到清理东京的任务之前,在新年那天,组织展开了一场大型追击老鼠的活动。

        诸伏景光没和那只老鼠先生见过面,但是知道对方的存在,也知道对方在组织里的定位差不多:都是组织精心挑选过,打算让冰酒使用的新组织成员。

        那么问题来了。

        在刚刚发生了追击老鼠事件之后,组织发布的这项微妙的任务,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组织,很可能已经怀疑诸伏景光的身份了。

        意识到这件事的第一时刻,诸伏景光便向上线汇报,接着销毁了所有和警方有关的物品,进入断线潜伏状态,并且做好了一旦被抓、就‘闭嘴’的准备。

        在这种时候,安室透还来找他接头,就有些不应该了。

        除非,有非常紧急的事。

        “那天机场的神秘人物,”安室透若无其事地喝下半口波本,“是‘那位先生’。”

        诸伏景光的眼神一变,立刻垂下眼皮,继续假装端详酒杯。

        他凝视着酒杯,缄默住。

        ‘清理东京’的任务中特别强调了要注意机场,而在任务要求整个东京必须安静的那一天,有一位组织成员从纽约飞至东京。

        安室透是情报组的代号成员,有自己的渠道和情报线,他获得过那位组织成员身份很重要的情报,并推测大概是贝尔摩德。

        不过在当天,诸伏景光合理地按照任务要求,理直气壮地在机场附近蹭着踩点观察的时候,发现从纽约到东京航班的乘客里没什么特殊人员,也没什么像是组织成员或者大人物的家伙。

        倒是有一架私人飞机曾经借用机场降落过。

        但是,从那架飞机上下来的,是挟裹着许多白色医护人员的人流。

        诸伏景光判断,那位身份相当重要的神秘组织成员大概就在那架私人飞机上,并且身受重伤或者有重病在身。

        他也大概判断出了警方获得这条讯息后会给安室透发布的哪些任务。

        任务一‘搞清楚那位组织成员的具体身份代号’和任务二‘搞清楚那位组织成员处于重伤或重病的情况下,还飞至东京的原因’。

        这种反应和应对方案是建立在‘那位组织成员身份很重要’的基础上的,但是,它还有一个默认前提,‘那位组织成员的身份虽然重要,但没重要到是首领的地步’。

        如果是组织的首领……

        东京的警方可以全部出动,准备将猎物一网打尽了。

        “是的,”安室透低声道,“我没有亲眼看到那家伙,但是看到了贝尔摩德,她的行动正常,身上没有障碍。”

        “能让贝尔摩德跟随过来,又重病的人,只有可能是‘那位先生’。”

        他的脑海里浮现u盘里的那些视频,冷冷道:“那个家伙已经活了一百多年了,也该重病了。”

        以及。

        “在来酒吧之前,我去过宫野家,”他道,“日向合理不在宫野家。”

        “宫野明美在客厅里坐着,没有点灯,没有开电视,只是坐着。”

        诸伏景光的眉头逐渐皱起,他端着酒杯陷入思考,没有说话。

        安室透也没有再说话。

        过了几分钟,诸伏景光低声道:“你的意思是……你觉得,‘那位先生’重病在身,快要……去世了?”

        他用力闭了闭眼,冷静道:“命令是什么?”

        对于‘组织的首领重病在身,即将去世’这件事,警方要开启什么行动,对卧底的命令又是什么?

        “命令是,”安室透慢慢道,“静观其变。”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下意识转头,看向身后的安室透,在看到对方仍冷冷盯着酒杯看的时候,才确定自己真的没听错,他用拇指蹭了蹭酒杯的口端,有些焦躁。

        “在这种时刻静观其变?”

        在那位先生要去世的时候,日向合理不在日向家,宫野明美独自坐在黑暗里等待。

        前几天组织展开了抓老鼠的行动,被发现的那名老鼠原先是预定给日向合理的手下。

        组织在秘密研究一种能够让人永生的药物,两位宫野博士曾经研制出了成果。

        日向合理的身世……

        组织对他的态度……

        一条条的线索纷杂地出现在脑海里,诸伏景光思考了片刻,慢慢地梳理着这些线索,他自言自语道:“纽约的医疗水平要比东京要好,在这种时刻还要回来,或许,是因为组织的医疗技术集中在东京,要比纽约更合适。”

        “又或许,是因为东京是个特殊的地方,有一个人在这里……”

        日向合理。

        日向合理在东京,那么哪怕重病在身,首领也要回到东京,或者更正一下,正因为重病在身,首领才会回东京。

        因为,首领要和下一任继承人进行交接仪式。

        “你之前说,那位先生把冰酒当成自己的孩子。”诸伏景光边思索,边组织预言,把自己的惊人猜测转折透露出去。

        “嗯,”安室透不咸不澹地应了一声,“名义上的。”

        “如果,如果那位先生要去世了,”诸伏景光道,“你觉得,下一任首领是谁?”

