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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番外之小儿女(二)


大周律,拐卖人口者,视情节轻重,或处流刑,或处绞刑。

        这女娃娃看似来头不小,拐子很清楚,若他被抓住,一个“死”字是逃不掉的。

        此时后悔也晚了,不如拼死挣扎,说不定还能逃出去。

        拐子拿眼一扫,瞅见人群中有个拼命往前挤的小少年,唇红齿白,衣着鲜亮,不消说,也是个富家子弟。

        他伸手就把人抓过来,“都给我闪开!”

        果然,衙役们一个个露出迟疑之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畏畏缩缩地开始往后退。

        再抢匹快马,打伤几个公子姑娘,彼时人群惊慌,衙役忙于救人,他就可以趁乱跑掉了。

        拐子勒住那少年的脖子,拧着脸大喊:“给我匹马,快点,不然我杀了他!”

        “你确定?”谢玄稍稍偏头,很费解的样子,“你确定要杀我,或者说,你能杀得了我?”

        啥意思?

        拐子愣住,看着他和那女娃子有几分相似的脸庞,方才那种不详的预感更重了。

        谢玄嘿嘿一笑,突然抓住拐子的胳膊一拉一举,人已经挣脱出来了,随即一个完美的过肩摔。

        砰!

        拐子狠狠砸在地上,摔得七晕八素,看人都是重影儿的。他倒也彪悍,晃晃脑袋瓜子,这个不行,就换一个。

        不待衙役过来,拐子嗷一嗓子,先扑向人群。如同恶狼扑进羊群,羊儿应声四散而逃。

        唯有一个半大小子没动弹,眯缝着眼,身形瘦削,歪歪斜斜靠着树,一看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

        这个绝对可以。

        拐子猛地向前一扑!

        兰时惊奇地睁大双眼,小手捂住嘴。

        谢玄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哦呦?

        谢平抬抬眼皮,轻轻巧巧避开拐子的拳头,随即转身一脚踹在拐子的屁股上。

        他抬腿的幅度很小,看似没什么力道的一脚,却是把人踹得飞了起来,伴着一声九曲十八弯的惨叫,拐子五体投地趴在兰时和文大妞面前。

        文大妞怒不可遏,扬起巴掌就要扇他,“打死你个人贩子!”

        然而领口一紧,她被人从后拽住了。

        “回来。”谢奕胳膊往后一收,把她和小妹牢牢护在身后,“困兽犹斗,不可逞强。”

        人群那头,这一切,韩霏霏瞧得清清楚楚,心口忽地一酸,似乎明白了什么。

        拐子已被揍急了眼,跑不掉,那就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他张牙舞爪就朝谢奕冲。

        “小心!”文大妞惊呼一声,却见谢奕呼啦一声收起折扇,手一挥,啪!那扇子极其响亮地扇在拐子右脸上。

        他心里恼怒,手上自然用足了力道,拐子“噗”地吐出口带血的碎牙,一跟头栽倒在地,脸都有些变形了,一动不动的,不知是死是活。

        一帮衙役看傻了眼。

        韩霏霏也呆呆杵在原地,她怎么也想不到,如此俊美潇洒的太子殿下,出手竟如此狠戾,一招就要人命。

        如果知道是她弄丢了小公主……

        夜风袭来,韩霏霏不禁打了个冷噤,本来就白净的小脸更白了。

        谢奕果然开始问了。

        文大妞眼睛余光早瞄见脸色苍白的韩霏霏,料她害怕,就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我光顾着找你说话,疏忽兰时的感受了,怪我不好,英武神明的谢大哥,饶了小女子这一回吧。来生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说着,双手合十,连连求饶。当然,不忘暗中向兰时挤挤眼。

        兰时大眼睛忽闪两下,也不说话,只笑眯眯看着韩霏霏。

        谢玄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忙在旁帮腔:“好在没酿成大祸,文姐姐及时把小妹找到了,再说了,我就不信大哥你没安排暗卫跟着……”

        “哦?”谢奕轻飘飘一个眼神过来,谢玄脖子越缩越短,声音越来越低,逐渐消散于风中。

        谢平打个哈欠,慢悠悠道:“做牛做马说得太重了,来生也太远了,文姐姐,不如想点实际的给大哥……还有小妹,赔罪。”

        谢奕拍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土,有意无意间,修长的手指拂过腰际。

        腰间只系着玉色的腰带,没有配饰,显得空荡荡的。

        文大妞灵光一闪,也不知怎的福至心灵,“我给你绣个荷包吧,你喜欢什么花样,喜鹊登梅,还是岁寒三友?”

