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古刹闻香（54）
江璨嗓音飘来的时候, 正巧后方山林中吹来一阵凉风。
福禄笼只挡人鬼，不挡天光山风。
“飒飒”风声同她的话语一同飘进周晚的耳朵里，周晚第一时间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是他十分熟悉的嗓音。
也是她十分熟悉的语调。
这样的声音曾经伴随着他从小到大。
本来他看着拿着白伞满脸冷意的江璨已经有些陌生, 可江璨这般随和的话语突然将他走出这个副本之前的记忆都拉了出来。
他仿佛回到了山寺外头一户普通人家的院落里, 江璨抱着两本书走到他面前，敲了敲正趴在院子的石桌上瞌睡的他的脑袋, 温柔地同他说：“桌子凉, 别睡着了。阿晚，来，陪我看看书。”
他会变嘟囔着抬头，揉揉眼睛，说：“母亲是想让我读书, 骗我让我陪你。”
江璨回应他的总是几声笑声。
记忆回笼，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佛塔之下，而江璨的身后的那扇门后, 有着他们所有人是否能活着走出去的关键。
他怔怔的，下意识便问道：“你真的不拦我？”
周镜也有些惊诧：“阿璨，你……”
江璨笑了笑：“我都已经让开了, 难道是开玩笑的吗？阿晚，你进入副本道现在, 难道有遇到过任何危险吗？”
确实没有。
从他进入副本的第一天，“阿妙”就跟在他的身侧，之后哪怕是主殿前筛选三十个玩家，魅鬼都近乎明目张胆地给他留位置。
其他人都遇到了不少危险，他除了昨日为了帮燕星辰他们主动成为地煞根基, 确实不曾遇到过任何危险。
别说是威胁生命, 周晚在这个副本中连一滴血都没有流过。
正值此刻, 燕星辰等人瞬移到了周晚身侧不远处。
他们站定的一刻，立刻发现了身旁的人面容全都变了。
除了本来就没有更改过面容的周晚，喻行川恢复了原先俊朗帅气的外表，齐无赦更是第一次露出了没有蒙住双眼、没有闭着眼睛的全脸。
燕星辰发现这件事的那一刻，第一反应便是转头看向齐无赦。
看向没有蒙着双眼的齐无赦。
他正巧对上了男人的视线。
对方仿佛也是第一时间看向了他。
迎上燕星辰视线之时，齐无赦对他笑了一下。
男人五官轮廓立体，双眸深邃，那燕星辰日日看到的下半张脸配上一双纯黑而凌厉的眼眸，更显得幽然森凉。
面前便是他们这个副本最大的威胁、是随时都有可能要他们命的曾经的总榜第二，这人看着他，没有惊讶和燕星辰经藏遇到的那种令人生厌的所谓“欣赏”的目光。
甚至还能面带笑意。
可这人虽然带着笑意，但除了看着齐无赦的目光感受到他这股笑意的燕星辰，一旁的喻行川和许千舟都只是感受到那种仿若藏于冰川之下的压迫感。
那双眼睛比燕星辰想象中还要幽深，但对他来说却一点都没有锋利的感觉，反倒有些……
温柔。
眼前还站着江璨，仓促之间只这么匆忙一瞥，便立刻看向了江璨。
他只是瞧了一眼微微侧身让开的江璨，还有神情复杂的周晚和欲言又止的周镜，便大致猜到他们没有到之前这一家子在干什么。
许千舟也看了一眼周晚。
他知道燕星辰和齐无赦多半心中有打算，没说什么，拿出了耳机道具挂在双耳之上，听着附近的一举一动。
喻行川小声问他：“一会……你确定你来？流沙的玩家在这件事情上不会撒谎的，你这样是在找死，赴死者未必来得及就你。”
燕星辰只是拍了一下喻行川：“你关直播了吗？”
“瞬移之前你不是说过了？”喻行川说，“我关了啊。我知道，赴死者能活到现在肯定有一些底牌，我以前都多得是破局的时候关直播的，你放心这种事情我清楚。但现在的重点是福禄笼吧！”
喻行川拿出了燃火符捏在掌心——如果把佛塔烧了，那符咒也烧了，指不定效果一样。
他随时准备动手，对江璨说：“喂，江前辈，你这是让周晚随便走的意思？真的假的？我喊你一声妈，能不能也让我去看看啊？你如果愿意，你可以立刻多四个儿子！”
正在认真听着耳机的许千舟忙里抽闲，放下耳机赶忙反驳道：“我不行！这样我和我哥就不是一个户口本啦！”
说完他又戴上耳机继续听着。
燕星辰：“……”
他为什么要把迷惑敌人拖延时间以便他们观察局势这个任务分配给喻行川？
另一边，齐无赦居然也认真考虑了一下喻行川这个提议，摇头道：“不行，我和星辰也不能认一个妈。”
燕星辰：“？”
为什么？
不对，他为什么在思考“为什么”这个无聊且没有意义的问题？
还不等他开口，江璨便对周晚说：“阿晚，你不用考虑他们。你想撕开避阴符，完成任务，就走过去，你不想，我自然开心。”
周晚深吸一口气。
燕星辰知道这其中必定有诈——指不定周晚刚走过去江璨就会动手将周晚带走，随后再来应对他们。
又或者她对周晚的性格一清二楚，知道周晚可能并不会那么做，甚至会因为这样突如其来的亲情而倒向江璨那边……
她很清楚她的孩子幼时的阴影是她带来的。
她不吝利用周晚心中最迈不过的坎，以此来增加她的赢面。
燕星辰说：“周晚……”
周晚摇了摇头：“我不会走过去。”
江璨眸光一转。
周晚没往她那边走，却说：“我不过去，不是因为下不了手，也不是优柔寡断。母亲，你了解我，可我也是你们一手带大的，我也了解你啊。你如果有能力把控局势，你根本不会和我说这些，父亲不得不听你的话，你还可以控制住我，然后杀了我的同伴，不需要在这和我打亲情牌。如果你一开始就愿意让我结束任务离开，第一天你就会带我来到这里。”