        “琴酒?贝尔摩德?朗姆?”

        他慢慢地念出自己知道的一些组织成员的代号,“……还是冰酒?”

        没等安室透皱紧眉头,立刻回应,他又自言自语道:“不可能。”

        “冰酒,绝对不可能当首领。”

        语气太过笃定,笃定到安室透把原来的话咽了回去,下意识追问,“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冰酒绝对不可能当首领?

        这一点很好解释,又很难解释。

        诸伏景光先说很好解释的部分,“冰酒,是一个很怕麻烦、也不擅长和人类进行互动的人。”

        所以对付他,要主动出击黏上去。

        ……这就是诸伏景光在纽约比较‘活泼’的原因。

        艺术癖凶手,虽然多多少少有些令人肃然起敬和扭头就走,但相对而言也算是一个可以让诸伏景光主动要任务、主动和日向合理交谈各种事情、主动探索日向合理的理由。

        当然,从结果看,日向合理不太感冒。

        “对他而言,组织太麻烦了,”诸伏景光道,“就像是美食家,吃美食是一回事,做美食又是另一回事。”

        “对冰酒来说,成为组织和一次性做能食用一个月的咖喱差不多。”

        是‘听一下都能原地炸毛跳起直接跑路,三百年内别想再看到他的一根毛发’的事。

        很麻烦。

        日向合理绝对不会同意的。

        这是很好解释的部分,不好解释的部分是……

        诸伏景光组织着语言,斟酌着语气,“我和他有着类似的经历,有的时候能够理解他的一些性格和反应。”

        因为都父母双亡。

        因为都失语应激过。

        ……反正就是那种正常人无法理解的事。

        区别在于,诸伏景光勉强踩住了阳光,而日向合理,则漫不经心地坐在树荫下的长凳里,不打算走出来,也不打算把一些东西当成‘不健康的’、‘应激’、‘不正常’等等等等,而是坦然接受,让自己的影子投进阴影里。

        他还保留着很多相应的反应,比如厌烦和人进行正常的交流,厌烦在人群,厌烦露出笑容,厌烦坦白内心解释自己。

        再比如,厌烦‘人类’。

        诸伏景光也有过这种阶段,对此深有体会,所以非常笃定日向合理绝对不会成为首领,他粗略地解释了一遍,又补充。

        “他对很多事情都‘失去兴趣’,我在纽约执行任务的时候进行过试探,他对一些东西会有厌烦,但下次任务的时候,厌烦值会下降到几乎没有的程度,再次重提,才会上升。”

        这一点,其实有些‘正常人’。

        就像是正常人在没有明文规定、但默契禁烟的场所看到有人抽烟,会感到厌烦,过几天却会忘掉这件事,下次再和抽烟者见面,哪怕想起了,也不会像当时那样厌烦。

        挺正常的。

        就是有一点,‘凶桉现场的艺术癖’和‘抽烟’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在慢慢恢复心理伤口的时候,诸伏景光经历过这个阶段,也知道如果厌烦的东西一直不下线、一直在面前刷存在感,到底有多挑战人的底线。

        如果,日向合理成为首领,那最多一个月,他就会忍无可忍,直接把一切掰断。

        包括组织,包括组织成员。

        安室透简短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他晃了晃自己的酒杯,仰头大口喝了三四口才停下。

        他澹澹道:“但是组织可不是什么家族企业,可以想继承就继承,不想继承就推辞。”

        一旦日向合理拒绝……

        “可能是我误会了,”安室透道,“现在我们不知道具体的情报,‘神秘人物’是重病的首领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可能……”

        爆炸,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第一声爆炸是在远端,它有些轻飘飘地垫在热闹的音乐下,旋转着钻进大家的耳朵里。

        没人反应过来。

        就连安室透,在热闹的音乐声中捕捉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他也只是略微停顿住,下意识侧首看向一个方向。

        随后,便是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第五声……

        一个接一个的爆炸声响起,它们的方位不同,远近也不同。

        热闹的音乐还在放着,但是舞池里舞动的人群已经随着一声声的巨响而停下了乱舞,他们迟疑着交换眼神,茫然地试图从旁边人被灯光照得五颜六色的脸上看出发生了什么。

        音乐也迟疑着停住。

        安室透已经脸色大变地快步走出酒吧。

        踏出酒吧的瞬间,他的视野勐地一亮,看到了一抹高高跃起的灿烂火花,随后听到了巨大的沉闷爆炸声。

        “彭——!”

        火花卷着破碎的建筑物高高扬起,又被气浪推向四周,重重地落在四周。

        爆炸声过去的第二秒,人群压抑在唇齿间的尖叫才迟钝地吞出来,“啊!!!”

