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残缺木梳（16）
青年说话时的嗓音裹着一层温和，询问的话语又像是小兽怯生生的示弱，配上那张精致无暇的脸上轻轻的皱眉，不论他提出什么要求，看在他人眼里，第一反应不是这要求如何如何，而是在可惜——可惜他请求的对象是个瞎子，看不见这样的情景。
岑依依张了张嘴，下意识便担心燕星辰有危险，想和燕星辰和齐无赦一起去。
可她想到了齐无赦的实力，觉得自己可能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留在这里看着点刀疤。
她便只对燕星辰说：“有问题的地方一定会有危险，你要小心啊。”
她这话里的意思，竟然已经觉得齐无赦不可能会拒绝燕星辰。
齐无赦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自言自语般说：“我看着像活菩萨？”
话虽如此，这人边说着边站了起来，直接往外头走去。
燕星辰听到了一连串被保护值增加的提醒。
这么多玩家在，肯定有人开了直播视角。就是不知道，这被保护值是完全来源于直播间，还是玩家当中也贡献了一些？
他眉目微动，在无处不在的窥视感和死亡随时的笼罩下，看着齐无赦的背影轻轻地笑了一下，快步跟了上去。
直播间。
[天哪他是不是笑了？弧度很小，浅浅地笑了一下下。]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他请求的对象不是我？居然是一个看不到他脸的瞎子！！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他是不是还没想到今晚他必死？死到临头还不自知，居然还笑……]
[燕星辰只是体弱多病又不是个傻子，说不定他早就想到今晚要怎么办了呢？他这不也是知道他不能打，去探查还要捎上一个又能打又能拉仇恨的。可惜，燕星辰一直没开视角，赴死者第一个副本又不可能有信息面板，他们两一起行动，我们是看不到了。]
[齐无赦为什么要帮他？]
[说不定也是觉得燕星辰有合作的潜力，毕竟燕星辰再好看，他也看不到，总不可能是因为脸——等等！！我兄弟和我说新人区直播第一的副本要结束了，厉九泽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我先切去看破局了！！！]
伴随着这条弹幕的出现，编号392377残缺木梳副本直播间的观看人数骤减。
这样的现象并不只出现在这个副本。
新人区首页的其他副本，甚至是一些非新人区的直播副本都出现了观看人数的短暂降低。
而新人区首页热度排名第一的直播间中，观看人数不断上升。
许多观众涌入。
所有人都在看这个即将结束的副本直播中剩下的最后一个直播视角。
画面里，破败的小巷中，天地黑沉沉一片，四周似乎有一个巨大的鬼影笼罩而来。
鬼影飘荡，穿梭于阴影中，无处不在。
一个白发少年站立于残破的路灯下，唯一的光线照出他凌厉的面容。
尽管他脸上已经沾满了鲜血，但从他颇为稚嫩还未张开的五官轮廓中足以看出，这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他闭着眼，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缓缓地笑了。
下一刻，暗处包围而来的鬼影发出极为痛苦的嚎叫。
阴影四分五裂，一个浑身漆黑的鬼怪掉在少年面前，痛苦地在地上翻滚，逐渐碎裂开来。
在这鬼影彻底碎裂的那一刻，少年睁眼，一把银刀自鬼影身上飞出，飞回了白发少年的手中。
画面中的弹幕顿时十倍百倍地涌出，新人区论坛也立刻冒出了不少新的帖子，讨论这个副本的剧情和破局方式。
还处在副本中的少年也听到了通关的通报，与此同时，他感受到右肩鸽子纹身微烫。
有人迫不及待地在他破局之后联系他。
