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其实朕小时候很羡慕曹寅, 因为他可以一直住在曹家,不用回宫。”
康熙语气平淡地说了道,随后又还颇有闲心地夹了一筷子酥肉放在他以往最喜欢的牛骨汤里, 细细尝了才对沈娆说道:“还是你点的辣茄汤有滋味。”
沈娆心里一哽, 却还是笑着在牛骨汤里放了两块萝卜:“那您再尝尝萝卜, 这要是放在辣锅里煮,捞出来的时候都挂着牛油, 可就没法吃了。”
康熙应了声好, 听话地撂下筷子, 安静地盯着汤里翻滚的萝卜等,看起来乖得不得了。
沈娆心里软软的,垂下眼不去看他,声音却比窗外落雪还要温柔:“那还想吃什么?”
康熙很认真地想了想:“再下点鹿脯, 要辣的, 白菜放在竹松鸡汤里。”还真是不客气, 沈娆轻笑了下摇了摇头, 又挽了袖子, 按他的要求布菜,早在说起董鄂氏一家的时候, 就叫侍膳的宫人都下去了, 如今这位天潢贵胄,只能自己一人伺候着了。
康熙喜欢看她挽袖的样子,宽大的马蹄袖缓缓翻折,露出里层精致的缠枝花卉绣样来,手腕纤细却不显得嶙峋,相反骨肉匀停得很,肤色白皙, 当真犹胜窗边皓雪。
这样想着,在沈娆将烫好的青菜放到他碗里时,便没有拿筷子,反而握住了人家的手腕,拇指在莹润的皮肤上轻轻摩挲。
“你的护甲呢?”康熙低声了问句,这时候才发现好像许久没见她戴过护甲了,手上腕上也没有多余的饰物,以往金的玉的、手镯手链换着戴,几乎每一天都不重样,这会儿却只剩了个红玉髓的戒指,虽说素手朱环,也别有一番韵味,却和她平日的习惯不太一样。
沈娆偷偷瞄了眼他的下巴,没说话但意思却是明摆着的,两人就算不吵架,也免不了搂搂抱抱的,那些鎏金镶宝的首饰固然漂亮,却也怕再划到他,所以每次见他之前便都摘了。
康熙顺着她的眼神,明白过来后低声笑了下:“哪用得着这么小心,朕又不是小孩子了。”
这话本没什么,只是这时候说起却叫沈娆觉得心里一片酸涩,在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又有人这么小心过他吗?
康熙没注意到她一时的僵硬,反而很喜欢被这样小心翼翼地珍视着的感觉,他揉捏着沈娆的手腕,随后大手缓缓往上,顺着她宽大的马蹄袖口摸了进去。
“突然不想用膳了。”康熙凑到她耳边小声道。
本以为她会躲或者佯怒了叫他别闹的,然而沈娆闻言却突然侧过头在他唇上亲了亲,从善如流道:“那就不吃了。”
康熙一愣,本就是在逗她,毕竟才做过一次,她又怀着身子,他还真不敢像之前那样胡闹,笑了下抽回手道:“逗你呢,刚不是还说饿了,好好用膳吧。”
沈娆心里发堵,早就没了胃口,想着他心里定然也不会好受到哪里去,干脆直接拉着他,往窗边的明榻走去,坚持道:“现在不想吃了,待会饿了再叫膳,也来得及。”
康熙跟着她,让走就走、让坐就坐,当真是听话得紧,沈娆叫了人撤了菜,等奴才们端着一盘盘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精致菜肴鱼贯而出之后,又嫌弃屋里有味道,亲自支了菱花窗子。
“万岁,雪停了。”沈娆没回头,只看着窗外皎洁的月色,轻笑着说道。
康熙也看了过去,雪后的夜色格外疏朗澄澈,只夜风太过寒凉,他从身后环住沈娆,温声叮嘱道:“别在窗边站太久,落雪不冷化雪冷,当心吹着了。”
沈娆放松地往后一靠,把全身的重量都赖了到他身上,又摸了摸勒在自己身前的大手,让他感受到自己手上的温热后,笑道:“应该还能撑一会儿呢。”
康熙闻言,便知道她这是还想再看一会,便又把她往怀里紧了紧,问道:“真这么喜欢外面的景色,就叫他们拿大氅来,朕陪你出去逛逛?”