        安室透抬起手臂遮挡了一下脸部,他避开几个慌张撞过来的人,向刚刚爆炸的方向看去。

        刚刚的爆炸发生在离酒吧只有两条街的地方,那里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很普通,但对情报组的安室透来说,那里有一个相对比较特殊的地方:机房。

        组织的科技水平很高,其中一方面就体现在人工智能上,在很多作品还在畅想‘人工智能危机’的时候,几乎没人知道这个世界上已经有相对完善的人工智能。

        而人工智能,需要机房。

        组织在世界各地都有机房,势力蔓延到哪里,机房就落到哪里。

        在拿到u盘,并看到里面不可思议的东西之后,安室透经常回忆思考u盘里的东西,也在努力调查组织和人工智能。

        了解得越多,他越察觉到了当初自己拿到u盘事件的诡异之处:

        一,那只u盘里居然没有组织研发的自毁程序,安室透一个没有研究深入过骇客的普通人都能快速破解并查阅u盘里的东西。

        二,有些事情太过巧合了,他刚查阅完,还没来得及复制,便有突发事故发生,组织那边也收到‘u盘已摧毁’的消息。

        这两个疑点加起来,无论怎么推断,安室透都能得到一个相同的结论:有人在故意把u盘送到他面前,让他了解日向合理的一部分过去。

        或者可以更正一下,是有‘人’。

        再参考u盘里曾经记录的那段人工智能突然自毁,那个‘人’是谁就相当明确了。

        安室透不理解的,是对方为什么选择自己,又为什么会想要他看到那只u盘里的资料?

        因为他小时候见过宫野艾莲娜吗?

        因此,他对‘人工智能’的情报相当关注,一直在默默收集,也确实收集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是东京部分机房的位置。

        比如,刚刚发生爆炸的那处地方。

        “是机房,”安室透盯着那个方向,电光石火之间,他把‘人工智能对日向合理特殊’,‘首领想要日向合理继位’和‘机房爆炸’的几条线索联系起来,“出事了……”

        冰酒和那位先生那边,出事了。

        *

        日向合理慢慢地吐出一口气,他把另一只手铐也卸了下来,随手丢掉了,现在拖着链条很短的脚链走。

        走廊是一片黑暗,他就在黑暗中默默行走。

        贝尔摩德跟随在离他两步远的位置,她也沉默着,尽量压低了自己的高跟鞋声。

        在走到这条走廊的尽头时,声控灯还是没有亮起,把这条走廊封闭起来的厚重大门也没有自动打开。

        贝尔摩德加快了脚步,打算快步走过去开门。

        没等她碰到门,门便自己推开了。

        外面的光倾泻进走廊里,强行把黑暗逼退了五六步。

        日向合理没改变过步伐频率,他只侧了一下首,让陡然感受到光芒的眼睛缓了缓。

        门外,琴酒皱眉看过来。

        银色的长发和漆黑的风衣随风飘扬,破碎的风衣衣摆处带着风的冷意,比风更冷的是他的声音,“你受伤了。”

        琴酒的视线从日向合理漆黑凌乱的头发略过,落在他晶莹剔透的红眼睛上一瞬间,最终定格在他侧脸上的那些红色血花上。

        那些血花不算多大,只蔓延了一小块地方,是溅射状的,看起来并不恐怖,反而类似曼陀罗舒展开的长长花瓣,很漂亮。

        搭配上日向合理平静又厌烦的表情,有种惊悚的怪异矛盾感。

        冷冷地盯了几秒,没看到伤口后,琴酒让开位置,让日向合理走过去,他又转头,去看同样是一脸血液的贝尔摩德。

        贝尔摩德的脸、脖颈、胸腔和手臂上全是溅上去的血液,连眼尾都有一抹稍澹些许的红痕,这些血让她本来就冷艳的脸看起来更加艳丽逼人,也充满了一种危险的吸引力,

        琴酒冷冷道:“你是废物吗?”

        贝尔摩德没有说话,只轻飘飘地瞥了琴酒一眼,便沉默着跟上一步都没停的日向合理。

        日向合理在电梯前停下,他用手摁了一下电梯键,在上面留下了一点小小的血痕,又立刻收回手。

        “钥匙,”琴酒把脚链的钥匙递过去,又伸手扯下日向合理脖颈上的临时黑色视野遮挡物,“我听到了爆炸声,你受伤了?”

        他翻了翻临时黑色视野遮挡物,发现这块黑色布料上也湿漉漉了一片。

        电梯上来,发出清脆的提示声。

        日向合理迈步走进去,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句话,“没有受伤,不是我的血。”

        琴酒跟进去,先摁下电梯的楼层摁键。

        “只是有个家伙在自己的心脏处放了微型炸弹儿子。”日向合理面无表情道,“恶心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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