        谢奕眼睛微微弯了下,“随便,你看着绣吧。”

        世间万事,唯有“随便”,最难!

        文大妞嘟着嘴,“那我真随便啦,绣好了你别嫌弃,要是你皱一下眉头,我就再也不给你做针线了。”

        谢奕一言不发,弯腰抱起妹妹,转身扬长而去。

        双胞胎紧随其后。

        文大妞没跟着他们,转而挽起韩霏霏的手,与她轻声咬耳朵,“刚才殿下在气头上,过会儿气消了,这事也就过去了。”

        韩霏霏其实是有些委屈在的,她知道自己有错,可明明是小公主先不告而别,平白生出这一场乱子。结果错全是自己的,还平白欠了文大妞一个人情。

        文大妞从路边摊挑了把团扇,轻轻摇了两下,“兰时是官家和皇后的眼珠子,盼了多少年才盼来这位公主,有她在面前,连三位皇子都要靠边站。也是奇了,从小宠着爱着,小公主却没有一点坏脾气,特别体贴人,刚才还配合我给你打掩护呢。”

        韩霏霏脸腾地红了,不由重新打量她两眼。看着大大咧咧一个人,心思却是细腻非常,不动声色就提点了自己。

        不可否认,人家说得对极了。

        韩霏霏登时清醒过来,“文姐姐,我现在还是慌的,你说我要不要和殿下认个错?万一小公主说漏了嘴……”

        文大妞仔细思索半晌,“听玄哥儿的意思,殿下应该安排了暗卫的,唉,刚才我怎么没想到这点!瞒是瞒不过的,这样,你先和兰时念叨念叨。”

        “如果兰时不在意,殿下也不会大动肝火,顶多冷两天罢了——反正他明天就走,咱们也瞧不见他的丑脸,哈哈。”

        韩霏霏羡慕地看着她,“你和他们的关系真好,尤其是殿下,换个人,恐怕就不会这么容易消气了。”

        “我脸皮厚,他怎么埋汰我,我也不在意。”文大妞嘻嘻哈哈,“时间一长,他就对我没脾气了。”

        韩霏霏抿嘴笑了笑,低声道:“刚才,殿下对你笑了。”

        “好像是。”文大妞没心没肺大笑,“我也不傻啊,不说点好听的哄他高兴,他怎肯饶了我!”

        韩霏霏怔楞了下,又说:“殿下还把你护在后头。”

        “嗐,别提了,就他拽我后领子那下,差点没把我勒断气!”文大妞摸摸脖子,“下手太重,我都怀疑他故意整我——可我哪里得罪他了?”

        韩霏霏嘴角的笑凝滞一瞬,这真是,方才还觉得她心思细腻,可现在……又觉得她过于迟钝了。

        韩霏霏决定还她的人情,当然,也有自己的小私心,他日殿下知道,可能不会怪罪自己没看好小公主。

        “绣个双鱼纹的荷包吧,殿下肯定会高兴。”她说。

        文大妞正发愁呢,闻言拍手笑道:“好好,这个好,此去泉州,水战是少不了的,就取个好兆头,鱼儿弄浪,顺顺利利。”

        这位还真是不知道双鱼纹的含义呀!

        韩霏霏失笑,算了,随她去吧,反正头疼的另有其人。

        情窦初开的年纪,一切都是那么的纯真,即便有烦恼,也是碧空的薄云,丝毫不影响那灿烂的阳光。

        街边酒肆,韩栋轻轻掩上窗子,不无感慨地对许清说:“太子真有官家当年之风,这一趟,必会把泉州水军收于麾下。”

        经过十几年的建设,泉州水兵已颇具规模,也终于到了对柴家军交战的时候了。

        官家这个时候把太子扔到泉州,朝臣们都认为是给太子铺路,立军功,博民望。待有了治军的经验,下一步,就该把边防军交给太子了。

        许清人近中年,唇上也留了短须,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一点没变。

        “没那么简单,不但要懂得如何用兵,还得懂得如何爱兵,那些兵痞子才会服他。”他说,“当年官家也是摸爬滚打足足十年,才打造出关西铁骑。不过有一点殿下比官家强——朝中没人敢拖他后腿!”

        韩栋忍不住笑起来,可不是,官家三个儿子关系极好,二皇子三皇子是真心敬佩太子,根本不存在任何子嗣相争的苗头。

        “官家也真是能忍,封锁海防线足足十七年,硬是把柴家军逼成海盗,我还想,再不动手,他们都要自立为王了!”

