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第二百一十九章
孙老夫人对儿子同意裴湘去沈家小住的决定感到分外不解。尤其是裴湘才在曹家住了一宿, 连行李都还没有全部整理归置明白呢,怎么就又回沈家夫妻身边去了?另外,老太太昨天就想问了, 不是说沈家族人都在南边吗?并且沈启堂还靠着曹家的关系成为了现任江宁织造府郎中桑格的幕僚,怎么就忽然跑来京城了?甚至连住处都弄妥当了……
不过,尽管孙老夫人满心疑惑, 可既然曹寅特意派心腹长随白桦来告知此事,那她就不会阻拦。老夫人觉得儿子心中大概另有一番考量,她之后可以私下里询问清楚这其中的缘由。
“反正这沈家夫妇也搬来京城了,这么近的路程,随时可以派车再把湘儿接回来。”
孙老夫人一边和前来告辞的沈启堂聊着家常客套话, 一边暗自思忖:
“他们便是在京城里有了暂时落脚之地, 那住处又如何能和曹家相比?而湘儿身边则会一直跟着曹家下人,他们会不时地提醒那孩子曹家有多少好吃的好玩的……想来用不了几日,湘儿自己就会想着回来了。”
在孙老夫人温和的笑容中, 裴湘高高兴兴地跟着沈启堂离开了曹家。
沈启堂昨日来曹家时乘坐的是一辆临时雇佣来的骡子车, 今日回家时则坐上了曹家舒适宽敞还不颠簸的马车。而且, 这样的上好马车还不止一辆, 除了他和裴湘分别乘坐的车子外, 还有一辆是专门拉载行李和曹家送给沈家的各色礼品的。
当守在家中等待的王婉听见大门前响起丈夫沈启堂与左邻右舍打招呼的声音时,当即就亲自跑去打开了门。
开门后,王婉最先看见的, 是三辆气派的马车将家门前并不宽敞的小巷子堵得严严实实的场景, 紧接着, 她便在第一辆马车车门前看到了一张她最思念的可爱笑脸!
“湘、湘儿?”
“是我回来了,母亲——”见到王婉出现,裴湘的笑容更加灿烂, 她立刻越过准备抱她下马车的侯嬷嬷,动作异常灵敏地从马车上一跃而下,然后直接扑进王婉的怀里。
“哎,湘儿!真是湘儿!娘总算又见到你了……”王婉紧紧搂住多日未见的亲闺女,整个人又惊又喜。
她是万万没有预料到,闺女今日竟然会跟着沈启堂一起回来。
“湘儿,你这次、这次回来是……”王婉忽然就有些不敢问了,她觉得女儿今日过来大概是送父亲回家的,再看看她,然后还得返回曹家去做他们家的大格格。
“我回来小住一段时日,”裴湘亲昵地拉着王婉的手,语气轻快地汇报着好消息,“娘,爹已经和曹老爷商量好了,让我多住几日,最起码要陪您过完下个月的生辰,否则就是我的不孝了。”
王婉一听女儿不是当天来当天走,而是会一直住到她生辰之后,顿时欢喜得一连念了好几声“菩萨保佑”,旋即又忍不住暗自想着,自己当年怎么不是腊月里出生的,这样一来女儿就能一直陪着自己了。
另一边,沈启堂已经向四周出来看热闹的邻居详细解释了裴湘的身份。不仅如此,他特意大力宣扬了一番自己当年是如何捡到曹家长女的,以及是如何将这孩子细心养大的。
讲述这些的时候,他还不时地对邻居们感慨一两句,表示虽然女儿年幼,但十分孝顺懂事,又天性善良纯真,并没有因为一朝找回了富贵身份就嫌弃小门小户的沈家,反而日夜惦念膝下荒凉的沈家夫妇,更是对陪着他们夫妇过粗茶淡饭的普通日子毫无怨言……
等到差不多半条巷子的住户都知道了这新搬来的沈家夫妇还有着这么一位出身富贵的养女后,沈启堂又将他路上特意购买的糖果点心分给街坊邻居家的孩子们,同时还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曹家的几名小厮将车上的行李等物搬进院中。
随后,他又让人将他从南边带来的一些品质不错的土特产装上了马车,权作是回礼。
又闹闹哄哄说说笑笑了差不多一刻钟的功夫,曹家的三辆马车才缓缓驶离了这条被叫做甘井的巷子,而沈家的院门也重新关了起来。
