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梦醒时分(4k)
祛除神性是个非常难以形容的痛苦过程,硬要说的话,就好像是在被人活生生地抽出骨髓。没有麻醉,没有任何减轻痛苦的手段。
唯有忍耐。
站在虚妄之地,他紧闭着双眼,繁杂的思绪像是潮汐一般涌起又落下。撕裂的画面再一次地从他眼前闪过,一个接着一个。
从某颗花园世界的日出,到一颗饱受战火蹂躏星球的挣扎。人们脸上带着笑,穿着干净的衣服,拥有着其他人梦寐以求的一切。而另外一些人,他们奋战至死。
伴随着不悦的念头,这两个画面都消散了,然后是另外一幅。来自数千年前,或一万年前——也有可能是现在。它并不来自于现实宇宙,而是源于亚空间之中。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将死未死——几乎死去,但还没有。他的头发是介于苍白与灰色之间的颜色,表情刚硬如铁,眼神令人联想到高耸的威严城堡。
“不。”他说。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被他扔下,这个画面就此结束。然后是另外一幅,更多幅......短短数秒之内,成千上百万个画面便以凡人无法理解的速度从他眼前掠过了。
多么可笑,凡人甚至无法理解它们,更不要说隐藏在背后的真相。
这个世界对人类从来都不友善,又或许,从来没有一个世界对人类是友善的。他们自诩为世界的主宰,可真实情况往往与这自傲的想法完全相反。
何慎言睁开眼,树人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响起:“请再稍等片刻,客人。我正在进行最后一道仪式,只要它完成,您体内的神性便会被彻底祛除。”
闻言,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下放置的那个木头人偶,它没有脸,粗糙的四肢毫无生气地平躺摊开。它的前身是一个神人抛弃的身体,在经由树人之手后被塑造成了如今的模样。
一具空壳,树人是这么形容的。它是完全的空白,却又因为树人的力量有了能够承载任何属性神性的力量。
“还要多久?”何慎言问。
从他手指的末端,一截金色的光辉正缓缓溢散而出,化作金色的光带与地面上的人偶连接着。树人过了一会才回答他,声音听上去竟然有些吃力与失真。
“......没有确切的时间,客人。”它的声音正越来越失去原本的真实性。“在这里,时间没有意义,所以我无法回答您的这个问题。而模糊的形容词,想必您也并不喜欢。”
“是的,我不喜欢,所以还要多久?”
“......我不知道,客人,请再等等。”树人发出一声叹息。“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复杂的神性,要在不伤到您的情况下祛除它们实在有些困难。”
法师不再说话了,只是沉默地忍受一切。疼痛越来越旺盛,他却对此视若无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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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利曼用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办公桌的桌面,他不知何时换了张桌子。由钢铁铸就,敲上去叮叮当当的。
他已经保持着这副姿态超过了十五分钟,让他思考如此之久的,是摆在他面前的一份文件。右上角有着火漆印,其上有着火星的纹章。左上角则是一个大大的机械教图案。
字体很工整,甚至工整的过了头,一看就知道并非手写。机械神甫们总是喜欢让自己更加贴近机械,就算在与泰拉空间站遥遥相对的今天也没有分毫改变。
字迹本身并不是重点,这些字连在一起所表达出来的东西才是重点。基利曼的眉头正越皱越深,一种似有若无的感觉让他本能地觉得这份文件有些不太对头。
可是,有什么不对的点呢?