沈娆摇了摇头,等屋里锅子的气味散得差不多了,才重新合拢了窗子,在他怀里转了个身,直直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不想出去,您和我说说话吧。”
康熙沉吟片刻,叹了口气:“是朕不好,平白无故的提这些糟心事做什么,惹得你饭都没吃好……”
沈娆睇了他一眼,故意道:“那您就好好说话,可别再拿这种话来气我了。”
康熙低声笑了笑,柔声道:“那还是说了的好,不然又要教训朕了是不是?得亏皇贵妃这会儿心疼了,都舍不得恼朕了。”
神色甚至带了几分幼稚的得意,沈娆见了笑着,在他脸颊上亲了亲,也不逼他一定要说出些什么来,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情绪究竟要怎样排解才好,或者说能不能排解。
毕竟,他与自己是不同的,自己从心里就没有把鄂汉夫妇当做父母过,她的父母始终是现代那对平凡的夫妻,她爸妈都是老师,一个教物理、一个教语文,不同于这一世的显赫富贵,一家人住在不到七十平米的小房子里,却过得极为幸福。
作为家里独生女,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她几乎得到了所有家人毫无保留的爱。
父母都不必说,她小时候可以天天骑在爷爷脖子上出门逛街买冰棍;奶奶会她在上大学时,把自己的退休存折偷偷塞到她的行李箱里;姥姥会因为她一句不爱吃葱,戴着老花镜把汤里的葱花一点点挑出来……
沈娆轻轻吸了吸鼻子,她确实有点想家了,想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家了。
康熙抱着她,轻轻摇晃,连安抚襁褓小儿的招数都用上了:“好孩子,不哭啊,你不想见他们,朕就传旨把鄂汉放到外任上去,再不许他们进京,要是还不解气,任凭你想怎么处置,就算把他们都杀了,朕也依你好不好?不哭了。”
沈娆闭了闭眼,泪水在康熙明黄的朝服上氤出一片湿痕来,这个傻子,有这么哄人的吗?沈娆心里埋怨道,不明白为什么他表达情意方式永远这么“与众不同”。
就是因为从没被人疼爱过的缘故吗?沈娆想到这儿心里突然疼了下,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那太皇太后对你好不好?”
康熙知道她想问什么,如实道:“皇祖母对我……很满意。”
“满意……”
沈娆轻轻咀嚼着这两个字,不是不好,只是所有的好,都是有条件的,顺治可以不要天下也可以对亲孙儿下杀手,这些都不能影响太皇太后要护住他的决心,可康熙必须是合格的皇帝,必须让她满意,才能得到她的“疼爱”。
“那时候,皇祖母很喜欢把我们几个皇子叫到一块去,说是请安聊天,但几个兄弟在一处,面对的又是大权在握的皇太后,难免就有了考较的意味,每次都是朕答得最好,不说常宁他们了,二哥比朕还大几岁呢,也总是躲在宁悫太妃怀里,久而久之,皇祖母就最喜欢朕了,说朕进退得宜、沉稳有识,有帝王之相。”
康熙说完兀自笑了笑,还故意逗沈娆:“怎么样?朕从小就比别人厉害,是不是?”
沈娆重新把脸埋在他胸口,偷偷撇了撇嘴,心道,那是人家宁悫太妃肯护着裕亲王,你倒是想叫佟妃抱你呢,只是你一旦做得有一点不合乎她的期望了,她肯定又要骂你了。
“去他妈的。”沈娆突然直起身来,抬手揉了揉眼睛,小声骂了句。
康熙甚至都怀疑自己听错了,愣了片刻后,才笑着问道:“你说什么?”
沈娆昂着头看他,眸子里还盈着水光,大半张脸都是红的,小鼻子一抽一抽得,明明是一副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的娇柔模样,但神情却颇有些江湖游侠的豪气。
“我说去他妈的,这群人、这堆破事,都不许再想了,你有我了,你再也需要他们了,知道吗?”