“你都没有，说明你根本不是这么想的，你只是在骗我。”他自嘲般笑了笑，“现在和我说这些，要么前面有陷阱等着我，要么只是用这个方式提醒我——我们之间有血缘关系，从而让我投鼠忌器。”
江璨神色不变，仍然从容道：“看来你去樊笼生活了一阵子，过了不少副本，比以前伶俐了不少。”
正值此时，燕星辰听到了只有他一人能听到的提示音。
有来自直播间的打赏，直接进入了他的物品栏。
副本开始到现在，打赏就没有断过，但他这一次却不露声色地点开了信息面板看了一眼。
随后，燕星辰立刻关上信息面板，敛眸敛色，神情看不出什么。
“血缘关系……”他往前走了几步，说，“我倒是想问很久了，周晚，你姓周……根据我得知的过往，鬼王都只能听她驱使。哪怕你是她和鬼王的孩子，也应该姓江吧？为什么你叫周晚？”
江璨眼眸一转：“拖延时间？想先观察一下周围有没有别的危险？没有，小鬼们都去堵你们了，没想到你们能有那么多瞬移符过来。这里只有我和周镜，没有其他埋伏。”
“好奇一下朋友的事情罢了。”燕星辰面不改色，“就算是拖延时间，对于你们来说，不也挺好的。说不定拖到福禄笼的鬼气彻底充盈，我们不战自败。所以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吗？”
他仿佛真的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刻，在意一个细枝末节微不足道的问题。
这种和父母有关的问题实在是在伤口上撒盐，但周晚似乎对此接受良好，当着江璨的面，轻声说：“因为我出生的时候是昼夜交替的时候，晚霞覆盖了整个天空，父亲和我说过……”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周镜。
周镜的目光一直在周晚和江璨身上流连，其他玩家在他眼中并不重要。
他撞上周晚的目光，却十分心虚地立刻转开眼，快速地眨了眨眼。
周晚接着说：“我出生那天傍晚，晚霞和夜空混在了一起。他们都希望我能记住那个时间，所以从小就叫我阿晚。我一开始是没有姓的，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毕竟这种深山脚下，一直都只有我们一家三口常住，偶尔有路过的人，也跟着喊我一声阿晚而已。”
“只是后来，我要出去，母亲没有拦我，却和我说，出去之后樊笼会让我完善玩家页面，我得填一个名字。她和我说……”
周晚想起了离开的那一天。
那在副本中，似乎也是一个昼夜交替的时分。
天光即将隐没在西边的缝隙之中，江璨站在树荫之下，阴影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在周晚离开前的那一刻，他都不知道他的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
江璨皮肤白皙，总是不喜欢太阳，小时候他爱玩，喜欢拉着江璨陪她玩，可母亲总是拒绝，觉得外头的太阳太大了，晒着不舒服。
但他偶尔看到母亲站在阳光下的时候，只觉得母亲真好看，炎炎烈日都晒不出她的细汗，阳光的光晕反倒衬得她格外出挑。但江璨就是不喜欢，总是懒在树荫下面、屋里、房檐下……
他都要走了，江璨依然这样慵懒悠闲地站在树荫下，连一个拥抱都没有给他。
他看着面前只有他能走的黑漆漆的出口，说：“那我走了？”
江璨没有挽留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记得，你有魅鬼的气息，长得太好看，容易被那些老谋深算的老玩家发现端倪，一定要伪装好。”
“嗯……”
“出去之后，樊笼会让你完善你的玩家信息面板，你得有个完整的名字。阿晚，樊笼的所有人都知道总榜前排有一个江璨，到现在都没有走出副本，我不知道副本和樊笼的时间流速，但这不是时间差副本，流速不会差太多，十几二十年而已，一定还会有记得我样貌的玩家活着。你有几分像我，年纪又符合，姓江，会很危险。”
“叫周晚吧，周，没有人知道这个副本有鬼王，也没有人知道，魅鬼的鬼王姓周。”
周晚垂下头，将自己的表情也藏了起来，转过身，说：“好。”
随后他踏入了出口。
燕星辰听完，赞同地说：“你姓周，确实少了很多麻烦。”
古刹闻香的副本之前，周晚还是个完完全全的新人的时候，在副本中表现突出，其他人也只是说他来历神秘，从未把他往江璨身上想过。
江璨只对他说了那两句话，可那两句话，字字都在保全周晚。
几人这般如同闲聊一样一来一回的时间里，燕星辰也走到了所有人当中，站在周晚身前、正对着江璨，将周晚和许千舟都护在了身后。
喻行川眼尖，一眼发现了他走动的轨迹，赶忙道：“喂喂喂喂！你是上赶着送死吗？站那么前面，就你这身板，站我们中间，起码出事了我们还来得及护着你啊……哎我真是，又关我什么事？我每次都婆婆妈妈的急眼干什么？”
燕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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