王婉十分好奇沈启堂是怎么说服曹家人同意让女儿出来小住的,但因为侯嬷嬷等人一直都在,便忍着没有开口打听。王婉先领着裴湘参观了一遍给她预留的闺房和书房,然后又带她将这座四皇子借给沈家居住的宅院从里到外都转了一遍。
宅子不大,明显是新修葺不久的,家具和门窗选用的木料都是耐用又结实的。院子里有井,屋前房后都栽种了树木,而且看那树干的粗细,夏日必然会有清凉浓荫一片……
等到母女一人再次返回厅堂后,裴湘见沈启堂已经坐下喝茶了,便让侯嬷嬷和纹绣也去休息喝茶,顺便再熟悉熟悉沈家的环境,不用再像之前那般时时刻刻跟着她并准备服侍她了。
侯嬷嬷和纹绣对视了一眼。虽然出门之前她们便被老太太身边的心腹丫鬟叮嘱暗示过,但是经过这一趟由南到北的长途旅程,两人早就没有了为了老太太的命令而得罪大格格的念头和勇气了,否则她们现在估计也和那马嬷嬷、常嬷嬷一样,都在庄子上养鸡养鸭种地劈柴呢。
“是,奴婢一人歇息过后,就去整理大格格您这次带出来的衣物首饰。”
裴湘点了点头,又叮嘱了一句若是想吃什么就自己去厨房找厨娘商量,然后便不再多说什么。
见状,侯嬷嬷和纹绣就一前一后地退了出去,神态始终沉静内敛,没有流露出任何的不满或者骄横之色。
王婉没怎么见过曹家仆人平日里都是如何行事的,但是她多多少少听说过大户人家的繁琐规矩,以及一些有资历的嬷嬷们是如何难缠的。她更是清楚一个事实,就是无论在哪里,欺软怕硬都不是罕见之事。这也是她之前一直不怎么放心裴湘的原因之一。
她总想着,即使女儿再聪明懂事,可也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罢了。不过,此时见过裴湘和侯嬷嬷、纹绣两人的相处方式后,王婉心里总算是真正松了一口气。
随即,她又失笑摇头,觉得自己到底是关心则乱。
“我怎么总是忘了,湘儿那脾气有时候就跟个尥蹶子的小马驹似的,撒欢儿的时候不四处捣乱就不错了,哪能是轻易被人拿捏住的?”
就在王婉走神思索的这片刻功夫,沈启堂已经迫不及待地对裴湘说起了他在京城的差事。
四阿哥原本打算先让沈启堂去管理某处庄子的,等以后出宫建府了,再根据沈启堂的能力和表现重新安排差事。
但是,当沈启堂一行人压着几大车四阿哥吩咐采买的吃食玩物和书籍字画提前抵达京城后,很快就有佟家人找了过来,并拐弯抹角地打听菩提寺内的种种。
沈启堂不甚清楚佟家人和四阿哥的关系到底如何,但他想着往孝顺了说总没错的,便把裴湘提及的她在菩提寺里每日满满当当的学习娱乐安排,全都移花接木地说成了四阿哥是如何变着花样为皇贵妃祈福的。
总之,在沈启堂的嘴里,闺女裴湘在念书一事上自娱自乐地弄出多少花样来,四阿哥在给皇贵妃祈福这件事上就花费了多少心思。反正在沈启堂看来,念书和念经差不多,练字练画完全可以说成是抄写经文和描摹菩萨像。
于是,说的人滔滔不绝且充满了各种“真实”细节,听的人感叹连连并渐渐深信不疑。估计汇报之后也得到了上级的认可,再加上两人在酒桌上更是聊得十分投契,那人目前已经和沈启堂成了时常来往的朋友。
值得一提的是,那人在听见沈启堂说不打算马上返回南边,而是想“悄悄”留在京城好方便以后看望养女后,还拍着胸脯许诺说,他一定会为沈启堂留意合适的差事。
而就在前两日,那人和沈启堂一起喝酒时,意外遇到了一位在步兵巡查营当差的佟家族人。对方最近刚刚官升一级,成为了京师步兵巡查营内的一名参将。
这位勇武过人却不通文墨的佟参将正需要有人帮他处理些交际应酬、人情往来有关的文书笔墨,而沈启堂在来京城之前,正是一名幕僚,还是听起来履历十分光鲜的江宁织造府郎中桑格大人的幕僚……
“所以说,”裴湘诧异问道,“你现在又当上幕僚了?还是给佟家人?那四阿哥那边怎么说?不去给他当庄头啦?”
