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雄主之风

　　耿继茂和索尼都浪费了太多时间，这让借着清军袭扰排练了多次的明军有了充分反应的机会。而且，明军各部战前的密集训练中，就时常有夜间作战的训练，这使得他们的夜间反应远比清军估计中的要迅速得多。

　　而另一边，盖州城东面的明军大营营盘外围，陈有时孤军深入，久久没能突破马宝的防御，张忠则还在不紧不慢地围攻那数百明军伏兵，心中盘算着等到陈有时突破明军大营之后再展开新的攻势，如果情况不对，则立即撤退。

　　张忠和金砺，尚之信等人一样，本来就是碍于范文程和济尔哈朗的权威，勉强来助战的，若是顺风仗，他自然不顾一切冲上去，可若是逆风仗，那就别指望着他卖命了。

　　特别是，马宝因为明军老将们的孤立和敌视，一直保持着最高警惕，麾下兵马除了巡逻值夜的战兵，至少还会保持两个千总部在夜间轮流披甲，时刻备战，生怕犯了错误，被人抓住了小辫子，让朱慈烺面子上过不去，威望受到了折损。

　　要说，这就是马宝比其他人通透的地方了，他很清楚自己要怎么做才能保住这份兵权，更知道如何让自己成为朱慈烺控制麾下这支强军的有力工具。

　　朱慈烺看着营门前距离自己两百多步，正在激烈厮杀的两军将士，并没有任何后退的意思，反而不顾那支一直猛冲而来，被暂时阻挡住了的清军骑兵，让身旁的亲卫将王旗高高举起，以振奋军心士气。

　　毕竟，东西两面大营和中军大帐同时被袭完全不在朱慈烺的计划之内，加之朱慈烺又临时抽调了两个营，六千余兵马前往助战，中军大营的防守已经显得有些空虚了。在四千余精锐清军的掩护之下，杨名高亲领的几十个骑兵一个猛冲，便突破了营门。

　　当初在淮河的时候，朱慈烺能在如此危急的时刻依旧毫不畏惧，如今自然不可能在敌军突袭，大军猝不及防的时候独自撤退。区区数十骑，他还没放在眼里！

　　而且，朱慈烺也不是那种不知兵的人，如此局势下，若是他的王旗突然不见了，对仓皇之间选择猛冲而上，和突袭而至的清军厮杀的将士们将是多大的打击，再加上掩护他撤退的士兵突然撤出战场，恐怕明军的中军大营前，就真的要表演一番兵败如山倒的惨剧了。

　　“陛下，目前除了一千亲卫军，能立即参战的只有不到两千人，末将已经派人去让大营后方的几个总兵调遣兵马，赶来支援了......就是，陛下，现在清军势大，亲卫军都已经下场作战了，末将恳请陛下移驾，以保指挥顺畅，莫要被流矢伤到了。”张胜面带惊恐，语气焦急道。

　　刚刚朱慈烺启动的作战方案重心皆在东西两面的大营，虽然大营之中的诸多兵马都已经行动了起来，但方向和目标都是包围那两股夜袭的清军，留在中军大营的，除了他的一千亲卫军，只有三个千总部，不到一个战兵营的将士能够立即投入战斗。

　　而这些，正是范文程和济尔哈朗分别从东西两面诱敌，再发动如此突然袭击的原因了！现在那两千明军将士才刚刚从清军的突袭中反应过来，勉强能够组织起反击。

　　“不要慌，清军在东西两面大营至少投入了四千兵马，城内能出城野战的清兵绝对不会超过一万，便是济尔哈朗，范文程亲自领兵前来，也不过是四五千人。咱们现在就有三千人马，后方还有徐志彪，高杰的两个战兵营，清军打不过来的。”

　　朱慈烺神态自若，不紧不慢地说道：“张胜，你立即派出信使，告诉张煌言和马宝，不要管朕这边，一定要先把东西那两支清军全部消灭干净，然后派出多余的兵马，堵住这支清军地退路。还有，派人去给常青山传信，让他架起大炮，炮轰盖州城，在东面和北面把动静闹大。”

