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济南夜战
收到就地休息的军令之后,罗朝天故意坐到了张青和王千鹏的身后,刚一坐下来,也不管军令的限制,当即松了松自己身上的锁子甲,瞬间便觉得整个人都舒服了。
这个时期,明清大军都处于冷热兵器混用的阶段,这使得盔甲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位置。若是不披,难以防范弓箭刀枪的攻击,而且盔甲在近战的时候还能大大减少士兵的伤亡,更是士兵勇气的保证。
可是面对火器,一般的棉甲,锁子甲又都几乎没用。可便宜的铅弹在火药的作用下,却可以极其轻易地破开昂贵的甲胄,杀死被甲胄保护的士兵。
而随着明军主力进入兖州府北部,山地地形逐渐增多,各部队之间不再可以轻易地相互策应,这给了清军斥候和小股部队可乘之机。
多铎也绝对不是那种被动挨打的人,他为了干扰明军的行动,派出了不少兵马前往兖州,青州二府和济南府交界的山区潜伏袭击,其中的许多八旗兵都是关外新抓来的,他们战阵不行,可是单兵作战,特别是山林野地的偷袭,却都是一顶一的高手,这是他们的生存本领。
济南,兖州,青州三府交界处是山东地区山区的主要分布区,秦凯,黄得功的大军也同样受地形所阻,在兖州府西面的军事行动进展得并不算顺利。
但只要过了这片险地,朱慈烺大军的兵锋便能直指济南城,这里也是多铎疲惫明军主力,消耗敌人战力的最后机会,他绝对不可能轻易放弃那么好的机会。
为了应对突发情况,同时减少不必要的伤亡,明军各支部队都会有一部分士兵轮流披甲行军,不过都只是一层甲,以确保士兵的体力。
朱慈烺麾下明军的士兵都是经过这个时代东方战场上最为严苛,最为科学的军事训练的,在充足的能量供应下,体力情况要好过其他任何一支军队。
罗朝天刚刚缓了一口气,军法队的士兵便已经走过来巡查了,他赶紧碰了碰张青和王千鹏,两人会意,当即扭了扭身子,给这个伍长掩护。他们当兵当了那么久了,虽然除了兖州围城大战,还没打过什么正经仗,但违纪这样的事情,早就已经熟能生巧。
罗朝天最终在军法队的士兵注意到他之前又拉紧了身上的锁子甲,逃过了一劫。
朱慈烺的军纪十分严苛,若是违反多次,除非有战功抵消,不然是会被直接勒令退伍的,家中分到的田地,正常退伍之后的福利也都会随之取消,几乎没有人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严苛的军纪是保持大军强悍战斗力的最重要因素之一。
大军休息了一会,将士们补充了水分,又吃了一点干粮之后,随即又开始了进行,他们今晚之前要赶到泰安城以南的大山南面,然后第二日一早继续赶路,在日落之前翻过面前的大山,进驻泰安城。
这些地方虽然大部分仍旧属于平原,但是平坦结实的官道早已经被清军严重破坏,在雨水的作用下,不少路段的行军十分困难。
不过,好在明军有水师控制运河和山东域内的水道,大炮和辎重都依靠水路运输,不然军队行进只会更慢,甚至还会因为清军的偷袭,损失不小。
大军抵达泰安城之后,简单休整了一晚,原本想第二日就继续行军的,但却遇到了雨水,只能暂时推迟了行军计划,在城中休整了一日。
这座刚刚收复的城池储备了不少物资,朱慈烺早已经派出了官员和军队进驻管理,那些物资除了供给军队所需之外,还有相当一部分用来救助因为战乱流离失所的百姓了。
两三年前物资匮乏,军需紧张的时候,朱慈烺都会救济百姓,现在物资宽裕了,他更不会吝啬这点财货。更何况这也是收拢民心的有效手段,更是他称帝时候的理由之一——为国为民,体恤天下百姓。
雨水下了整整半日,平原上的道路变得十分泥泞,大军的开拔时间再度被推迟,为了能够避免夜间在山中宿营,被清军逮着偷袭的机会,徐志彪最终决定到第三日一早,道路情况更好之后,前军的数万将士再继续行军。
只是,等到第三日大军开拔之后,还是因为道路情况,行军速度大大减缓,许多士兵被脚下的泥泞缠得心烦意乱。
那些被破坏过的道路虽然经过了简单的抢修,但在雨水的作用下,却变得更加泥泞了,被成千上万的士兵踩踏之后,整条路都是黏糊糊的。
罗朝天同样受到了这种困扰,但他作为伍长,又不能表现出来,以免被别人看低了,只能在心中强忍着继续走。而同样因为担心被人看低,不敢吭声的,还有冉青。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被所谓的泥路干扰,明军军中的许多士兵都是山民,渔民出生,甚至就是经济情况差些的地方,小时候都是赤脚走路的,脚上早就长了厚厚的一层老茧,这点泥泞对他们来说根本不是个事。
“他娘的,等到了济南,老子一定冲到最前面,把这些鞑子全杀光。”刚刚坐下休息,罗朝天便气不打一处来。
张青受到了同样的困扰,十分理解这个好兄弟的心情,这种黏糊糊的感觉,虽然好像没什么伤害,但会让人心情跌落,整个人烦躁起来。
“伍长说得对,这些鞑子,可恨得很,不仅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还老想着偷袭咱们,不然咱们也不用那么急着赶路了。”张青赞同道。“我听同乡的一个塘马说,前两天就有好几个斥候在前面那座山上探风的时候被鞑子偷袭,全被杀死了。”