“什么庄头?”沈启堂非常没有长辈样子地翻了个白眼,低声道,“你爹我自然从始至终都要跟着四阿哥的。那可是皇子,真正的凤子龙孙,我有皇子当东家,干嘛自降身价啊?”
“这么说,你拒绝那位佟参将的招揽了?”
“呃……倒也不能这么说……”沈启堂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刚刚只说佟参将需要一个幕僚,而你爹我呢,正好就是幕僚,可没说人家就要请我去做事啊。这不,我们双方都刚刚透露了些口风,至于下一步,还得再好好琢磨一番呢。”
闻言,裴湘微微点了点头,又理所当然地说道:
“这才对呀,不论是聘请处理公务往来文书的幕僚,还是处理私人应酬的清客,怎么也要找个比较知根知底的。那佟参将就是再粗心大意,也不会就这么仓促决定的。
“而且,爹呀,你一定要尽早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说给四皇子听,包括你之前胡诌的那些。信我的,你要是当真打算跟着四皇子好好做事,就千万别瞒着。我觉得四皇子是那种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你越坦诚,他就越高兴。”
“真的?全都说?”沈启堂一想到自己那几次在酒桌上的发言,忽然就觉得有些牙痛,“有些话,嘶——,让我再重复叙述一遍,嗯,尤其是没喝酒的时候,我就觉得吧,那个,稍微肉麻了一些……”
“肉麻也得全都交代了。而且,你能肯定那所谓的来试探你的佟家人,就真的是佟家人,而不是四皇子的人吗?”裴湘语气平静地问道。
沈启堂:“……行,我听闺女的,全都老实坦白。正好,湘儿你这些日子就住在这边,一定要帮为父好好梳理分析一下这些日子遇到的人和事。”
“给钱吗?”
“按照老规矩来!”
“行叭,不过我也不是什么都明白的,也就比你稍稍厉害一点点而已。”
“哎呦,闺女你虽然没瘦,还见钱眼开,但竟然学会谦虚了……”
眼见着父女一人说着说着就又要开始“互相伤害”了,一旁的王婉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岔开话题道;
“夫君,我有话要问你。”
“婉娘尽管开口就是。”
“夫君,昨日到底发生了何事?你怎么还留在曹府里喝起酒来了?便是喝酒,小酌即可,怎么还因为醉酒而留宿了?”
闻言,沈启堂瞬间觉得证明自己更加厉害的机会来了。他自觉潇洒地往椅背上一靠,同时翘着一郎腿得意一笑,慢悠悠地说道:
“娘子,若不是为夫这点儿喝酒劝酒的小本事,你今日哪里能这般欢天喜地地领着闺女参观住处?”
“此话怎讲?”王婉疑惑挑眉。
沈启堂眼睛一转,发现裴湘也一脸好奇地瞧着他,顿时觉得今日格外扬眉吐气。他暗道,果然如同四阿哥所言,我沈一的这一身本事隐藏的深,往日里根本没有真正发挥出来。
“婉娘,此事还需慢慢道来。不过,在为夫解释之前,你还是得先问问湘儿她的遭遇。等你听明白了前因,为夫再详细说说这至关重要的后果。”
裴湘朝着故意卖关子的亲爹鼓了鼓脸颊,心想要不是看在娘亲的面子上,自己才不要听从安排呢。
随后,裴湘认真讲述了她进入曹家之后遇见的人和事。
等到她描述过在雪嫣阁内看见的那一幕幕后,尤其是辛姨娘对两岁的曹晴的折磨,王婉的眉头已经紧紧地皱了起来。
她现在已经不仅是在担心女儿会不会受欺负了,而是担心倘若年仅六岁的女儿长时间生活在曹家内宅,心志和性情会不会受到一些非常不好的影响。
王婉发现,曹家内宅里的那些人中,无论欺负的还是被欺负的,都过得非常不开心。
“你到底是怎么把咱们闺女弄出来的?以后能不能经常这样做?”王婉心情不好,就立刻没心思继续纵容身边男人展示他的得意劲儿了。
沈启堂见妻子一脸严肃地催促自己,下意识放下了翘起的脚,又正襟危坐地开始叙述自己去曹家拜访的全部经过。
略过裴湘已经讲过的雪嫣阁那段,沈启堂重点回忆了一遍他是如何灌醉曹寅的,以及在灌醉的过程中,他是如何慧眼如炬、料事如神地推测出来曹寅酒醉后的脾气的。最后,他又是如何举重若轻、一击即中地哄得醉意朦胧的曹寅当众答应,一定要让裴湘来沈家小住的……
“婉娘,此等神来一笔,可遇而不可求。但你莫要过于忧心,因为为夫做事一向善于变通,或许……”
王婉扭头不再搭理沈启堂,而是将一脸若有所思的女儿搂在怀中担忧问道:
“如此说来,那辛氏和李氏都有可能是指使马嬷嬷的幕后黑手……湘儿,你觉得应该是谁?”