文件本身只不过是表达了一群机械神甫想要登上泰拉空间站进行访问的意愿,这点很正常。
在过去的三年里,每天都有无数资格足够的神甫为了取得访问的位置彼此打个头破血流,或者说是流机油。作为一群信仰万机之神的人,他们会对泰拉空间站如此痴迷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基利曼就是觉得这份文件不对。
他已经签署了三十次这样的文件,唯独这一份令他觉得不安。他没有证据,只是凭着直觉觉得不对。这样玄乎的情况原本是最受他厌恶的,一如他厌恶宗教一般。
但他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魔法学徒,所以自然有了些许改观。不过,基利曼对这个学徒称呼颇有些微词,毕竟他已经能够熟练的运用各式附魔法术了。
就在昨天,他还为了给可汗与小荷鲁斯露一手将自己原本的办公桌附魔了个加固术。这法术很简单,效果与它的名字一样,只是加固而已。
结果,在法术完成后,可汗为了测试一下基利曼‘在法术上的造诣’,吩咐人将他的刀取了过来。
于是,基利曼今天就换了张铁桌。
深吸了一口气,他索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奥特拉玛之主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些许犹疑,十五分钟已经足够他将那份足足三万字的文件背下来了。除去他的那些头衔以外,基利曼正在脑海中不停地回想着这份文件的细枝末节。
从用词,到那二十个登上空间站的神甫名字,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最终,他摇了摇头,决定晚饭过后再来处理这件事。
他并不饿,但很想在一天的工作过后与自己的兄弟们谈谈话。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推开了自己的办公室大门,在五分钟内便赶到了某间特别的休息室。可汗早早地就在里面等候了,巧高里斯人不会对食物有丝毫怠慢。
此时,察合台可汗正站在休息室的舷窗前凝视着庞大的泰拉空间站。
他听见了基利曼推门进来的声音,头也不回地说道:“真是一份杰作。”
“你指的是什么?我?还是空间站?”基利曼半开玩笑地说,让可汗沉默了足足五秒钟才回答。
“......当然是空间站。”
“我不会用杰作来形容她,我更愿意将她称之为一个——”
“——奇迹?”可汗问道。
基利曼摇了摇头,拉出面前长桌的一把椅子坐了上去:“在我的设想里,她不会是那种只有一个的奇迹。实际上,复仇号上的生产阵线有资格做到给每个星球都配备一个空间站。”
说这句话时,他的眼睛在闪闪发光。
“想象一下,我的兄弟,就想一想那副画面吧,难道你不为此感到激动吗?”
“我是个想象力匮乏的人。”
可汗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说:“我想不出来那画面,除非你给我的子嗣们一人一件最新式的动力甲。”
啧,又来了。
基利曼皱起眉。
这只奸诈的鹰!
他开口便回绝了可汗的要求:“不可能,最新式的动力甲要优先供给给那些在帝国边疆作战的战团,这件事没有商量余地。”
“那武器呢?”
察合台可汗仍不死心:“那种能射出附魔子弹的新式爆弹枪总可以大规模列装吧?刀总是比盾牌好做的,别告诉我这个也不行,罗伯特。”
“这个倒是没问题。”
基利曼点了点头:“饭后来我的办公室,我们商讨一下具体事宜。但是,我得再和你说一遍,动力甲必须优先配给给那些时刻都在战斗的战团,而那些没有家园世界的战团还要上调一个优先级。”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些愧疚:“在艰苦的条件下战斗,对他们并不公平。”
可汗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他心里也是有杆秤的。
大家都在为全人类而奋战,他不可能跳出来拿走原本属于别人的动力甲,然后扔给自己的子嗣。且不说可汗会不会这么做,就算他这么做了,他的子嗣们接不接受都是另外一码事。
巧高里斯人是有气节的。
他们很默契的将话题转向了另一个方向,比如白色伤疤的战士们在马库拉格之耀上最近的生活。
不少白疤老兵最近天天泡在竞技场里和极限战士们切磋,由于医疗舱的存在,切磋的危险等级现在和实战没什么区别了,除了不会真的下死手以外,断肢和濒死都是家常便饭。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在竞技场旁随时待命的医疗舱便能将人救回来。
然而,这话题并未持续太久。小荷鲁斯很快便推开门走了进来。他成长的很快,已经有了两米高。脸型也正变得越来越坚毅,看上去越来越像可汗与基利曼记忆中的那个人了。
他们都恍惚了一下,小荷鲁斯没察觉到两人的情绪,他看上去很高兴,手里握着那个面具,摩挲着边缘。
“罗伯特,我今天看到你说的无畏长者了!”他兴奋地说。“真是一群可敬的人!我听说本周有三位无畏长者要前往泰拉空间站进行修复?是真的吗?”