他心念一动，接通了通讯。
“九泽，”那边立刻传来声音，“有一个新人首副本直播冲上了首页，还没破局，但里面有一个看上去能活着进入樊笼世界的赴死者，还有一个新人粉丝数已经一百多了，比你当时成功通关的时候还要多。你要不要来看看？”
-
副本中。
燕星辰和齐无赦一前一后走出了村长家。
齐无赦在前闲庭信步，燕星辰则不快不慢地缀在他身后。
天空阴沉沉的，整个李家村的外头除了那些在凉风中飘荡着的白绦，什么也没有。
风也凉得很，全然不像是在夏日里。
村长已经不知去了哪里，方才还扬言说要跟着村长去看看的燕星辰居然也不着急，两人更是只字未提村长。
走出一段路后，燕星辰突然开口道：“菩萨，去竹林。”
“菩萨”脚步一顿，微微偏过头来，戏谑地“呀”了一声，问道：“不是说要跟着村长？真当我是菩萨，说去哪就去哪呢？”
“你明知故问，”他环视了一下四周，确保四下无人后，一改先前需要被人保护的姿态，几步走上前越过齐无赦，走在了这人前面，这才接着道，“你不是也想去竹林？”
他说：“李家村前有长河，后倚竹林，长河是水鬼的栖身之地，竹林必然也有非常重要的线索——更何况今天还有人死于竹管。”
“早上你没有参与收集材料，却还是外出了，脚上还带了点泥。你已经去过一趟竹林，但你却没有提过这一点，说明你要么自己心中有鬼，要么有东西没查清楚，不想轻易说。我比较偏向于后者，因为你回来之后去的是我们两住的房间，你当时应该就是想找我，只是因为出了其他意外，其他人来了，你暂时没提。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单独行动，但你不是正好也需要一个出来的理由吗？所以……既然你有需要我的地方，而我也想去看看，一起去岂不是正好？”
说完，燕星辰直接朝着林家村后方的竹林走去。
齐无赦在原地停步了一会，既没否认，也没肯定。
片刻，这人笑着跟上了他。
果然如此。
从一开始，燕星辰想的就不是跟上村长，而是去竹林。
他之所以不直接提出让齐无赦陪自己去竹林，而是当着刀疤等人的面说要“跟上村长”，则是另有算计。
反正齐无赦和他都想去竹林，不论他提什么由头，齐无赦都会答应的。
这人根本不可能真的是个菩萨。
思及此，燕星辰突然升腾起了一丝微妙的新鲜感。
他自幼就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正常人，当年甚至因为没有控制好自己还……
因此他根本不会真正和正常人做朋友，也将伪装刻进了骨子里，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不用思考便惯性进入伪装的状态。即便是在岑依依这种对他没有恶意的人面前，他也依然是以自己最习惯的伪装出来的性格来相处。
他根本没有岑依依想的那么温和、善良，也没有其他玩家眼里那么虚弱。
但是……
他回头，看了一眼齐无赦。
此时，他们已经进入了竹林。
山林间的风更为冰凉，还夹带着如同鬼嚎一般的呼呼声。算不上亮堂的天光透过竹叶之间的间隙洒下，更添了几分阴诡。
细碎的光影如同画笔一般描绘出齐无赦侧脸的轮廓，诡谲的天色还不如这人身上的气息来得幽深。
齐无赦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见过真实的他的人。他反感被人看透，却好像并不是很在意齐无赦已经见过他一部分真面目。
他也知道齐无赦有秘密。
只是他们像是互相心照不宣一般，谁也没有反感对方的存在，谁也没有特意提过各自的打算。
“你在看我。”齐无赦骤然开口。
这人虽然蒙着双眼，但感觉向来敏锐。他不过下意识回头看了对方一眼，便被点破了。
“我是想问你，”他立刻道，“你早上来竹林看到了什么，需要再来找我一起来一趟？”
齐无赦只是说：“往前走。”
他们也只能往前走。
这个竹林看上去鲜少有人来，这么一大片林海，只有一条人为走出来的泥土路。