沈娆环住他的脖子,硬生生把他的脸拉到和自己同一水平线来,康熙比她高许多,这会儿顺着她的力气,不仅要低头还得微微弯下腰来,这姿势看着有些别扭,但他却这么站了许久。
静静地看她好一会,才笑开了,轻轻吻在她的唇上,其实他羡慕过许多人,曹寅、福全甚至孝献皇后那个早夭的孩子,可他脾气倔,一开始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如别人,后来当了皇帝,更不肯流露出任何一丝一毫的脆弱来了。
他曾经以为御极宇内的权力就是老天给他最好的补偿,现在看来,原来还有更好的……
直到沈娆觉得喘不过气来,呜咽着推他,康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低声笑了笑又摸上了沈娆的肚子:“转过年来,你陪朕去天坛,举行圜丘大典。”
沈娆想也不想,直接拒绝道:“不去。”
祭天大典磨人得很,不仅要沐浴斋戒,就连皇帝在宣读完御制祝文后,都要自称臣,向天跪拜,底下人要拜的就更多了,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大冬天的上天坛练跪功去。
康熙揽着她,柔声道:“去吧,老天爷待朕不薄,朕得去谢谢他。”语气里甚至带了些撒娇的意味。
不应该是我待你不薄吗?为什么不直接谢我?
沈娆白了他一眼道,“大冷天的,你也不嫌折腾。”
康熙在沈娆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不住摩挲,含笑道:“不折腾,也是给咱们的孩子祈福了。”
沈娆并不信这些,大约是受过的唯物主义教育太过深刻,穿越这种离奇事儿都遇上了,还是不信鬼神。
故意同他玩笑道:“那你干脆去泰山封禅吧,那儿离天近,你要说点什么,老天爷还能听得更清楚。”
康熙当即皱了眉:“不去!朕才不和宋真宗那草包为伍!”
那不满的样子孩子气得很,沈娆一下子笑了出来,康熙不满地掐了下她的脸蛋:“拿朕找乐子呢?”
沈娆往后仰了仰头,把自己的脸颊拯救出来后,才笑道:“你有那祭天的闲工夫,还不如求一求我呢,我高兴了,孩子才能好啊。”
康熙看着她秀眉轻挑的得意模样,只觉得可爱得紧,并不会怪她不敬神佛,其实他也只是一时兴起,祭天要是真那么有用,那这万国列邦的千万百姓也干脆别种地、科举了,直接大伙儿一块求神拜佛算了。
康熙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说得有道理。”
沈娆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认下了,惊讶地抬头看他,结果还不等她开口,就被打横抱了起来。
沈娆惊呼一声,抱住康熙的脖子,看他走的方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去哪?”
“去床上。”
沈娆警惕道:“去床上干什么?”
说话间,康熙已经把她抱到内室来了。
“真是奇了,方才在正殿时,不是你哭着喊着非要去床上的吗?这会儿依着你回来了,怎么又不对了?”康熙不解道。
沈娆被他的无耻惊得瞪大了眼睛,一叠声地说着不行,可康熙将她放来后,什么动作都没有,只乖乖坐在她对面,盯着她的眼睛,柔声道:“不是才说了,求你比祭天管用,那朕现在求一求你好不好?”
沈娆没想到还能求这个,一时还真不知如何回应了。
结果康熙还真不像往常那般霸道,眼神柔柔地看着她,双手规矩地放在身侧,乖得不得了。
“皇贵妃疼疼我吧,求你了,心里难受呢……”他也不知道哪儿学了这样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来,连帝王自称都不用了,拿腔拿调道。
只是眼里还带着之前说话时的水色,眼周泛起的薄红也未完全褪去,沈娆鬼使神差地抚上了他的眼角:“那你想怎么样?”
康熙舔了唇,贴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想……”
沈娆脸色瞬间一红:“多难为情啊!”
“又没外人瞧见,只咱们两个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好宝贝,自从我四岁那年求孝康章皇后,别叫我一人去见先帝,被骂了后,这还是我第一回求人呢,别叫我落空好不好?”康熙轻声道。
沈娆羞得脖子都红了,但他这样说,她哪舍得拒绝,颤着手主动摸上了他腰间明黄的束带。
康熙双手背在身后,一动不动的,任由她动作,全身的力气都用来维持那副可怜巴巴的表情了,生怕一不小心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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