　　“陛下！”张胜着急喊道。

　　“快去，若是耽误了军情，你他娘的下次把那么多清军给朕找来，不然朕就砍了你！”朱慈烺见张胜还在犹豫，大吼道。

　　这可是近万清军精锐，若是能一口吃掉，阻挡在辽中前面的盖州城一个月之内就能攻下。看明白了局势之后，朱慈烺怎么可能会放弃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一仗，他必须胜，这个机会，他绝不会放弃。

　　“是！”张胜无奈，只好弓腰抱拳应道。

　　“对了，让人去催李本深，告诉他，若是支援不力，朕明天就把他调进马宝的......”

　　朱慈烺昂首直立，站在王旗之下，周围火盘摇曳，话还没说完，一支流箭就“锵”的一声，刺入了他胸膛之上的锁子甲中，箭尾还在不停的震动。朱慈烺只觉得胸膛一震，随后身边的亲卫立即反应了过来，开始一拥而上，扶住了他。

　　听到那声“锵”的金属断裂声，胸口又忽然一震，便是刚刚还大吼着训斥亲卫将领的朱慈烺一时被这突如其来地一击给吓到了。不过好在他身上穿着两层甲，流箭又从两百多步之外的地方射来，便是臂力惊人的弓手射出的破甲箭，此时也已经威力大减，只是击穿了外面一层锁子甲。

　　“靠！”朱慈烺虽然第一次遇到这种危险，但仍旧反应迅速，近乎本能地大骂了一声之后，随即推开众人，也不管胸前插着的箭矢了，继续朝着已经愣住的张胜吼道：“奶奶的，让你去你还不快去，在这里发生什么呆？”

　　被那么一吼，不止是张胜，便是刚刚一拥而上，要扶住朱慈烺的亲卫们，也纷纷被吓到了，他们这个时候都还没缓过劲来。而朱慈烺作为一军统帅，这个时候早就已经嗅到了这个前所未有的政治作秀机会。

　　要知道，现如今明军主力在盖州城南面部署了近四万大军，只要调动得当，这支出城夜袭的清军，必然难以撤离。而这其中最关键的，就是朱慈烺要在徐志彪，高杰等人的援军抵达之前，顶住这四五千清军的突袭。

　　若是顶不住，被清军直接横推，死伤惨重倒还不是最严重的，东西两侧的兵马必然回援，到时候便是有四万大军，一旦部署混乱，首尾不得相顾，被清军三面夹击，就不知道得死多少人了。

　　如此战局，死人必然是不可避免的，不是几百，而是几千，甚至上万，还有大营之中的无数辎重都将毁于一旦。清军派出城的都是精锐，一旦成了势不可挡之态，便再也控制不住了。

　　毕竟，这可是早有预谋的夜袭啊，若是得手，绝不是白昼作战那般，能够进行所谓的诱敌深入，依仗兵力优势层层阻击的。

　　朱慈烺正是深知这些，所以才没有退。或许就算他退了，最后的结果也没有那么惨，但他不能冒这个险，也还不是冒这个险的时候。

　　换言之，朱慈烺手中还有六百多亲卫，身后还有战马，他若是要撤，清军绝对追不上，刚刚那支流箭，不过是意外罢了，要不了他的命。所以说，早已经反应过来，想明白这一切的朱慈烺又如何会被吓破胆，会主动撤退？

　　这，才是一个于乱世之中匡扶社稷，再造山河的雄主该有的姿态！

　　只见他推开了身旁的亲卫，喝退了张胜之后，随即扭头转身，看向了身后侧的旗手，正色厉声道：“旗来！”