大军行进,必然会在前方部署哨骑斥候,侦察情况,特别是山野之地,环境复杂,更需要提前探清楚最新的情况。而这也给了潜藏在山野之中的清军伏兵可乘之机。
而这片山区范围很大,那些新八旗兵原本就十分适应野外生活,甚至连续十天不生火也能保持战斗力。徐志彪也不可能派出兵马搜山驱逐,只能是下来各部兵马加强戒备。
“鞑子现在没什么了不起的,根本不敢面对面和咱们打,只会派出这些小股部队,用下三滥的手段偷袭,不过是秋后的蚂蚱罢了!”罗朝天继续恨恨道。
“他们要是敢来偷袭,老子绝对不饶,见着一个就杀一个,直到杀光这群狗鞑子为止。”张青接着表达自己的怒火。
这些新兵都还没有接受过战场严酷的考验,军中的训练又造成了他们比往常更加暴躁的性格,所以对这些事情还比较上心。
不过,他们都选择把气撒到鞑子的身上。毕竟,要不是因为要去打鞑子,他们也不用从南直隶到济南,千里跋涉,更不用当兵。所有的一切,都是可恶的鞑子造成的,必须杀光他们。
“好,张青,我记住你这句话了。”张东忽然出现在这些士兵之中,拍手道。“咱们那么急着赶路,大家可能都有些累了,但这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虽然是鞑子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多久了,但这蚂蚱咬人还是会疼的,必须得小心。”
张东当上百总之前去接受过军官培训,在培训的内容中,及时引导鼓舞士兵士气,消除军中无端畏敌和骄傲轻敌两种思想,抚慰士兵情绪,都是重中之重。
张东学习了之后,也确实学以致用了,虽然用的还有些生硬,很多时候更多的是说教,但他本事过硬,战斗技巧高超,可以教给士兵很多集训的时候练习不到,在战场之上却十分有用的歪门邪道,所以十分受士兵的欢迎。
而且,他本来就是个态度和善的人,麾下每一个士兵的名字他都记得,和士兵们的关系自然非常好。
“虽然咱们大明军队的士兵都是勇武过人之士,本事也都过硬,但大家也必须记得,行军打仗,军纪命令是最重要的,勇气反而次之,所以谁也不准违反军纪和命令……”
张东刚开口名没说多久,就又开始强调军纪了,而罗朝天,张青,王千鹏等人也随之偷偷叹了口气,这百总哪都好,就这件事啰嗦。
“刚刚张青说的事情,我现在就要和你们再强调一遍,因为今晚就是咱们这个百总担任整个营的警戒任务。”张东挥了挥手,他身旁的亲卫便立即喊了起来,周围同样在休息的士兵也随即聚拢而来。
他环视一圈,看着这一个个鲜活的面庞,郑重地说道:“大家也清楚,陛下带着咱们出征以来,一路所向披靡,兖州许多州府的清军甚至不敢出城袭击,而泰安附近的这几个州府很多地方都望风而降了。可济南城里的鞑子是不会那么轻易投降的。
就在前面十几里,前两日,又四个哨骑被鞑子杀死,听说这是鞑子为了夜袭咱们准备的,就怕这些哨骑打探到了消息,他们的夜袭失败了。
这已经是大军东进以来,哨骑遇到的第五次偷袭了,清军的酋王多铎派出了不少人马分散在山中,为的等到机会,突然发动夜袭。所以咱们今天晚上一定要小心,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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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徐志彪派人送来了前线的军情,咱们派到前线侦察的斥候被清军劫杀了二十一个。多铎似乎派出了不少精锐的八旗甲兵,全都分散在了山中,咱们的斥候防不胜防。”张煌言拱手抱拳汇报道。
朱慈烺听罢,眉头微皱,沉吟道:“多铎的最终目的应该还是偷袭大军,伺机破坏我大军的辎重,延缓我们攻城的时间,但咱们的辎重大部分都在船上,他这么做不过是徒劳罢了。
传令下去,让各部晚上的时候加强戒备不要在地势险要的地方扎营,水陆两军要协同前进,让徐志彪派出兵马,提前占据优良的登陆地点,决不能给多铎钻了空子。”
如今各地的局势基本上都在朱慈烺的计划之内,北伐大军的行动也十分稳妥,只要照这样推进下去,合围济南便只是时间问题。
朱慈烺的兵力足够雄厚,因为可以分兵牵制东昌府等地的清军,这使得多铎在山东西部的部署如同虚设。
“是,陛下。”张煌言应和了一声之后,又继续说道:“多铎目前在济南的精锐兵马只有四万不到,还有两三万战力不强的包衣绿营和数万充人数的绿营,兵马就那么多,臣也觉得他在其他地方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
“让大军小心一些便是,没有足够的兵马,这点小打小闹算不了什么,不必因为这个减缓行军,这样反而是中了多铎的圈套。”朱慈烺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咱们这里快一些,阿济格那边就要更急,那李过在河南胜利的希望才能更大。南阳-汝宁一线是绝对不能出问题的,否则咱们这一路兵马也得功亏一篑。”