基利曼看了眼可汗,露出个胜利者的微笑,可汗撇了撇嘴,扭过头去。
“当然是真的,荷鲁斯。”基利曼点点头。
“他们都是身受重伤的战士,在无畏机甲内继续为帝国奋战。可惜的一点是,他们的痛苦不会因为无畏机甲减轻分毫,所以,在不战斗是时候,他们大多数时间都是沉眠的。”
他耐心地给荷鲁斯解释着:“这点非常可惜,要知道,这些老兵都是军团——不,战团内的宝贵财富。如果他们能够始终保持清醒,战团内部的凝聚力会再上一个档次,更不要提那些记载于他们记忆里的财富了。”
“好在,泰拉空间站有办法解决此事。”他露出个自矜的微笑。“当然,我在其中也出了点力——”
“——得了吧,罗伯特。”可汗插话道,表情淡然。“你只是按了个按钮让泰拉空间站开始运行了而已,说得好像是你发明了这种方法似的。”
“......”基利曼哽住了,对此无言以对。而小荷鲁斯则自然而然地看向了插话的可汗。
“晚上好,察合台!”他先是很有礼貌的问候了一句,随后才开始问自己的问题。“那个按钮是怎么回事?”
“晚上好,荷鲁斯。”
可汗朝他微微点了点下巴:“就是那么回事——罗伯特·基利曼按了按钮,在某种仪式感的驱使下,他执意要做这件事,然后,泰拉空间站便启动了。值得一提的是,她其实根本就不需要某人这多此一举的按按钮行为。”
“她需要!”基利曼横眉以对。“她当然需要,至少她的外形和设计都是由我构想出来的!”
“但技术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是吗?这些都是那位法师的杰作。”
“他是我的老师!”
“你不觉得这句反驳有些强词夺理吗?哈,也罢。所以你现在要以这个身份来和我对话了?好,好。”
可汗露出个刻薄的微笑,下一句话的声音被他拉的老长:“魔法学徒,基利曼阁下——真是个不错的名字,你老师的功劳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荷鲁斯微笑着看着他的两个兄弟,面容被吊灯投下的阴影遮蔽了一瞬。他的眼神在那一刻显得悲伤又温暖,令人联想到破碎的冰晶。
“我真怀念这样的景象。”他低语道,另一边的两个人听见了这句话,纷纷停下了幼稚的争吵,回头看向靠在椅背上的荷鲁斯。
这个时候的他,与他们记忆里的那个人的脸完全重合了。
“我真以为我在做梦。”破碎的心智说道,以完全平和的姿态。“或许我的确在做梦,这是奸奇的另一个阴谋吗?他想用我兄弟们的友情来让我沉沦?”
荷鲁斯摇了摇头:“痴心妄想。”
这个还停留在过去的旧日幻影用年轻的躯体站了起来,悲伤地看着可汗与基利曼:“如果这是真的就好了,我们不曾分裂,我不曾铸下大错。银河不必燃烧,人们不必为了我的愚蠢而流血。母子不会分离,爱人们能够互相拥抱。”
他来到舷窗前:“我真希望这是真的......啊......”
破碎的心智发出最后一声叹息,然后,小荷鲁斯又回来了。他抬起双手,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所处的地方,又转过头看着沉默的两人,眨了眨眼:“我刚刚是怎么了?”
“你做梦了,荷鲁斯。”可汗温和地说。
“是的,你做了个梦,噩梦,但它已经醒了。”基利曼微笑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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