　　那旗手稍稍一怔，看到胸前插着一支箭矢的皇帝陛下，惊得目瞪口呆，却是还没反应，就被朱慈烺一把将那龙旗夺了过去。

　　朱慈烺亲自执旗，奋力摇了起来，他刚刚发号施令之前，便已经确认了营门到中军大帐这几百步距离的战场局势。现在如此姿态，俨然就是要亲自执旗指挥，激励军心，鼓舞士气的意思了！

　　而军中将士就吃这一套，陛下都没跑，反而在这里亲自指挥，亲眼看着大伙和清军厮杀，那还怕什么？

　　“众将士听令：杀鞑子一人，赏银十两，杀绿营一人，赏银五两。凡临阵后退者，格杀勿论！”

　　.

　　盖州城南面，明军大营内外已经是一片混战。

　　西面大营被清军攻破，损失颇为惨重，但在张煌言的亲自坐镇指挥下，营中各部兵马最终还是按计划布好了口袋。

　　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张煌言的指挥可谓出色，但十分敏捷的抓住了耿继茂进攻迟缓的机会，完成了伏击部署，使得局面并没有超出可控制的范围。

　　当然，黑夜之中，大军行动之所以能够顺利，还得益于明军在平日训练的时候经常组织的夜间演习，这使得明军夜间作战的反应不仅远比清军迅速，各部队的行动也十分有序，一时的混乱并没有酿成更大的危机。

　　而东面大营的局势则完全在朱慈烺的计划之内，马宝可谓是步步为营，时机一到，便立即开始指挥士兵佯装溃败，并派出庄立冬和另外一个千总部绕到营外，准备合围攻入营中的清军。

　　明军军营外侧，早就挖好了一条近一丈宽的壕沟，壕沟下更是插满了尖锐的木枝，只是为了将清军骗入大营，其上铺设了成千上万根木棍，木棍之上又用结实木板盖了起来，再铺上了一层薄土，经过明军半个月的踩踏，使得夜间突袭的清军并未发现异样。

　　而只要清军攻入大营，等明军一完成合围，撤掉其上的木板，清军就算意识到情况不对，想要撤退，那也是无路可逃了。换言之，朱慈烺等人在制定计划的时候，目标便是要全歼了这股出城夜袭的清军。

　　但位于明军大营最中间，盖州城正南方向的朱慈烺中军大帐外，局势就要严峻得多了。

　　虽然杨名高一开始的冲锋被张胜麾下突然下场作战的数百名亲卫军给遏止住了，但他并没有就此放弃，反而是愈战愈勇，多次带兵冲锋，企图突破亲卫军的阵线，于乱军中击杀朱慈烺。

　　要知道，这对于杨名高来说，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两百多步的距离，无论是出于吓住朱慈烺的目的，还是要真的不惜代价击杀对方，他都应该猛打猛冲，杀出气势来。

　　而且，朱慈烺的龙旗实在是太过明显，不仅仅是杨名高看到了，战场之上的明军将士也看得一清二楚。在杨名高看来，只要这面旗倒了，或者退了，在如此突然袭击之下，强撑着一口气勉力抵抗的明军将会瞬间崩溃。

　　不过，情况并没有杨名高想象中的那么顺利，亲卫军由于朱慈烺坚持要做表率，在张胜的命令下，可谓是“披坚执锐，早有准备”，战斗力也十分强悍，杨名高数次冲击都连连被击退，始终没能取得预想中的突破。

　　而随着营中三个明军千总部，近两千将士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中反应过来，加入混战，杨名高所部兵马大部分被牵制，一时无力再组织起新的冲锋。

　　“快，你们立即把这里的战况报告给济度贝勒！”杨名高刚一从前线撤下，几个背后插旗的塘马就立即勒马停在了他的身侧。“朱慈烺已经被本将军拖住，离营门不过三百步。告诉贝勒，只要派重兵突破明军大营两侧，迂回包抄，朱慈烺这次绝对跑不了。”