朱慈烺通过军情司,也已经知道了一些陕西,河南等地清军的调动,虽然他不知道多铎,洪承畴和阿济格,吴三桂等人的计划,但却担心李过会出现失误,最终连累到他。
现在他的进展远比李过要快,所以并不担心对方也来抢夺济南,而是更担心湖广腹地受到清军威胁。
“李过那边兵力同样雄厚,仅仅靠阿济格和尚可喜等人,应该无法抵挡。吴三桂那边对阵左梦庚和郝摇旗,兵力倒是充裕,可是他就算派五六千八旗兵北上助战,恐怕也只是杯水车薪。”张煌言分析道。
他对李过和高一功等人的军事实力是十分信任的,并不觉得尚可喜,阿济格等人会是整个湖广明军的对手。
“嗯,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不要被多铎干扰了判断。”朱慈烺最终一槌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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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下旬,山东的山谷地区依然有些寒意,罗朝天已经在战壕里趴了半个时辰了,他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张青和王千鹏,以及另外一个个从来不说话的闷葫芦王有田,然后呼出一口气,搓了搓手。
这里是他们所在战兵营扎营地的北面,正如白日张东提醒的,他们这个百总晚上要担任大军的警戒任务,主要是为了防止清军夜袭大营。
听着周围山林中传来的风声,野兽嚎叫声,罗朝天,张青,王千鹏三人都没了白日的意气风发,而是神经紧绷,生怕哪里就突然窜出了个鞑子。
且说,若是发生了大规模夜袭,这些负责警戒的士兵大部分都会死在一开始。但他们所提供的预警和缓冲作用会使得营寨里面的大军有足够的反应时间,进而挫败敌人的袭击。
打仗不是过家家,死人是常态,不可能不死人,只是多和少的问题。谁能活下来,除了靠本事以外,还得看命。
不过,以清军现在的实力,这片山区中最多也就是一两千伏兵,对于扩充之后的徐志彪所部前军而言,并不具备战略威胁的能力。大规模夜袭发生的概率极小,但小规模骚扰,应该是不断的。
漆黑的山野中不时传来各种声响,既有野兽踩断树枝,也有鸟鸣虫叫,有的就在附近,也有的远远传来,让这些新兵都不免胆战心惊。
“伍长,这该不会是鞑子叫的吧,咋那么瘆人呢?”张青紧张得不停咽口水,寒气使得他的精神始终紧绷。
他们整个伍的人都蹲在这条浅浅的壕沟里,左右两边还各有一条同样深浅的壕沟,三条壕沟呈现一个平底倒V型防御的阵线。
这些新兵虽然不是第一次值守,但却是第一次在这种敌我共存,极度危险的环境下担任警戒任务,不止是张青,便是对鞑子充满仇恨的王有田,心里也十分紧张,只是他一贯表现得冷漠凶狠,不好破坏自己的形象,仍旧装作了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只能说,无论平日训练如何严苛周密,这种战场的实际经历都是不可代替的,没有经历过这种锻炼,就算不得一个真正的战士。
罗朝天口中呼出热气,被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依旧放在击锤上,他虽然心里有些慌张,但平时日复一日地训练,教官们的荆条和棍子,已经使得他的身体产生了机械记忆,就算脑子一片空白,也能根据看到的情况做出对应的战术动作。这也是朱慈烺所追求的训练结果。
漆黑的山道间,只有一根根木桩上挂着的灯笼发出了微弱的光亮,这可以使得警戒士兵的视野得到改善,缓解紧张的心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王千鹏看着天上那轮残月的轨迹,估计马上就要换人值守了,他在心里祈祷着最后这点时间千万不要出事。
果然,过了一会,陆续便开始从营寨中出来了几队士兵,开始换防。当然,前后两拨士兵的阵地是不一样的,但是总体的防御效果却是一样的,这是为了防止敌人暗中观察,摸清楚大军的警戒位置。
罗朝天注意到左侧的那块阵地有了动静,紧张的心情终于缓了缓,他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大半——还好没有发生什么事,终于轮到他换防了。
虽然白日里他也是意气风发,狂热无比的一员,但是真正到了战场之上,要和未知的鞑子厮杀的时候,就不一样了。而真正开战,上官的命令下来的那一刻,自然也是另外一番景象。
他们原本都只是普通的百姓,并非什么亡命之徒,杀过鸡鸭,甚至还有杀过猪的,但从来没想过杀人,对于血肉横飞的战场和生死,天生恐惧。
突然,“嗖,嗖,嗖”的数声箭响,十几支重箭从山野的黑暗中疾速飞来,罗朝天所在阵地前的灯笼十不存一,视野之内顿时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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