        “因为此战只能赢,不能输。”许清道,“柴家虽然倒了,但民间也有同情他家的,说什么官逼民反,活不下去不得不反之类的混账话。若出征不利,各种谣言就会满天飞,非得把白的说成黑的不可。”

        韩栋抚着颌下美髯,长叹一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不让老百姓说话是不行的,随便他们说话也是不行的。”

        许清两个指头一搓,小核桃的皮簌簌而落,“这个没办法,世间百态,总有人生活不如意,一腔怨气无处可发,只能怨恨世道不公,就盼着出点乱子,好改变当下的生活。”

        韩栋摇头,“究其根本,还是顾先生说的那话,要让每个人都有事干,有饭吃,有衣穿,看得起病,有几个闲钱花,这世间也就太平了。”

        提起顾庭云,许清也是唏嘘不已,“国丈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都开始不记事不认人了,连皇后娘娘都忘了,只到处闹着找先夫人。”

        一时感伤,两人都住了嘴。

        许清看看条案上的壶漏,起身告辞:“明儿个启程,我得再各处巡查一遍,走了。”

        韩栋一直送到门外,“我预备下好酒,等你们得胜归来。”

        许清哈哈大笑,“好好,咱们哥几个天南海北,可有七八年没聚过了,到时都到我家,不醉不归!”

        他是禁卫军统领,常伴圣驾,弟弟许远去了山东,一直监视柴家水兵的动向。韩栋在临安,文彦博虽然挂着龙图阁学士的头衔,人整天在外跑,更是难得见面。

        还有老曹,从燕山到河西再到成都,年前刚调回京城,听说又要开拔闽中——应是官家不放心太子,让老曹暗中照应。

        夜市的喧嚣逐渐远去,许清望着悠远沉静的夜空,几分笑意浮上眼角。讨伐柴家军的差事没有两年完不成,他随侍太子左右,这期间自然回不去京城。

        嘿嘿,终于从刷马厩的恐惧中逃脱喽!

        至和十七年夏,大周正式出兵,泉州水兵一路北上,连同山东边防军,对柴家水兵呈包围之势。

        几场硬仗下来,来年春天时,柴家军明显处于劣势了,按谢景明的分析,至多再有半年,就可彻底消去这个隐患。

        顾春和看着舆图说:“我要是柴家,早离开胶州湾另寻无主的岛屿,自立为王了。这些年他们死活不肯走,我看就是打算有朝一日重新攻回京城,继续大周皇帝的美梦。”

        谢景明笑道:“执念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柴家两百多年世家荣誉,刻在骨子里的高傲,也不容许他们做‘蛮夷’。”

        他收起舆图,“老大的亲事该定了,等人回来你就给他操持。”

        “我也正有此意。”顾春和轻轻叹了声,眼中闪着泪光,“借着喜事给父亲冲一冲,这几天越发不好了,三天两头往我娘墓地上跑,总说看见我娘了,要找我娘去……听得我那个心酸。”

        “生老病死,最是无可奈何的事。”谢景明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看看咱们,一转眼,孩子们都要成亲了,时间过得可真快,想想过几年我就要当祖父,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顾春和抬头看他,窗外树影轻摇,金灿灿的阳光透过层层树叶照进来,他站在满地碎金中,温和浅笑,眼中盛满了万千星光。

        “我实在想象不出来你头发花白的样子,”她说,“若真老了,那也定是世上最优雅,最英俊,最迷人的老头儿。”

        笑纹便从谢景明的嘴角荡漾开去,逐渐发展到最大,一把抱起顾春和,“假如你在认识我之前,被别人娶了,我也一定要把你抢回来!”

        顾春和咯咯直笑,叫他放手,“哪有那么多假如?快放我下来,叫人看见了笑话。”

        “谁敢笑?又有谁敢看?”

        春燕从门外探出半个脑袋,一副豁出去的模样,“那个……启禀娘娘,文夫人求见。”

        “哎呀,小满来了。”顾春和使劲拍拍谢景明的肩膀,示意他放手。

        谢景明松开手,轻轻哼了声。

        “别不高兴,这可是为了你那宝贝儿子。”顾春和回身一笑,“一个闷葫芦,一个不开窍,这层窗户纸就是捅不破,我们当娘的都替他们着急。”

        清风拂过树梢,一朵花儿悄然在枝头开放。

        谢景明笑笑,看来,当祖父的日子真的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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