　　杨名高说罢，又带着旗手，开始收拢了士兵，准备再次冲杀了上去，从正面给朱慈烺施加更大的压力。而那几个塘马也丝毫不敢耽误，随即策马出营，将最新的军情送给济度。

　　在被朱慈烺的亲卫军击退之后，杨名高便已经明白仅仅依靠自己的力量，无法迅速打开局面。但朱慈烺并没有丢下部队，趁机逃跑，这让他又看到了希望。

　　因此，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为了抓住击杀，甚至是俘虏朱慈烺的机会，他只能派人让济度率兵来支援。

　　杨名高可没那么容易被唬住，在范文程面前表的忠心也不过是装模做样罢了，他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升官发财。而只要这一仗能够拿下朱慈烺，彻底击败明军，这封侯拜相的泼天大功，便是多一个济度来分又如何？众目睽睽之下，难道济度还敢独吞不成？

　　若是济度真如范文程说的那般，仗着身份欺压他，最后时刻不让他上阵，那他自然也会搬出范文程来，反正范文程亲口答应，只要有了击杀朱慈烺的功劳，就会给他做主的。便是最后不能上阵立功，也得让济度答应他一些条件。

　　这其实也是杨名高迫不得已的选择，他既要巴结范文程，又不敢太得罪济度，还得要和济度抢功劳才能翻身。

　　而无论是范文程还是济度，答应他的条件都可能反悔，他只有真的立下了大功，才有可能掌握主动权。毕竟，作为多年前就已经抬旗的汉人大将，杨名高也还是有点资本的。

　　很快，杨名高就收拢了数百名士兵，然后亲自率领这支部队再次冲了上去。

　　与此同时，在朱慈烺亲自执旗指挥的激励和命令下，除了紧紧围绕在他身边，为他挡箭挡枪的一百余将士，其余的四百多名亲卫军也分成数支小队，悉数加入了战斗。

　　朱慈烺此时也已经对战局有了较为清晰的判断，除了正面异常醒目的杨名高之外，他也注意到了两翼的防守，四百多名亲卫军大半都被派往这两个方向。

　　毕竟，若是最后真的打不过了，这可是关乎到他能不能顺利突围，逃出生天的。朱慈烺没有那么死板，一旦情况不对，他就会立即撤退到安全的地方。

　　正如他所料，有了这支精锐兵马的加入，不止是朱慈烺正面，便是从大营两边进攻的清军，原本还占优的攻势也很快遭到了遏制，在济度大军赶来之前，两军逐渐成焦灼之态。如此一来，杨名高想要从两侧突破，包围朱慈烺的计划也一时难以取得进展了。

　　中军大营西侧，十数支短斧和长枪突然从黑暗中冒出，朝着王忠贞所在的火枪队列投来，伴随着几声凄惨的哀嚎，几个火枪手被打翻在地。紧接着，几十支长枪枪头便从硝烟中冒出，其后一个个铁甲战士若隐若现。

　　火枪兵遭此一击，来不及装弹再射击，随即被身后的军官命令撤退。然后，此时正士气高昂的清军刀盾手和长枪兵蜂拥而上，和冲杀而来的明军展开了血战，双方的战斗力都十分强悍，一时间杀得难解难分。

　　杨名高作战十分英勇，麾下将士备受鼓舞，再加上突袭至今，大营两侧的明军节节后退，现在才组织了像样的抵抗，清军可谓是毫不畏惧。

　　王忠贞作为前军，第一批攻入明军大营的夜袭清军士兵，这一仗已经杀死了两个明军，这个时候也是信心满满，他看着冲杀而上的清军战兵，呼嚎不止。

　　就在两军势均力敌，相持不下的时候，济度麾下的满洲八旗兵也已经赶来，分成了数支小队开始支援正和明军鏖战的绿营兵。

　　济度在几十个亲卫的簇拥下，策马扬鞭奔入了明军的大营之中，他根据杨名高送来的军报，第一时间就往大营两侧各派出三个牛录的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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