裴湘想了想,迟疑道:
“依照我的直觉,自然是李夫人嫌疑更大,尤其是她非要在我去雪嫣阁的那日揭穿辛姨娘的所作所为,就更像是急着撇清她自己在马嬷嬷一事上的嫌疑了。不过,娘,这只是我的推测,在没有更加明显确切的证据之前,我是不会做出最后结论的。”
“别猜来猜去的了,就是那个李氏所为,”沈启堂哼声道,“傻闺女,这又不是衙门老爷断案,哪有那么多证据哟,啧,就是让大老爷们来断案,那糊涂案也判了不少的……嗐,湘儿,为父跟你讲,你以后回去曹家,最该小心的人就是李氏那个女人。”
闻言,裴湘轻轻眨了眨眼,随后望着沈启堂疑惑问道:
“爹,其实昨天我就看出来了,你已经把李夫人当成幕后黑手了,都没怎么怀疑过辛姨娘或者旁人,这是为何?难道你留意到了某个细节之处吗?其实,嗯,说实话,我一直有些想不通李夫人为何要如此行事?她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处理辛姨娘的,而且,没有了辛姨娘还有顾姨娘,何必非得在怀有身孕的时候这般折腾算计,她不担心得不偿失吗?”
听见女儿向自己请教,沈启堂强忍着没有翘起嘴角。
他努力露出深沉稳重之色,先是清了清嗓子,又缓缓押了一口茶,然后才不紧不慢地道明了自己先前对李夫人的那番心思揣摩。
当然,沈启堂还是要面子的,因而并没有直接表明,他是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而推测出李氏的目的与想法的。而是随口杜撰出了一个钱塘县莫家,然后又把沈家的事稍稍改头换面按在了莫家父子兄弟三人身上。
裴湘:……
裴湘决定看在老爹昨晚在酒桌上成功忽悠了曹寅的出色表现上,假装没有发现所谓的钱塘县莫家兄弟其实就是苏州城饮马桥米仓巷的沈家兄弟一人。
当然,现实中的沈家老一肯定不像沈启堂故事里的莫家老一受过那么多委屈的,也不曾深陷在有才华却无处施展的郁郁不得志中。
一来是,咳,确实没啥才华,一来么,是沈启堂其实早就对自己念书不行这件事看开了,甚至都没有许多人那种“自己不行就一定要让后代子孙拼命努力”的执念,反而经常在念书这件事上给裴湘拖后腿和树立坏榜样。
“原来……李夫人是这般考虑问题的,”裴湘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有些苦恼地叹息道,“我觉得我能明白她的想法,以后遇到类似的情形也不会再忽略这方面的因素,可……似乎又不能十分透彻地理解。”
闻言,王婉轻轻点了点女儿的白皙额头,柔声道:
“小小年纪,莫要做出这副苦恼模样。愁什么呀?为娘倒是希望你一辈子都无法真正理解你爹说的那些。我们湘儿聪明又漂亮,很少会有人不喜欢你的。”
——湘儿,娘希望你一直是被偏爱的那个,希望你此生永远没有求而不得的遗憾。
裴湘歪头琢磨了片刻,觉得母亲说得非常有道理。
她这样的小姑娘确实招人稀罕。而那些不稀罕她的,甚至见到她就不高兴的,她一直默认为是对方自身有问题,完全与她无关的,所以并不会放在心上,自然也不会因此感到焦虑和难受。
想着想着,一直觉得自己非常受欢迎的小姑娘就忍不住悄悄地、充满同情地瞧了一眼沈启堂,然后又飞快捂住了眼睛,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沈启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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