所以燕星辰和齐无赦谁走在前面根本无所谓，因为他们只有这么一条路。
这条小路蜿蜒得很，人走在上面曲折而行，根本没办法看到前方的情况。
燕星辰总算明白为什么齐无赦来竹林花了一整个早晨。
光是往里走，他们便足足花了两个多小时，才来到齐无赦之前来过的地方。
燕星辰站在那块空地的边沿，望着前方，眉头微皱。
“这就是你早上看到的？”
前方是一块处于竹林深处的空地。
空地的正中央有一个用半球形的土包，土包前头立着一块一米多高的石碑，石碑上只有潦草地两个字。
若是仔细一看，便能看清，石碑上刻的是“李二”两个字。
彩娘投河而死，自然不会有完好安葬的尸体，而根据林巧雪得到的线索，村长失手杀了自己的小儿子之后便草草葬了，这个坟头是谁的，已然不言而喻。
石碑和土包周围四方，正好立着四个竹竿，竹竿上头挂着白绦，正是村子里有些人家上挂着的。
那是家里死了人办白事才挂的白绦。
而石碑正上方，有一个石头压着的小布包，这布包用许多不同的破碎布料拼接而成。那压着布包的石子已经错了位，布包的口敞开着，里面似乎没有什么东西了。
此地阴气逼人，光是站在边沿，燕星辰便感受到了一股侵入骨髓的冷意，冻得他指尖发凉。
齐无赦却随便往路旁的一根竹子上一靠，说：“我歇会，有危险喊我，我会马上跑的。”
“……”燕星辰无声地给了个白眼，“难怪你要让我来。”
在过河剧情的时候，齐无赦就知道他了解一些阴阳之事，而这坟也显然有些门道。
人们办白事的时候之所以会在门前挂上白绦，一来是告诉路过的人这家在有人去了，二来世人认为死去的魂灵大多没有神志，会忘了许多现世的记忆，回门之时容易找不到路，白绦随风而动，会招来这家的亡者，替他们指路。
这本是一种常见的手法，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寓意。只是寻常人家通常都是在家门两侧挂上，这样鬼魂可以找到入口，通过白绦立起来的看不见的鬼门自由进出。
可这坟头却在四角立了四个……
这哪里是草草安葬，这安葬的可大有讲究。
不仅如此，安葬李二的人，可谓是心思歹毒。这种葬法，完完全全是让坟里头的人永世不得超生。
燕星辰走上前，一手放在兜里，一手拿开那压着布包的石块，拿起了那个布包。
三张轻飘飘的纸便从里头飘了出来，伴随而来的是一团浓稠的阴气。
他反应极快，猛地后退一步，瞬息之间，放在兜里的手便用玻璃渣划破指尖。
阴气还未近身，他抬手，带血的手指在空中画出一道连贯的避阴符，眨眼便和那阴气撞上，消磨了近身的阴气。
他本就以为这里头藏着的阴气起码堆积了好些年，做好了缠斗的准备，没曾想这阴气只有这么一团，像是刚刚凝结出来不久的，打一下便散了。
按照这坟头的布置，里头的阴气不可能只有这么点。
燕星辰看了一眼齐无赦——怕是这人早晨来的时候就把这里的危险给破了，现在才这么闲情逸致。
放在别人口中，这不过就是一句叮嘱，但齐无赦就是不说。
“我发现……”这人有病是有病，但有病得居然有点有趣。
齐无赦偏过头来：“嗯？”
“……没什么。”
他心知肚明地将布包放回原位，低头，看了一眼那些飘出来的东西。
【编号13玩家燕星辰，由于您发现了李二坟地相关线索，您获得10点剧情点奖励。】
燕星辰：“？”
这里居然还有剧情点。
他还以为齐无赦来过，剧情点都在齐无赦那里。
这样看来，齐无赦虽然解决了很大一部分阴气，但却没有拿出这个布包里面的东西，倒头来奖励居然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他可就却之不恭了——没有人会嫌数据奖励多。
“我大概知道这是什么了，村长一家的事情不是村民说的那么简单。”他说，“回去再说，这里阴气太重不宜久留，我也正好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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